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是非

  蘇小仙一臉鬱悶地棄了何冰,跑出去尋穆羽然理論的時候,穆羽然正立在一片凌霄花的花海當中。他一襲白衣,身姿如青竹般挺拔,站在這深紅和淺紅色的凌霄花之中,越發顯得紅色明媚耀眼,白衣高潔。一陣風吹過,穆羽然白衣飄飛,舉手投足間竟有幾分謫仙人的意蘊。


  可惜只是個背地裡愛偷叫花雞吃的剝皮狂魔!蘇小仙一不留神間,便想到了穆羽然在百草園中那滿身酒氣、滿臉油光、落拓不羈的浪子模樣,霎那間意境全無,什麼謫仙,什麼高潔形象,全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長這麼大,清乾宗的人沒教你禮貌嗎?」想起方才受到的誤會,蘇小仙滿心委屈,向穆羽然抱怨道,「進房門前要敲門,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還敢稱為人教聖子?原來人教聖子就是這般德性嗎?」


  「你——」穆羽然何曾受過這等搶白,窘得滿臉通紅,「我……我怎麼會知道你們……你們會在大白天的做那種事……」


  其實,進門前要敲門的基本禮儀,穆羽然又怎麼會不懂。可是,他在悄悄尾隨蘇小仙回房的時候,不慎聽到了迎賓弟子們的一言半語,得知他們一共來了三個人,頓時心中起了一些微茫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想法,想知道三個人之中,究竟有沒有他朝思暮想、日夜苦盼的那個人,這才會搞突然襲擊,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推門而入。誰會知道妖族豪邁到在別人家做客的時候還不忘白日宣淫的境界呢?


  「一個不知道就一推二四五,當啥事也沒有發生過了?」蘇小仙搶白道。其實她也是一個好面子的人,穆羽然這般莽撞,害得她不得不在屬下面前說出一大堆挽尊的話來,結果貌似還傷了屬下脆弱的自尊心,頓覺滿心不是滋味。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如此的鬱悶,不向穆羽然這個罪魁禍首發泄,又找哪個去?


  「你——」穆羽然自幼被立為人教聖子,地位崇高,幾時受過這等搶白?可是他隨即便想起了那個人因為他落到那般凄慘的下場,當下硬氣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生生給噎了回去。


  當下兩個人站在一片凌霄花的紅色海洋之中,並肩而立,彼此之間很是沉默,一句話也不說。那副場景在外人眼睛里甚是好看,遠遠望過去,正如一對神仙眷侶,引得眾清乾宗弟子指指點點。


  而其實呢,穆羽然是因為愧疚,覺得不好跟這個脾氣暴躁、蠻不講理的女妖一般見識而已。是的,他已經認定了眼前的蘇小仙就是那個人手下的脾氣暴躁的女妖。蘇小仙這邊呢,沉默的理由就更加奇怪了。她見慣了穆羽然忍不住脾氣、朝著她橫眉冷對的情景,而如今這個好脾氣得有些過分的穆羽然,卻讓她感到很是陌生。


  蘇小仙沉默了很久,一直尋不到那個令她頗感舒適的相處模式,正覺得渾身不自在間,那個一身緋紅衣衫的凌瓊如便風風火火跑過來問責了。


  「師兄!」凌瓊如嬌嗔地喚著穆羽然師兄,「你怎麼回事?方才掌門師尊出面,說你走火入魔,好容易才把這些不速之客們送下山去了,現在還有些不懂得看人眼色的還賴在山上呢。你倒好,平日里躲在百草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今這風口浪尖卻公然出現在此處。難道你要讓那些不懂看人眼色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掌門師尊故意說謊騙了她們嗎?」


  「既然是不懂看人眼色,也只有用這種法子,才能讓他們懂事一點了。」穆羽然冷冷說道。見他這般冷淡疏離、甚至是強詞奪理的態度,凌瓊如的眼睛卻突然間亮了起來。她情意殷殷地望著穆羽然,一臉「我很崇拜你,這樣簡直是帥呆了」的樣子。


  「你師妹是花痴呢,還是花痴呢,還是花痴呢?」蘇小仙和凌瓊如向來不對付,見到她這麼一副傻乎乎的花痴樣就來氣,冷不丁向穆羽然問道。她的說話聲音很大,生怕凌瓊如聽不見一般。


  「你什麼意思?你在罵人?」凌瓊如反應了過來,隨即怒了。不過她方才過來的時候,看見穆羽然和蘇小仙相談甚歡的樣子,本著打狗還要看主人的原則,她在發作之前,還不忘了用嬌嗔的聲音問上一句:「師兄,這個女人你認識嗎?她是什麼人?」


  蘇小仙看見她這副嬌滴滴的模樣,忍不住就想好好氣上她一氣,當下笑眯眯地說道:「我是什麼人?你不是早就說了嗎,我就是那些不懂看人眼色的人呀。這還是你自己說的,你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難道是老年痴呆症犯了?」


  凌瓊如不能明白「老年痴呆症」的含義,但這並不表示著她不知道這不是好詞,當下一跺腳,向著穆羽然嗔道:「師兄!她是你什麼人?她在欺負我,你也不管管她!」


  蘇小仙笑得越發惡劣:「我是他什麼人,這個問題問的好。不如你自己說說看,我是他什麼人?他怎麼敢管我呢?他捨得管我嗎?故而欺負了也只能是白欺負了。」


  她這是一時說得太溜,忘了形,嘴上沒個把門的,又把在便宜師父林瑾清面前欺負凌瓊如的那套給使出來了。按照套路,她說出這般囂張的話的時候,本來是要做一些囂張的動作的。譬如說將頭靠在林瑾清的肩頭做小鳥依人狀,又或者死死摟住林瑾清的腰,像個八爪魚一般不肯下來,又或者扯住林瑾清的袖子搖呀搖,一副狗仗人勢的樣子,氣死人不償命地盯住凌瓊如看。


