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亦假時假亦真
讓我們中場休息一下,將焦點移向見到美人就走不動道的馮紀身上。
他明顯被花憐迷得三魂七魄都找不回來了。
花憐很美,很溫柔,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以說是所有男人的理想對象。
無論是作為情人還是妻子。
完美本身,就是一種缺陷。
世間不可能有絕對完美的事物。
如果有……那定然是假的。
可是,被美色迷魂頭腦的男人是根本無法思考這些的。
不,就算他能思考,恐怕也想不到。
贏七落雖然也很美,但是殊若的氣質實在太讓人難以高攀,一般男性很少會把她當做追求對象。
高高在上的神祗,你只有仰望的份。
反之,花憐相較而言,實在是太「親民」了。
要問真延有沒有被花憐迷倒,答案自然也是肯定的。
只不過他心裡有乾坤派、有師兄弟姐妹、眼前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大師姐,責任心大於兒女私情。
重點就在這裡。
殊若想不通的地方就在這裡。
女性可以因為愛情拋棄一切。
當然,有些男性也做得出。
但是,通常情況下,若問一個男人,事業和愛情,只能擇其一,你會選什麼。
男人說,有了事業,還怕沒有愛情?
所以,那些男弟子們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在這裡隱居,不合理。
畢竟,每個人的愛情觀和價值觀有所差異,像馮紀這樣看到美人就無法思考的男人並非全部。
彼時,花憐正抱著一簍衣服從後門進來,馮紀似乎在門口等了許久,一見她就連忙迎了上去。
「你一個人洗那麼多衣服一定很累吧?以後再有這樣的活計,你可以叫上我!」
花憐回頭就是一個笑臉,「你是客人,怎麼能麻煩你?」
馮紀臉紅紅的回笑,「不麻煩!我們在這裡借住,你給我們準備飯菜,又不要什麼報酬。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當然要出一把力!」
花憐微微低頭,「照顧好客人是主人的分內之事,馮公子太客氣了。」
看著她的側臉,馮紀的心肝就跟被貓兒撓了一般,燥氣一上頭就想做些什麼。
所以他一把奪過花憐手裡的簍子,「要去晾衣服?走吧!」
花憐抿唇微笑,點點頭,「好。」
馮紀有些抗不住美人笑顏的威力,趕緊低頭,「這些衣服……是昨天的?」
「是,我每天都要去後山洗衣服。怎麼能讓臟衣服放置一天以上呢?」
馮紀往簍子里掃了幾眼,「衣服不多啊。」
他們一行五人是五套衣物,而憐鏡先生和花憐的衣物似乎不在其內。
「哥哥的東西我都是單獨準備的。」花憐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
用現代的說法,憐鏡先生就是重度潔癖。
……那他被楊棋抓著手的時候怎麼說?撫摸殊若的時候又算什麼?
不過,憐鏡先生的確沒有和他們同桌吃過飯。
還有一些細節可以表示,他的確是有潔癖,不喜歡與人接觸。
……那就很奇怪了。
「可是裡頭也沒有你的衣服啊。」馮紀心直口快道。
然後馮紀一扭頭,突然發現,花憐身上這套衣服不就是昨天穿的么?
