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盛世的末日（十四）
顧沐白面對胡媚的殷殷詢問，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們的大本營選擇在城市郊區的一座小山上，小山腳下原本有個現代化程度頗高的村落，家家戶戶都蓋著鄉間別墅，卻在他們駐紮之初就被無情摧毀了。用人類的鮮血為妖魔大軍祭旗，無論是顧沐白或者胡媚，抑或是何冰以及追隨著他們的那些妖魔，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相反，他們覺得很是帶感。
「去，你去那個村子里，弄一塊大鏡子來。」顧沐白沉默了許久，才吩咐胡媚道。
胡媚面露詫異之色。自從顧沐白懷孕以來，他不照鏡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甚至在他日常經過之處，妖魔們會用瘋長的蘆葦和飄蕩的浮萍將平靜如鏡的水域蓋住，為的就是怕顧沐白看到自己的樣貌傷心。顧沐白自己也深知這一點，一直裝作糊塗，從來都沒有問過，為什麼水域中不見蝦兵蟹將，惟有蘆葦浮萍等低級植物瘋長。似這般主動索要鏡子，卻還是第一次。
「大王何必如此？」胡媚反應很快，立即猜到顧沐白的愛美之心復萌，勸說道：「無論男女，懷孕的時候，難免會丑一些。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大王仍舊留戀人形，等到分娩之後，重新化形便是。」
「我知道我的原形很醜。」顧沐白澀然說道。這份醜陋來自他的母親。儘管他母親的人形美到驚天動地，慘絕人寰，但醜陋的原形使得她毫無疑問成為魔君最厭惡的女人。在顧沐白的母親懷孕之後，魔君厭惡到後悔曾經親近過她。便是顧沐白後來出落得那麼能幹，魔君還是每每有衝動想抹殺他，從而將這樣的恥辱徹底洗清。
「魔族本是集天地間戾氣而成。」胡媚安慰他道，「無人會指望魔族的原形美艷如花。」
……
「魔族本是集天地間戾氣而成，所以大部分魔族是一團黑煙，或者是一團霧氣什麼的，這倒也沒什麼。」在蘇小仙醒過來以後，穆羽然站在她的床邊趁機為她科普，「可是顧沐白的原形就比較糟糕。你以為他是因為懷孕才會變醜的嗎？他母親是妖族和魔族雜交的產物，受到人類修者的雙重詛咒，原形醜陋無比，顧沐白繼承了她的血統。這才是魔君討厭他疏遠他的真正原因。」
「倘若顧沐白是魔君重點栽培、一心疼愛的兒子，你以為他會讓顧沐白來到修真界潛伏，又要他入贅嫁給你？」穆羽然道，「想想看也該明白，魔君有多麼不待見他。」
「我恨你。」蘇小仙艱難說道。她現在一想起「顧沐白」三個字，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顧沐白那醜陋的鱗片和蛇一般花色不均恐怖驚悚的尾巴。她恨穆羽然，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一切。她簡直不能夠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了，她沒辦法面對這樣的顧沐白，卻下意識地明白，這樣不待見一個曾經跟她親近過、並且為她孕育了子嗣的傢伙有多麼的不妥。蘇小仙以往受到的道德教育告訴她，這樣是錯的。但是她又實在沒辦法接受現實。
「我只不過是告訴你一些事實而已。」穆羽然聳了聳肩說道。自從他確認蘇小仙並不像其他人以為的那麼喜歡他以後，他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當中。他恨修真界，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把他推到風口浪尖，讓他毫無退路，硬著頭皮上前，卻被蘇小仙粗暴拒絕，多次打臉；他恨林瑾清，分明跟蘇小仙孩子都有了，卻在這個時候開始謙讓，自己躲在後面裝好人；他恨顧沐白，明明是一個混血魔族，原形那麼醜陋，竟然還敢化身美男子蠱惑蘇小仙，看著蘇小仙因為顧沐白的背叛放棄一臉難過的樣子，穆羽然分外為自己覺得不值。
「我不需要這些事實。」蘇小仙苦惱地大叫道，「什麼真實聖水？你是修仙啊，為什麼會學習西方煉金師和驅魔人的那一套？我不想看得這麼清楚，不可以嗎？」
「你知道什麼叫做掩耳盜鈴嗎？你這樣把眼睛閉起來，自欺欺人又有什麼意思？」穆羽然嗤笑道，「你知道顧沐白父親的事情嗎？對，就是那個魔君。他看到顧沐白母親的真身之後，也曾經懊悔過的。但是人家可沒像你這麼尋死覓活胡亂糾結，人家該吃吃，該喝喝，把顧沐白支使得團團轉。要不是魔君嫌棄顧沐白，你以為堂堂魔族少主會選擇入贅到你們妖界？你做夢！」
蘇小仙捂起耳朵，不再聽穆羽然說話。她看見穆羽然的嘴唇仍然一張一合，分外煩躁，直接抓起床上的枕頭，朝著穆羽然砸了過去。「滾啊！我叫你滾啊！」蘇小仙大聲說道，「你是人教聖子，理應純潔無暇，纖塵不染，求求你不要像狗仔那樣開口閉□□人家的*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太八婆？和你的氣質格格不入？」
