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塵
當夜,夜色如墨,一燈如豆。
蘇小仙托腮坐在燭火前,將手指放在燭火之中,穿過來,插過去,火焰隨著她的動作忽明忽暗。
「我覺得穆羽然可能是暗戀我。你們覺得呢?」蘇小仙幽幽地開口說道,「真是的。喜歡他的時候呢,裝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現在想跟他劃清界限了,他卻後悔了。」
胡媚和何冰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驚恐的神情。
「公主殿下多慮了。這是斷乎沒有的事情!」胡媚咬牙,斬釘截鐵地說道。
「可是,先前你曾經說過,他因為我的緣故,身心兩失嗎?」蘇小仙不依不饒。
「這個——」胡媚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
「狐丞相一向喜歡阿諛奉承,殿下若是將她的話當真,傳出去只怕會讓人笑話的。」何冰突然間說道。
胡媚聽何冰這般評價自己,當下氣得柳眉倒豎,杏目圓睜,何冰卻一臉清淡的凜然之色,向她回了一個雲淡風輕的神情,以唇形做出「大局為重」字樣。胡媚這才醒悟過來,也只能忍辱負重地忍了。
「鶴學士言之有理。屬下慚愧。」胡媚悻悻然說道。
「可是,他說他曾經約我私奔哎。」蘇小仙依依不捨地說道,兩眼彷彿冒出粉紅色的泡泡,「我猜想可能是在妖界溫養的幾年裡,我的記憶有損。否則,怎麼全然記不起來了?」
「你想約誰私奔啊。」窗外一個聲音說道,緊接著,一個黑衣男子跨了一步,跨進門來,將何冰親手設置的斂聲結界視若無物。
蘇小仙尋聲望去,見男子面相英俊,膚色蒼白,嘴唇緊抿,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蘇小仙,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我當是誰呢?這不就是我那個心甘情願千里送的未婚夫顧沐白嗎?你不在魔淵府跟你那群兄弟爭奪地盤,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咱們已經定親了,按照規矩,定親后的男女是不能隨便見面的。」蘇小仙的言語里滿是敵意。
顧沐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當下就氣得七竅生煙,硬邦邦地道:「這是哪門子的規矩?這些日子我讀遍了妖族的典籍,不記得有這條。」
「早說要你多讀點書了。妖族的典籍畢竟還是太少了些。人族的東西你讀過沒有?你當知道,本公主在人界歷劫九世,到底更熟悉人族的東西。」蘇小仙不耐煩道。
「你——」顧沐白怒極,正待說什麼,蘇小仙便甩著袖子說:「我回房休息了,你若不打算鋪床疊被寬衣解帶地服侍我的話,就別跟著我!」
堂堂魔族少主,又在妖族的狐丞相和鶴學士面前,自然做不出自輕自賤的事情。於是顧沐白只能壓抑著滿心怒火,看蘇小仙把妖族聖物含光鏡拿在手裡,一路走,一路照,整個人弔兒郎當的,到裡屋休息去了。
「此等妖族聖物,本該是寶蟾宮鎮宮之寶,你們就這樣輕易交給她玩?」顧沐白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胡媚嘆了一口氣。「公主殿下在迷津渡受了那般苦楚,清醒之後就慨然赴紅蓮業火煉化,這等慈悲,這等胸懷,我妖族眾生靈無以為報,區區含光鏡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顧沐白沉默了片刻。「你們萬里傳音叫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她玩含光鏡的?」
「自然不是。」胡媚看了一眼何冰,向顧沐白說道,「鶴學士收攏不住公主殿下的心,我們擔心穆羽然……」
「魔界發生叛亂,我的部下還都在戰場上,你們萬里傳音,我還以為她出了什麼事,這才匆匆趕過來,結果……」顧沐白的眉眼裡難掩深深的疲憊,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回身將何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何冰?」
胡媚心中一凜。妖族為了避免千辛萬苦盼來的救世主跟人族舊情復燃,偏心到人族那邊去,特地安排何冰當暖床小侍。這等事情,事先自然是跟顧沐白報備過的。雖然妖族畏懼顧沐白,說得語焉不詳,但以顧沐白的精明,有什麼猜不到的?她見顧沐白用挑剔的眼光將何冰上下打量,心中難免忐忑不安,擔心這位驕傲的魔族少主會吃醋,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顧大局的事情。
胡媚尚且如此,被顧沐白目光注視之下的何冰更覺得難熬。他只覺得一股沛莫能御的氣場強壓著他,彷彿能將他里裡外外看個透徹似的,渾身的法力再也用不得分毫。
「模樣氣質倒是按她從前喜歡的路數選的。只不過她經此大變,心境越發撲朔迷離,令人難以捉摸,誰知道她又會怎麼想呢。」顧沐白淡淡說道,放開了對何冰的壓制。
