第91章 盛世的末日（十五）
蘇小仙最後還是見到了阿錯。在穆羽然為她精心準備的真實聖水的作用下，她看到的阿錯和從前大不相同。
和顧沐白那令人噁心和厭惡的真身不同，半人半妖的阿錯仍然顯得乖巧可愛。蘇小仙用手撫摸著阿錯背上色彩斑斕的羽毛，認真的文他究竟屬於什麼物種，在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大鵬鳥后，還恍然大悟一般笑著說道：「怪不得你總是跑得這麼快。大鵬鳥的速度無人能及。記得從前的時候，你在前面走，我怎麼追都追不上。」
阿錯低頭道：「我現在還不是真正的大鵬鳥。只有等娘親真正承認我和父親了，我才能擁有那種速度。現在不過是比一般人稍快一些罷了。」
阿錯言語里暗含的意思蘇小仙並非聽不出來，但是她只管裝聾作啞：「比一般人稍快一些，已經很了不起了。可惜現在世道亂得厲害，不然單憑你這副身手，當運動員報名參加奧運會，還不定怎麼轟動。」
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蘇小仙和阿錯的身上，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林瑾清靜靜的站在遠處，看著陽光下蘇小仙笑容恬淡的模樣，心裡滿是柔軟。他有些不為人知的期待，卻始終不敢說出來。
「怎麼樣？她怎麼說？」蘇小仙離開以後，林瑾清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去問阿錯。
阿錯委屈地一扁嘴巴，一副即將哭出來的模樣：「我說只有她承認了爹爹，我才能真正成為大鵬鳥。可是她只是笑笑，卻什麼也沒說。」
林瑾清心疼的撫摸著阿錯的小腦袋，柔聲安撫他。但是阿錯需要的卻不是安撫那麼簡單。他已經長大了，懂事了。這些天他看到了很多，也聽到了很多，他滿腹疑惑。
「為什麼，為什麼娘親總是對爹爹不理不睬？」阿錯質疑道，「穆羽然和顧沐白，他們哪裡比得上爹爹了？可是他們分明比爹爹討娘親待見。」
林瑾清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他一直裝作視而不見，或者尋找種種理由麻醉自己，想不到阿錯這小孩子眼明心亮，早就看出來了。又或者，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只是顧及他的面子，裝作不知道？
「傻孩子，顧沐白和穆羽然都是你娘親的人，你至少應該叫聲叔叔，總是直喚其名，太沒禮貌。」林瑾清趁機教育阿錯，「你說的不錯，但是這件事情是有原因的。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兩個都是你娘親自己挑中的，而只有爹爹，是自己湊上來的吧。」
「娘親為什麼選他們不選爹爹？既然娘親不選爹爹，爹爹為什麼要自己湊上來？」阿錯睜著圓眼睛質疑道。
林瑾清被自家兒子這樣追問，多多少少也覺得沒有面子。「爹爹怎麼知道為什麼？這種事情，爹爹也解釋不清楚。或許，等到阿錯長大后，就明白了。」他低聲說道。
「我才不會像爹爹那麼傻！」阿錯大聲說道，握著拳頭信誓旦旦。
林瑾清沒有說話。他寬容的笑了笑，留阿錯在一邊玩耍，自顧自忙碌去了。蘇小仙情緒低落，將從前的工作一概推掉，整日里到處遊盪，神情恍惚，他於心不忍，只得把原先屬於她的那部分工作承接過來，同穆羽然兩人一起分擔，每日里里裡外外忙得不亦樂乎。
其實林瑾清是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方便向阿錯說。他記得很清楚，前世里蘇小仙對穆羽然的寵溺，和對自己的無情。她向來都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得不義無反顧的一頭栽了進去。又能怪誰呢？
前世里蘇小仙不叫蘇小仙，她是他的師尊，明艷奪目，沉穩大氣，卻又心如止水，一切都挑不起她的心緒。或者只有穆羽然是個例外。那時候穆羽然是他師兄。穆羽然把他從溪水的竹籃里抱起來，她一臉淡然不置可否，穆羽然如同養一隻小動物一般把他拉扯大，她冷眼旁觀視如不見。或許她對他唯一的心緒波動就是聽說他的名字叫林瑾清。那個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驅逐他下山的決定。穆羽然拉著他的手，在她門外直直跪了三天三夜，才成功讓她收回成命。因為這件事，無論這輩子穆羽然多麼作妖，林瑾清都不會對他下狠手。