花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羞赧的避開視線,「這裡是鄉下地方,衣服什麼都是自己做的。衣服沒有髒的話……能穿幾天的。」
嗯,畢竟是外衣不是內衣,多穿幾天也沒什麼。
馮紀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但是憑他的腦子是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的。
想不通就乾脆不想的少年郎樂顛顛的抱著一簍子衣服跟著花憐來到後院。
晾衣繩早就準備好了。
馮紀放下簍子,用疑問的視線看向花憐,「接下來我該做什麼?」
花憐撲噗嗤一笑,「一瞧你就是沒有做過粗活的大少爺,放著我來吧。」
「那不成!怎麼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家那麼勞累!」
馮紀聽她這話,男人的自尊心就跑出來作祟了,頓時撩起袖子準備幹活。
花憐無奈的點了點頭,「你把衣服遞給我,我來晾。」
馮紀本來想拒絕,可轉念一琢磨,他的確連最基本的晾衣服技巧都沒有,隨即應了一聲。
要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還真是。
關鍵馮紀氣血方剛的,和美人在一起更是卯足了勁想要表現自己。
兩人沉默著幹了一陣活,馮紀有些憋不住了。
「花憐姑娘,你過去……你們隱居之前生活是什麼樣的?」
「誒?」花憐一愣,「隱居之前的生活?」
馮紀眼睛亮閃閃的看著她,「是啊,難道這麼些年,你從來不懷念外面的世界?」
花憐垂下頭,似乎在思考。
「之前啊……之前和現在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哥哥對那個人以外的事情根本毫不關心,我擔心他一個人會作踐自己,所以一直在照顧他。」
馮紀聞言,不免有些憤懣,「他一個大男人怎麼不能照顧自己了?你是她妹妹,原本應該他照顧你的!」
花憐倏然抬頭,那一瞬間的眼神……
可一眨眼,她又在溫溫和和的笑著。
馮紀心中驚異,但最終認為是自己眼花了。
「你別這麼說。我和哥哥年齡有差距,小時候都是他在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哥哥……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們的父母呢?」馮紀不過腦子的問道。
「父母?」花憐歪著頭,面露遲疑,「我並沒有父母的記憶。父母離開時,我應該還很小。他們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馮紀撓了撓臉頰,「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
花憐笑著搖頭,「不,我既然沒有父母的記憶,當然就不會有什麼情緒。對我來說,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牽挂,就是哥哥。」
「你對你哥哥可真好……」都好過普通兄妹的範疇了。
花憐不知為何面露苦笑,「我對他好是應該的。而且……我曾經做錯過事……是我對不起哥哥,他還願意接納我,我該知足了。」
「做錯事?」馮紀滿臉驚訝。
在他看來,花憐那麼完美的人,那麼溫柔善良的人,怎麼可能做錯事?
花憐將最後一件衣服晾好,轉過頭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笑顏,「那都過去了。如今,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便好了。」
馮紀似懂非懂的點頭。
就算沒有堪比殊若大神的直覺,馮紀依然覺得剛才的對話……讓人心生怪異。
花憐整個人簡直就是大寫的「有秘密」!
馮紀理不清這些感覺,也不知道所謂的秘密從哪兒問起,自然就錯過了很多探求真相的好機會。
馮紀抱起空的簍子轉身,花憐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異樣。
「咦,馮公子你背後髒了。」
馮紀扭頭,「是么?哪裡?」
花憐走上前,拿出巾帕在他衣角擦了擦,然後抬頭,嘴角上揚,「好了。」
這麼近距離欣賞美人,馮紀的臉瞬間通紅,「謝、謝謝。」
花憐低頭瞅著白色手帕上的紅色印記,笑意加深,「不用謝。」
……
殊若的房內。
她將茶水倒在桌上,模糊了一團紅色字跡。
符咒。
並不一定要寫在紙上。
畢竟只是為了偷聽而已。
殊若也不想做這麼沒有品的事情,奈何她只是一個符咒師,除了鬼畫符啥都做不了。
抹去硃砂的痕迹,殊若坐在窗口,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袖口。
年齡差。
沒有父母的記憶。
被憐鏡先生一手帶大。
曾經做錯過事。
花憐的過去,和憐鏡先生的過去,能夠重合么?
花憐也說過,在拜師學藝的那段時間,她和憐鏡先生不常見面。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花憐沒有說實話。
不過,她哪一句是謊言?又有什麼要說謊?
目前來說,花憐所說的似乎都與憐鏡先生還有那個她沒有什麼必要的聯繫。
但是,總會有一條線,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
憐鏡先生是故意放任他們探尋往事。
放長線釣大魚。
就算魚兒上了鉤,也要看你能不能釣得起來。
就算釣得起來……也要看你能不能啃得下去!
舒適的生活模糊了對時間的概念。
殊若每天都在找線索燒腦,也不知來到此處之後過了多久。
她只是覺得如今的局面有些奇特。
花憐和馮紀出雙入對,憐鏡先生和楊棋出雙入對。
當然,殊若絕不會以為他們真的是正常戀愛。
恐怕……這就是為什麼進來的人都不想出去的根本原因。
美人計果然是古往今來無往不利的絕世好計。
不過,憐鏡先生真的有潔癖么?
走在花園裡,殊若瞧見楊棋主動去挽憐鏡先生的手臂,而憐鏡先生沒有拒絕。
或許,他的潔癖對女性無效?