何冰身上的法力不再凝滯。他稍一運功,繼而驚喜莫名。「多謝少主傳功之恩!」他毫不猶豫地俯身跪拜。
原來,就在顧沐白打量何冰的時候,發現他法力太弱,就隨手傳了一些功力給他。天下道法,萬變不離其宗,妖魔更是同源,顧沐白本身又乃天賦高絕、驚才絕艷之輩,故而信手轉化之時,手到擒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不必謝我。你的法力太弱了,又怎麼能保護好你們家公主。」顧沐白道,「從此你須格外機警才是。功成之日,你家公主自會為你加官進爵。」
胡媚細細咀嚼著顧沐白話里的意思,眼珠一轉,試探著道:「如此甚好。公主殿下正嫌棄何冰你的仙鶴羽衣不好用,這次法力大增,也好為公主殿下分憂。」
何冰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顧沐白眉毛一挑,一臉驚訝:「你把你的羽毛脫下來,給她玩?」他深邃的眼神彷彿能照到何冰心裡去。
不知道為什麼,何冰竟有幾分不敢和顧沐白眼神相接,半晌才硬著頭皮說道:「事起倉促,公主殿下想探人夢境,我只好給她用了,此乃無奈之舉,我……」
「以後不要這麼做了。」顧沐白打斷了他的話,姿態強硬,「過幾日我會將我的九龍煙羅罩拿來,她若想探人夢境,用那個東西好了。」
顧沐白來去匆匆,很快就又不見了蹤影。胡媚等他的氣息徹底消失,才嘆息著向何冰說道:「顧少主果然是個善妒的。我剛才出言試探,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根本不想讓你和公主殿下有過多接觸。」
何冰一愣:「他不是說他不嫉妒,只是為了魔族利益,才甘心嫁給公主殿下的嗎?他還說,他樂意為公主殿下選十個八個側夫小侍。」
胡媚低聲嘆道:「那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他當年在修真界卧底之時,尚不知公主殿下身份,就對她頗為關注。如今知道彼此身份,這正是姻緣天定,他又豈能容忍旁人分一杯羹?不過這樣也好,你不是一向不想屈尊進公主殿下後宮的,如此倒也遂了你在朝堂建功立業的一番心意了。」
何冰低頭不語,心中鬱鬱不樂。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口中所說和心中所想,有的時候並不是那麼分毫不差的。眾妖推舉他服侍蘇小仙的時候,他還頗不情願,只覺得這樣是扼殺了他的天賦資質,如今顧沐白猜忌他,不想叫他進後宮了,他又有幾分不甘心。
胡媚裝作沒有看到他神色似得,自顧自去忙碌了。何冰一個人坐在桌前,一筆一劃地重新修復被顧沐白闖入時候毀掉的斂聲法陣,神情倔強,腰背筆直。
裡屋卻又是另一幅景象。
玉枕紗櫥,寶簾斜掛。蘇小仙半倚在床上,手中捧著那面含光鏡。她本想尋找一下穆羽然所謂的「私奔」的痕迹,奈何對於這件妖族聖物的使用不甚熟練,鏡子里執著地向她推送著第一次見到顧沐白的情景。
蘇小仙嘗試再三,最後終於放棄了。
「哎,雖然那廝的性子凶了些,不過好歹一張臉還能看。我便忍忍吧,權當偶爾發花痴,在毫無節操地舔屏好了。」蘇小仙很會精神勝利法地安慰著自己。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蘇小仙還是清乾宗一個築基期的廢柴弟子。那時候顧沐白的身份自然不是魔族少主,他是修真界四大門派之一落英派的精英弟子。
四大門派年度盛典,顧沐白作為精英弟子來清乾宗朝賀,蘇小仙這個廢柴,只能作為迎賓弟子,在山下迎來送往。
那時候身為顏控的蘇小仙對顧沐白的長相還是相當滿意的。遠遠瞧見了顧沐白,就很有職業節操地微笑著迎了上去,禮節不可謂不到位。然而等到她望著顧沐白遠去的身影,一邊流著口水發著花痴跟同門師姐妹寫信炫耀時,卻闖下了大禍。
白衣翩翩的落英派弟子顧沐白,本該走到迎賓樓休息了的顧沐白,神出鬼沒般地重新出現在蘇小仙面前,手中抓著那隻蘇小仙用來向同門師姐妹炫耀的傳訊紙鶴,逐字逐句念道:「見顧君眉目含笑,恰似春風十里,桃花紅遍。好吧,其實我就是想說,我們清乾宗又來了一個絕色,我親自鑒定過了!姑娘,私下裡這般妄議他派弟子,似乎不大妥當吧。你的師父是誰?」
蘇小仙見他嘴角泛著冷笑,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當下嚇得跟他跪下求饒的心都有了:「請這位落英派的師兄饒過我這回吧!我師父一向最恨這等事,若要他知道,事情可就鬧大了!」
她在這邊苦苦哀求,那壁廂卻有她宿敵凌瓊如添油加醋:「她當然害怕她師父知道。她就是靠爬她師父的床進我們清乾宗的,怎麼敢讓她師父知道,她喜歡別的男子?」
蘇小仙當下就看到,顧沐白臉上的冷笑迅速轉成了徹骨的厭惡。「想不到清乾宗還有這般齷蹉的事情!」他三下兩下地將那傳訊紙鶴撕成了粉碎。
但是這件事情沒完。從此之後,顧沐白就開始處處看蘇小仙不順眼,肆意挑釁。年度盛典之後,顧沐白憑藉出色表現在清乾宗做起了交換生,對於蘇小仙來說,這煉獄一般的日子簡直是永無止境了。
後來連她的便宜師父林瑾清都看了出來:「小仙,你從前得罪過顧沐白嗎?他怎麼總是針對你?冤家宜解不宜結,若果真如此,我帶著你向顧沐白陪個不是,也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