穆羽然愣了一下，明顯心中有些不甘，卻沒有再說話。他沉默地拾起那個枕頭，放在床上，然後轉身退出了房間。
房間門外，林瑾清拉著阿錯的手，很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她說了什麼沒有？」林瑾清問，眼睛里飽含期待。
穆羽然搖了搖頭。「她不願意接受現實，情緒很激動。」他低聲交代道，「所以，最好這個時候不要讓她看見阿錯，我跟你保證，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好主意。」
作為真實聖水的出品人，穆羽然有雙既清澈極明亮的眼睛。他目光中的阿錯，和其他人族小孩自然是不同的。阿錯是妖族和人族的混血，雖然因為母親是天鳳本人的緣故，未曾受到修真界那個血色詛咒的影響，仍然有著精緻的眉眼和白凈如玉的肌膚，但是他的肩膀上，有一對比他整個人還要高的翅膀，昭示著他天鳳後裔的身份。翅膀很長，五彩斑斕的羽毛點綴其上，一直拖到地上，平心而論也不能算作醜陋。但是穆羽然覺得，在見識了顧沐白醜陋的真身以後，蘇小仙對於混血妖族之身的阿錯不會有任何的好情緒。她是被真實聖水洗過竅目的人，穆羽然不保證她看到阿錯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過激反應。阿錯是小孩子，承受能力比起顧沐白可差遠了，穆羽然不想阿錯小小年紀就蒙受這樣的陰影。
「為什麼？媽媽不喜歡看到我的真身嗎？」阿錯很是明敏，立即問道。
林瑾清慌忙彎下腰去安慰他。「阿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阿錯的真身是大鵬鳥，威風凜凜，又強悍無比，你媽媽怎麼會不喜歡看到你呢？只不過她今天被嚇壞了，精神不佳。你總要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吧。」
「精神不佳？」阿錯撇了撇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看她是被顧沐白的原形嚇壞了吧。爸爸你不知道，她原來可喜歡顧沐白的長相了，從前我一回到家，就能看到她和顧沐白在沙發上膩歪，那副場景我簡直都沒眼看。她一直誇口顧沐白身材好，樣貌好，還說她已經喜歡他很久了。她就是這麼膚淺！」
顧沐白最後還是弄到了鏡子。儘管早有所料，然而看到鏡子里醜陋不堪的自己，他還是感到深深的抑鬱。他一尾巴將鏡子打碎，碎末狀的玻璃四處紛飛，有些直接嵌入顧沐白的尾巴里，刺出細小的血痕，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去，想辦法弄一碗血過來。我要蘇小仙的血。」顧沐白喘息良久，神色陰沉地說道。
胡媚身子抖了一抖。「敢問大王，您要公主殿下的血做什麼？」她腦子轉得極快，心中浮現出不祥的預感。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了。」顧沐白道，「這個孩子給我帶來的，只有無盡的恥辱和痛苦。我不想讓他在重複我幼年時候的生活。」
「可是……可是大王目前還要用這個孩子來號令天下妖魔，催生萬物……」胡媚驚慌道。
顧沐白傲然一笑。他對他的實力從來都很自信。「不需要了。我一向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妖魔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難道憑藉我的實力，還不足以令萬民臣服嗎？」
胡媚連忙跪下，叩首稱是。但那天夜裡，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推醒了睡在一旁的何冰。「大王揚言不要公主殿下的孩子了。你說說看，他究竟在想什麼？」胡媚問。
「難道是想重新幻化成人形，好同公主殿下重續前緣？」何冰猜測道。畢竟，他們曾經和蘇小仙朝夕相處，對於她的顏控屬性頗為熟稔。
「可是公主殿下也不是那麼輕易好矇騙的吧？」胡媚搖頭，「大王回來的時候，手上似乎受了傷。這世上能傷他的人不多。我懷疑，是他和公主殿下直接崩了……我擔心，他將來會做出對公主殿下不利的事情……」
胡媚和何冰正在說話間，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傳來。胡媚直接煞白了臉。啼哭聲越來越近，他們清楚地看到，一隻全身毛色如仙鶴般雪白的小狐狸被顧沐白單手提在手心，小狐狸是那麼的孱弱，彷彿隨時都會被顧沐白碾碎一般。
「大王，大王手下留情啊！」何冰慌忙哀求。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時間，胡媚必須負責弄來蘇小仙的血，而何冰，你需要擬定一個計劃。影城城據點就是一個大毒瘤，我們要一鼓作氣，將這個地方徹底抹平，這樣我妖魔界才能有興盛的機會。」顧沐白陰沉沉地威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