……怎麼可能。
殊若是了解像憐鏡先生這樣的人。
他們的潔癖,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潔癖。
而是與世隔絕的孤傲。
他的世界里,只要有那一個人便夠了。
其他人,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他故意引誘那些女子,讓她們留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莫非有什麼復活的術法需要以活人為祭?
那倒是說得通。
啊……等等。
殊若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考慮過的一件事。
生之氣和死之氣能否互相轉換?
將生人之氣度到死人身上使之復活?
不對,肉體活著並沒有用。
靈魂呢?
「憐鏡先生,你說要做給我的人偶呢!」楊棋嘟起嘴,搖著憐鏡先生的手撒嬌。
憐鏡先生淡淡一笑,「雕琢一位美人,自是要細緻耐心。有瑕疵的作品,憐鏡可拿不出手。」
楊棋現在完全是憐鏡先生說什麼她就信什麼,話沒聽完就點頭,「我知道,憐鏡先生的人偶各個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多花費些時日也是正常的。」
「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
憐鏡先生微微偏過臉,精緻的側顏直接把楊棋給看傻了。
「只……只要先生……先生高興……我、我什麼都願意做……」
憐鏡先生溫柔笑開,伸出手去,隔著細微的距離,虛虛描繪楊棋的臉頰,「能夠製作這樣美麗的人偶,我已經很高興了。」
楊棋捂著胸口低下頭,連脖子都紅了。
殊若凝眉。
他沒有碰觸她。
潔癖?
可是他卻不止一次碰觸贏七落的身體。
理由?
殊若走上前去,楊棋一抬頭,表情瞬間就變了!
「你來做什麼?!」
嬌羞少女立刻變成母夜叉。
殊若看向憐鏡先生,似笑非笑道,「善解人意的姑娘?」
楊棋一愣,瞄了憐鏡先生一眼,臉色不似剛才那般兇狠,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為什麼我和憐鏡先生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會出現?」
這姑娘是公主病還是被害妄想症?
「雖說山莊很大,但畢竟同處一地,會相逢也是無可避免。而且,你一直與憐鏡先生在一起,縱然我想等到憐鏡先生一個人時出現,也不成啊。」
楊棋被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只得看向憐鏡先生,向他求救。
卻見憐鏡先生上前一步靠近殊若,執起了她的手,「你若想與我單獨相處,憐鏡自是求之不得。」
楊棋猛然瞪大眼!
「憐鏡先生!你怎麼!」
殊若冷冷回視,「等你願意與我說實話,我再考慮要不要深入虎穴。」
憐鏡先生垂眸低笑,「七落姑娘,聽說你自出生起便與世隔絕,至今二十多年。但是……我看,似乎你很是通宵人情……心思很重啊。」
殊若想要甩開他的手,但是身體又不受控制,反而向他更靠近了些,「再重,也重不過憐鏡先生。蟄伏那麼多年,做了那麼多準備,若到時候失敗了……」
時間靜止。
空間凝固。
天地變色。
憐鏡先生逼近殊若,淡然如水的瞳眸變得幽深如潭,「不會失敗的。她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不然,你、他們、整個世界……」
都陪她一同毀滅吧。
「殉葬……只要你一個人就夠了。」殊若嘴角微揚,眉眼譏誚。
憐鏡先生斂眸沉思了片刻,「說的對。我不該把這個污濁的世界帶給她。」
……沒救了。
違和感再次來臨。
殊若心裡突然就浮現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最糟糕的情況。
世界毀滅?
她都見證過無數次了,根本不會為此有絲毫動搖。
「楊姑娘,你去過憐鏡先生的房間么?」
殊若話鋒一轉,輕飄飄的吐出這句話。
楊棋的反應自然是暴跳如雷!
「難道你去過?!」
殊若緩緩撫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那裡……有些東西,你一定會非常感興趣的。」
楊棋睜大眼看著憐鏡先生,臉上的期待之情不言而喻。
憐鏡先生沒有任何惱意,還在優雅微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七落姑娘別說這些令人誤會的話。憐鏡的房間……只有憐鏡的妻子可以入內。」
殊若展顏一笑,「是么。」
那麼,他這是默認了,那個人的屍體,就在他房內。
進不去。
這是必然的。
但是她一定能進去。
由憐鏡先生親自帶進去。
為了復活那個人,贏七落是必不可少的,對么?