其實那時候林瑾清欺騙了穆羽然。林瑾清後來想，當時蘇小仙要驅逐他下山，其實是有道理的。因為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愛上了自己的師尊。他整個夢裡全是她，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她的音容笑貌總是晃動個不停。他那時候還年少，掩飾不住自己臉上的情緒。他像每一個墮入情網的少年，挖空心思變著法子討好她。她定然是察覺了。
其後蘇小仙幾次三番趕他下山，每次都在穆羽然的阻撓下宣告失敗。蘇小仙便又開始給他張羅婚事，一副不將他成功配對誓不罷休的架勢。那時候林瑾清最苦悶的時候想過要以死明志，可是最後，最先死的人卻不是他。修真界和妖魔之間的戰爭爆發了。每個門派都要派出人去參加。本來蘇小仙想打發他去的，可是他使了個花招留下了。穆羽然不顧蘇小仙的阻擋要衝下山去，他半夜裡偷偷解開鎖住穆羽然的靈氣鎖。
林瑾清至今還記得很清楚，蘇小仙知道他偷偷幫助穆羽然下山之後，居然破天荒地沒有責怪他，只是呆立半晌，喃喃道：「原來一切早就是註定的，無論怎麼努力，都改變不得。」然後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再也不理他。三個月後，前線傳來消息，穆羽然死在同妖魔的血戰之中，他的屍首被人輾轉運了回來，將棺材打開后，連林瑾清都呆住了。青玉做成的棺材裡頭只有一顆光彩奪目的珠子在閃閃發光。蘇小仙一把抓住那顆珠子放在胸口，失聲痛哭，說那就是穆羽然。
其後蘇小仙因憂思過度，嘔血昏迷。林瑾清一直守在她身邊，這才曉得她對穆羽然的感情有多深。整整十幾天，蘇小仙一直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時候翻來覆去念叨著穆羽然的名字，說她太無能，無力回天。記得那時候，蘇小仙十聲「穆羽然」裡頭還夾雜著兩三聲「小白」，林瑾清一直以為「小白」是她命穆羽然養的寵物狗，直到輪迴之後，經過了很多事，才漸漸悟出那名字是在說顧沐白。
那一世第二個死的人是蘇小仙。她傷好之後，理都沒理林瑾清，一個人上了前線，不久之後，她的屍首被人也裝在青玉做成的棺材里運回。據送還遺體的人透露，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傻的修仙者，明明修為深厚卻不用靈氣護體，直接扔下劍衝上去，向對方喊著什麼和睦相處、互不侵犯，什麼和平共處五大原則。「這位仙師，您想想也該知道，妖魔都是最兇狠蠻橫不講道理的，都是些尚未開化的畜生，怎麼會聽她的話？戰場上刀劍無眼，直接就被打成篩子了。」來送遺體的人感嘆說道。
林瑾清接過青玉棺后一滴眼淚都沒流，一句話都沒說。滿山清風冷月，竹葉蕭蕭，茅草屋中斯人已逝，他也沒有什麼話好同旁人講。
他將那隻叫小白的寵物狗直接放了生，他從修仙者坊市裡採購最好的定顏丹，定住青玉棺里人的容貌。
他本來靈根全無，修仙資質有限得很，起初的時候全因穆羽然的督促才草草應付幾下子，後來一心仰慕蘇小仙就開始精心學習烹飪之道，變著法子討她歡喜，修仙課業更是荒蕪。然而到了這時候，整座荒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卻開始發奮振作，他將蘇小仙唯一傳授的一套入門功夫「五禽戲」翻來覆去練了許多年。
蘇小仙曾經告訴過林瑾清，無論天資有多麼駑鈍，當一件事情做到了極致之後，總會量變引發質變。林瑾清那時候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年輕人，因蘇小仙每每態度太過敷衍，他自然只把這種話當成玩笑。他自詡人族修士，自然不把這套相傳從模仿動物中來的「五禽戲」放在眼中。然而那時候，他卻犯傻一般開始苦練。
也不知道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還是大道至簡，簡單的「五禽戲」里蘊藏著至深的道韻，林瑾清苦練了五禽戲近三十年，終於成功生出了氣感。這種能夠感受到靈氣的感覺那麼的真實，和他從前靠嗑藥攢的那一點點修為壓根不是一回事。他毫不猶豫的選擇散功重修。
旁人的修鍊速度，大概是這樣的：從煉器、築基、金丹、元嬰、化神、返虛……越往上層速度越慢，林瑾清卻是和旁人反著來的。他苦練了近三十年，成功生出了氣感，又煉了二十年，從鍊氣期升到了築基期，然後十年金丹，五年元嬰，三年化神……七十年不到的時間，他已經成為整個修真界最年輕的返虛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