  蘇小仙這次又是如此,將這些囂張的動作下意識地使了出來,直到頭已經靠在穆羽然肩頭的時候,才心中一個咯噔,想起這人不是林瑾清,沒那麼縱然自己。


  那一瞬間蘇小仙其實已經做好了被痛打一頓、抱頭鼠竄的打算,可是穆羽然的反應卻很奇怪,他像被勾起了什麼遙遠的回憶一般,傻愣愣地站在,蘇小仙都把頭靠過來了,還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


  對面凌瓊如看到他們這麼親密的表情,驚訝地睜大了嘴巴,指著蘇小仙聲音顫抖地說道:「你……你……你……你給我師兄使了什麼*術?」又連聲喚道:「師兄!師兄!」


  穆羽然這才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一側頭看見蘇小仙把頭靠在他肩上,眼睛里充滿了迷惑,卻沒有立時發作,將她狠狠推開。


  蘇小仙察言觀色,立即意識到,穆羽然的脾氣比她想象中要好,容忍度比她想象中要高。於是為了繼續噁心凌瓊如,她又一把摟住了穆羽然的袖子,將狗仗人勢的模樣做得十成十。


  蘇小仙原以為,穆羽然連肩膀都讓她靠了,這小小地摟一摟袖子,無傷大雅,穆羽然更該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才是。可是這一次,她卻是想錯了。


  只見穆羽然袖子一揚,手一翻,就已經反手將她的手抓住,眼睛緊緊盯住蘇小仙:「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蘇小仙大驚,拚命想甩開穆羽然的手,但是一時卻未能奏效。她有一種感覺,穆羽然的這平平一抓,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無論她怎麼輾轉騰挪,怎麼躲避,都擺脫不了。除非,除非她顯出原形……


  開玩笑!不過讓美男握一握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要顯出原形,拼個你死我活那麼認真?蘇小仙權衡利弊,斷然否定了顯出原形脫身的念頭,決定做一個安靜的美女子,靜靜地依偎在穆羽然的身旁,跟凌瓊如用眼神繼續撕逼。


  不過可能是穆羽然的反應略大了些,凌瓊如連跟蘇小仙撕逼的事情都顧不上了。她跺著腳向穆羽然嚷嚷道:「師兄啊,師兄!你清醒些啊!其實她剛剛上山的時候我就見過她了!她就是一個沒臉沒皮的女人啊,她為了接近你,才改名叫做蘇小仙的!」


  「蘇小仙?」穆羽然愕然看了蘇小仙一眼,像是被火燙到似的,迅速放開了蘇小仙的手,還反手推了她一把。蘇小仙失了依靠,踉蹌了兩步,這才重新站穩了身形。


  「哈哈,活該啊!」凌瓊如叉腰笑道,儀態全無,「師兄現在最怕聽到蘇小仙這個名字,你們一個兩個還厚著臉皮地改名換姓,他能待見你們才是怪事呢!」


  「閉嘴!」穆羽然向著凌瓊如說道,神情倨傲,不假辭色。說來也奇怪,凌瓊如偏偏就吃他這套,明明小姑娘委屈得跟什麼似的,眼睛里泛著好大一泡眼淚,卻什麼也沒說,又跺了跺腳,一咬牙,憤憤離開了,離開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凌瓊如一眼,眼神里不乏警告。


  「是我的錯。」凌瓊如走後,穆羽然居然好言好語地向蘇小仙認錯道,「我認錯了人,一時心情激動,你受苦了……」


  的確算是受苦。穆羽然方才抓得太緊,蘇小仙白皙的手臂上一溜五個紅色的指印赫然在目。她搖晃著她那白藕似的手臂上的紅色指引,如同揮舞著什麼把柄一般,逼問穆羽然道:「老實交代,你把我錯認成誰了?」


  「是我的錯。實在是你們妖族的言語太有風格,一時之間誤認了而已。」穆羽然慢慢說道,「從我得知你敢用蘇小仙的名字到清乾宗,我就知道,你決計不是她。言語風格可以模仿,但是膽量這種事情,卻是與生俱來的。她哪裡有膽量用蘇小仙的名字再回到此處?」


  「你在打什麼啞謎?」蘇小仙很不滿。她隱隱覺得,穆羽然可能是認出她來了,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卻又很快被他否定了。這種奇葩的思路,她實在不能理解。


  「她的膽子很小很小。」穆羽然根本沒有理會聒噪的蘇小仙,只是自顧自地做怨夫狀哀怨道,「那個時候她說她喜歡我,我就叫她帶我私奔。可她膽子小,不同意。我等了她整整一個月,她就整整躲了我一個月。」


  蘇小仙徹底弄糊塗了。開始的時候她以為穆羽然可能是認出她了,然而穆羽然口中的那個「她」,所謂的「私奔」之事,她根本沒聽過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難道,穆羽然口口聲聲懷念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自己,而是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陌生人?想起這個可能性,蘇小仙心中就更加不舒服了。


  「這樣的她,縱使僥倖復活,故地重遊之時,又怎敢以真實名姓見人呢?」穆羽然道。他的聲音里滿是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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