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別平城不知歸時長亭送離恨難消
「她真這麼說?」
傳風身子微彎,恭敬回到,「是的,公子,本來她說她要想一想,我隔了兩天過去她就把我叫到一邊,說是答應了這件事,但唯獨有這兩個要求。」
「瞞著她父親我也能理解,寡夫帶大的難免。」蕭炎微微思索,「傳風,這件事交給雙林去辦,在平城找個莊子,僻靜些風景好的地方。至於考功名嘛,她願意考便讓她考,上不上都無所謂,給她找點事做也省的給我找麻煩。」他很快就答應下了十三的條件,實在是這兩個條件在他眼裡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蕭炎又問,「你跟她說這些事的時候,她有些什麼反應?」
「這個怎麼說呢,公子。」傳風罕見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這位小姐實在是很——應該說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她和其它女子身上有種不同的感覺,總之脾氣非常好就是了。」傳風想起那天巷子里,那個女子一襲青衫,面帶和緩的微笑,眼神澄澈望著他,氣定神閑地說著自己入贅的事情,「一般女人,說起入贅的事情,總會多少帶著點怨憤不甘,她對著我卻十分通情達理。」
蕭炎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不以為意道,「還有可能是個天生軟骨頭。」
「我倒覺得那位小姐並不是這樣的人。」傳風不怕死地反駁了一句,見蕭炎瞪他,他也不怕,笑嘻嘻道,「恭賀公子喜得佳妻。」
從各方面得來的信息里,蕭炎已經勾勒出未來妻子的輪廓,外貌尚可,身材尚可,學問尚可,脾氣尚可,這麼些個還不錯疊加在一起,他彷彿能看見了一個平淡無奇的女子。
雖然面目還模糊,但他自覺實在沒有什麼突出的地方值得他去費心,已經在心底提前給她戳上了無功無過的印子,打算就此丟在一邊不管了。
「把這件事傳信回去給父王,告訴他我另外挑了個人選,剩下的我自己解決就夠了他不必插手。」
等傳風出去了,一旁的阿羅問,「阿炎,你這樣就定下來了?女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平城紫陽書院的學子,瀘州人士,跟著寡夫長大,現在賣身救父。」蕭炎簡明扼要道。
阿羅的神經有一瞬間變得敏感,「平城?她叫什麼名字?」
「姓庄,我記得是叫庄維楨。」
聽了前半句話不由捏緊拳頭的阿羅暗暗放鬆,這才發現就這一眨眼間自己背後竟有了一層冷汗,他暗自笑話自己,只不過姓氏相同,自己也未免太過緊張了,好在沒被阿炎看出來,不然不知道怎麼笑話。
很快,價值千金的救命藥草送到了平城的小院,而京城,榮郡王也終於得到了自家兒子傳來的消息。
榮郡王頭戴玉冠,披著描金錦袍,身下座椅墊的是蕭炎孝敬他的虎皮,雖然年紀已經漸老,但身材仍很矯健,保養得宜沒有什麼皺紋,自有一派皇家尊貴氣象。
此刻榮郡王正黑著臉,「這小子。」
他辛辛苦苦為蕭炎挑揀這麼久,已經過了大半年才來一句他自己解決,「他自己能找回些什麼人?」
「二公子這脾氣簡直比王爺小時候還執拗。」一邊笑出聲的是照顧榮郡王長大的洪叔。
這些年榮郡王年紀漸漸大了,喜好修道,脾氣溫和了許多,許多事也看得開,不似年輕之時硬得能把人骨頭敲斷,有幾年他和蕭炎父子二人對上,兩人互不相讓,郡王府的屋頂都被扒了三層。
「再胡鬧也有個分寸。」榮郡王道,「這不僅關係他自己,也是我榮郡王府的臉面。」
洪叔樂呵呵道,「王爺還不放心二公子么?二公子雖然從小胡鬧但哪一樁出了格沒法收拾?二公子心裡都是門清的。」
「他目無父君!」榮郡王拍了桌子。