某一天,殊若見到了落單的楊棋。
這就有意思了。
楊棋同樣發現了殊若,辯解的話立刻脫口而出,「你別誤會,憐鏡先生正在忙,我是不想打擾他才出來的。」
殊若像是理解的點了點頭。
是,她是主動出來,而不是被趕出來的。
要說楊棋能有那種體貼人的想法,殊若是絕不會信的,她怕是巴不得吃飯洗澡睡覺都纏在憐鏡先生身上。
殊若唯一好奇的就是,憐鏡先生打算怎麼處理楊棋?
她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憐鏡先生在忙什麼?忙著做你的人偶?」殊若只是隨口那麼一說。
不過楊棋似乎是這樣想的,所以她並沒有什麼抱怨不滿的情緒,「我覺得就是這樣。在憐鏡先生身邊的話,他定然會分神的。我能理解的,我當然會理解他。」
得到了自我滿足,連對殊若的態度都有了三分好轉。
實在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想……你還是認清楚現實再說吧。」殊若捻了捻袖口,輕輕一笑。
「你什麼意思?!」楊棋頓時又炸了!
「回頭。」殊若輕輕甩袖。
楊棋騰地轉身!
不遠處的走廊里,憐鏡先生牽著一個女子的手走過來。
那個女子,赫然就是林清婉。
「憐鏡先生身邊女子無數,你們並非不知道。為何還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前赴後繼……圖什麼呢。」
甚至到最後,你們不過是另一個女人的犧牲品,生死都不由自己。
何必呢?
楊棋哪裡還聽得進殊若的話,立馬殺氣騰騰的衝上前去,迎頭就想給林清婉一巴掌。
手在半空被定住了。
憐鏡先生眸色冷淡,「楊姑娘,憐鏡一直當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如今看來……你竟是這般模樣,實在是叫憐鏡失望。」
楊棋頓時慌了神,「不!不!憐鏡先生!我知錯了!我再也不動手了!我不嫉妒她們了!我只想留在憐鏡先生身邊!求憐鏡先生別討厭我!」
憐鏡先生沒有回答,而是牽著林清婉的手從她身邊走過。
「憐鏡先生!我會聽話的!我真的會聽話的!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我都好!我願意為了你改變自己!」
楊棋被定身,只能通過話語來挽留男人。
殊若掃了楊棋一眼,又看向林清婉。
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
看林清婉滿臉嬌羞幸福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了一般。
說實話,就算憐鏡先生真的找個女人拜堂成親,殊若也覺得新娘絕對活不過新婚之夜。
所以他和任何一個女人走在一起,甚至有親密行為,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以這個村子的情況看來,原因就是,憐鏡先生一個人都不會放過。
只要是女人,他都會引誘。
而男人……就交給花憐了。
花憐說對不起憐鏡先生,所以她一直心懷愧疚,一直想要補償。
縱然討厭憐鏡先生心愛的人,也不會違抗他的意願。
可是,花憐對憐鏡先生情根深種,又怎麼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
殊若目送憐鏡先生和林清婉相攜離去的背影。
她想,該找個時間,再和林清婉聊一聊了。
夜間,飯後。
林清婉很自覺替花憐收拾碗筷,殊若就在一旁靜靜的觀察她。
林清婉師姐的情況她沒有發言權,因為不知道所謂二十年前的師姐到底是什麼樣。
但是看林清婉此刻的模樣,真的和第一次見面時沒有任何區別。
林清婉將整理好的碗筷遞給花憐,一轉頭就和殊若的視線對上,她不由疑惑的眨眼。
殊若笑了笑,走到她面前,「我們出去走走。」
林清婉點頭,「好。」
夜晚的景色很美,天上的星星很耀眼。
月光清冷,一如月下之人。
殊若撫過長袖,「憐鏡先生與你說了什麼?」
林清婉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笑,「他能與我說什麼,就是告訴我,他與那個人的感情是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他說,在我用情不深之前,還是離開為妙。」
殊若沒有回應。
因為這句話,百分百是假的。
憐鏡先生不會放任何一個人走。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那個人明明不愛他,他卻可以這樣用心的等待著。哪怕付出所有,沒有任何回報,他也絲毫不介意。然後我就覺得,自己很渺小。我的感情與他相比……更是令人慚愧。」林清婉似自嘲般笑了。
殊若垂眸。
不,憐鏡先生絕不是她說的那種人。
而之所以他現在還能保持這樣的平常心。
原因很簡單。
第一,憐鏡先生認為一定能救活那個人。
第二,那個人雖然不愛他,可是如憐鏡先生所說,她眼裡……什麼都容不下。
若是,那個人愛上了別人,憐鏡先生還會像現在這般冷靜么?