「是是是,二公子有錯。」洪叔面上笑意不變,反問道,「只是王爺能拿他如何,二公子認準了什麼事沒辦成過,王爺還準備去邊關親自抓他?說不定二公子連夜就能把婚事辦了,然後大告天下。」
榮郡王心知洪叔說得沒錯,自己這兩個兒子都不是什麼聽話的,牧白是什麼盤算都在肚子里,一三五六全都給你一道道擺好繞不過去,蕭炎則更直接一些,從來沒有能讓他低頭的事務,小時候寧願跪腫膝蓋都不肯認錯的。
他想起蕭炎十三四歲的時候,本來已經安排了他進兵部掛個職位,結果他一聲不吭連夜單槍匹馬離了京城,硬生生靠自己在軍中打拚穩當,一去就是這麼多年。
哎——就這兩個親兒子。
榮郡王無奈道,「愛鬧便鬧吧,左右有我頂著,只是個贅妻翻不出什麼風浪。」
「她若是不安分守己,我多得是辦法叫她悔不該當初。」榮郡王表情未變,聲音低醇,只是內容就沒那麼動聽了,「到時候再換也來得及。」
「阿嚏——阿嚏——」
十三正用蒲扇扇著火,突然忍不住兩個大噴嚏,她趕緊打量一眼藥罐子,依舊完好無損,這才略略放下心,這葯的每一滴都金貴非常,要有什麼差池她得心痛而亡。
十三把葯端進去放在如九床頭,「爹爹喝葯了。」
如九坐起身,「京城來的大夫就是不一樣,你回頭得替我好好謝謝你先生。」
這些藥材無愧於它們的身價,用了以後這些天如九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連身上也感覺輕便了。
「嗯。」十三應下,又道,「爹爹,過一陣子我就先去省府了,早些過去能多準備下,不至於太忙亂,年——也就在那邊過了。」其實是應蕭小侯爺要求,老老實實上京先呆著等他。
那天隨藥材來的還有一紙文書,一筆簽下,她和蕭炎之間的婚約板上釘釘,在官府那裡她就算是歸蕭炎管了。蕭炎的動作不慢,緊接著就將她的戶籍文書弄去了京城承恩候府下面,這回春闈她得去京城應試了。
「去吧,前程重要。」如九問,「可有同伴?」
「有的,和幾個同窗約好了,大家還能一起賃房子。」十三胡亂謅到。
如九一想到十三馬上便要參加春闈,懷中大覺寬慰,「十三,你要好好爭氣,為你娘爭光,爹爹相信我們十三的學問一定沒問題的。」
望著風姿長成的女兒,他自豪道,「我就知道十三可以的,等到時候你考上了我們就去你娘墳上祭拜,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你娘身前最遺憾的就是不能回故土,等你做了官,我們風風光光地把你娘送回去,等我死了就在她身邊埋個小墳,我也能安心下去見她了,我沒有辜負她,把你養得這麼好,這麼出色……」如九說得激動,臉上有些泛紅,沒有注意到十三的手微微一抖。
「好了爹爹,還沒考上呢先別說了。」十三打斷他的暢想,似不經意般道,「爹爹,我走之前把你送到阿放家的莊子上吧,方大夫說城裡空氣下濁,不利於康復,在郊外莊子里清凈,空氣也好,在那裡養病你身子能好的快些。」
如九立刻搖頭拒絕,「哪裡用這麼折騰,我已經好許多了,不必麻煩人家。」
「可是我已經求過阿放了,爹爹你若是不去阿放還以為我對她有想法。」十三輕聲勸道,「她家莊子許多,我借了間最小的不礙事的,就在城南山上,爹爹也能早些養好身體,以後隨我走動也方便。」
聽到這裡如九有些心動,日後十三點了官外放自己必然是要跟著她走的,身體不養好到時又是拖累,想至此他含笑點點頭,「聽十三的,替我謝謝柳放。」
十三面上不露,心中卻苦笑,這根本是那小霸王的地方,說是保護也有牽制的成分在,不過除了這樣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能隔絕爹爹的消息。
……
很快,十三上路的日子就到了。
蕭炎當然不可能讓她自己兩條腿走去京城,派了一隊人馬在城門口等著,十多個護衛,帶頭的叫雙林,蕭炎給他們的命令是把這位未來妻子完好無損直接打包到他的莊子上,必要時可採取強硬手段。
十三沒有帶太多行李,就背了個小布包,不再是常穿的青衫,她換了身簡單輕便的粉色粗布裙子,頭髮挽成單髻,見到雙林她點點頭示意,也不用催促便一閃身跳上馬車,鎮定自若坐好了,還不忘招呼道,「行了,我們走吧。」
雙林滿肚子盤算好的場面話的話沒處著落,這位新夫人也太過自覺了些!他頗為鬱悶地一揮手,「走吧。」
車輪軲轆軲轆聲中,雙林突然聽到車中女子問話,「長亭到了么?」
「小姐,前面就是,可是有友人相送?」雙林對待未來夫人還是頗為尊重的,但態度堅決,「來之前公子吩咐我們路上抓緊不可耽誤。」
車簾被掀開,露出車中人溫潤笑意,「你是叫雙林是吧?雙林,不會耽誤太久的,到時候我會親自向侯爺解釋的。」她也不急,就靜靜望著他的反應。
公子從哪個角落挖出這種溫柔女子的?常年見慣邊地粗野女子的雙林一時有些怔愣,怎麼也狠不下臉來拒絕,不自覺就應了兩聲,「好,好的。」
等回過神要補救,車簾卻早就放下了,糾結片刻,雙林還是放棄了。
唉,就這片刻,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雙林默默想到,現在他總算明白傳風說的不一樣是怎麼不一樣法了。
到長亭下車,果真有兩個身影等在那裡。
袁成佩似是想迎上來卻顧忌著她身後那一隊人馬,柳放依舊陰沉著臉。
「貞安你來了,你今天要走的事情我告訴守之了。」袁成佩看十三一眼又偷偷瞟柳放,「守之也一起來了。」
「若不是夢一告訴我,你還真打算瞞我一輩子?」柳放橫目相對,似是怒極,「庄維楨,你就打算這樣偷偷一走了之?永遠躲著我?」
十三討好笑笑,湊過去道,「我知道夢一肯定會告訴你的,我不敢上門怕阿放生氣不見我才出此下策,阿放就寬量則個。」她作勢鞠一躬。
「你——」柳放一甩袖子。「我受不起。」
「我知道守之最是寬宏大量了。」十三笑道,三人間氛圍一時融洽許多。
漸漸的,她收斂了神情,肅穆一拜,「阿放,我有事情想拜託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有事情我還會不管?」柳放突然紅了眼睛。
「我知道我辜負了阿放的情誼,只這件事我也只有厚著臉皮拜託阿放了。」
「到底是何事讓你如此。」
「我的事情不敢告訴父親,就向蕭將軍借了座莊子,匡他進莊子養病,能瞞一時是一時一切等父親身體好了再說,我騙父親說是你家莊子,我走了后拜託阿放有空過去一趟,寬慰一番,不要讓他起疑心。」
她一走可能就是數年,未免如九心中擔憂,必定要有人從中傳遞消息,營造出一切正常的氛圍。袁成佩自己家中已是一片混亂,她只有柳放可以託付。
「我答應你,我會時時去探望伯父,不會讓他傷神。」柳放沉聲應道,話鋒一轉忍不住尖刻問到,「你現在終於肯顧念伯父的立場了?」卻見十三表情一黯,她憋回未盡的話語,也有些懊惱。
袁成佩見狀出來打圓場,提起地上放著的一個大包裹塞進十三懷裡,「貞安,路途遙遠,這些吃的玩的你拿著,不要憋壞了,都是你最喜歡吃的,等你安定下來我去京城看你。」
十三笑眯眯收下,「那我就收下了,夢一,你自己也保重,顧好自己。」她意有所指。
袁成佩用力點點頭,眼角也閃了幾點晶瑩,狼狽轉過頭用袖子猛擦眼角。
場面沉默下來,柳放緩緩沉了幾口氣,嚴肅地看著她,「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真要去?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聞言雙林一眾怒目而對,柳放絲毫不在意,只盯著十三看。
半晌,柳放嘆息,「我就知道。」她從袖中掏出一荷包遞給十三,而後轉過身不再看她,「我素來不喜別離,徒增傷感,不如各自保重,貞安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