他會不會,想要創造一個伊甸園送給那個人。
……伊甸園?
「所以,你想要留下來,像你師姐那樣默默守護他,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林清婉微微一笑,「沒辦法,誰叫我真的愛他呢?在用情不深之前還能抽身。可如今……我怕是一刻都離不開他了。」
說真的,這種洗腦的技能,殊若也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
所謂洗腦,就是洗到沒有腦為止?
「憐鏡先生現在不屬於任何人,所以你們沒有爭奪的必要。若是有一天,他獨屬於一個人,你們當真可以真心實意的祝福他?」
林清婉不解的看著他,「你在說什麼呢?憐鏡先生一直都只屬於那個人,誰都無法取代那個人的位置。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憐鏡先生的愛。只要他快樂,只要他心愿達成。若是他能和心愛的人雙宿雙棲,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殊若漠然的眼注視林清婉的神情。
她說的是實話。
那就是最怪異的情況。
前些日子還在與她說,雖然喜歡憐鏡先生,但是會保持理智。
如今卻是這樣的態度。
所以說,憐鏡先生果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洗腦能力?
殊若決定先一個人冷靜一下。
每個到這裡的人都開始變得不正常。
作為來身體都無法自由控制的現世神,殊若別提有多憋屈了。
哦,她最近好像忽視了一個人。
「大師姐?」
對的,就是真延。
真延好像剛從外頭回來,山莊外頭。
他手裡提著一串油紙包,走近了便能聞到一股香味。
「你是不是把整個村子都吃了個遍?」殊若打趣道。
真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遞過去一個油紙包,「大師姐你也嘗嘗。」
殊若搖頭,「我對口腹之慾沒有多大興趣。」
真延聞言,迅速收回手,看來心裡根本捨不得,「我方才去師兄那裡走了一遭。」
「只是為了敘舊?」殊若捻了捻袖口。
真延打開一個油紙包,抓起一塊肉往自己放,「不,我想問問師兄,這些年有沒有人出谷。」
殊若斂眸,「然後?」
真延蹙了蹙眉,「說來真的很奇怪,竟然沒有一個人有出谷的念頭。這裡再好,住久了總會想要接觸更大的世界吧。又不是原來的住民,就像老村長,住在村子里一百多年,從來沒有接觸過外界,不想出去也正常。」
殊若微微一笑……突然怔住。
「怎麼了?」真延詢問的看著她。
「村長說,他妻子死了二十多年了。憐鏡先生為他做了妻子的人偶。」
「是啊。」真延隨意的點點頭。
「人偶是二十多年前做的。可是憐鏡先生來到村子里絕對不止二十年。各門各派從百多年前就有弟子失蹤。」殊若捻住袖口,眸色冰冷。
「大師姐,你想得太多了。村長二十幾年前喪妻,所以憐鏡先生二十幾年前替他做了人偶,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對,看起來的確沒有任何問題。
「到底有什麼問題,很快就會知道了。」
殊若緩緩撫過袖口,視線轉向憐鏡先生居所的方向。
你想要我知道的秘密,我似乎……已經抓住了尾巴。
第二天,殊若沒有直接去找村長,而是去見了林清婉的師姐。
女子對於她的造訪,似乎沒有半點驚訝,將人請進了屋子,「七落姑娘有什麼事情?」
殊若沒有急著開口,和女子相對落座之後,細細觀察了對方一番。
「七落姑娘?」女子眨眨眼。
殊若有一個疑問,也許對其他人來說並沒有大不了的。
但是她真的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所有人,都叫她「七落姑娘」而不是「贏姑娘」。
對比之下就能知道,對於其他人,他們都是稱呼姓,只有她,被稱呼了名。
難不成七落姑娘特別好聽?特別朗朗上口?
殊若淺淺一笑,「你還記得自己初來乍到時的情景么?」
女子一時間有些茫然,「初來乍到?就與你們一樣啊,被村民引薦見了村長,然後在機遇巧合下見到了憐鏡先生,隨後就……」
「隨後你便再也沒出過山莊?」殊若介面。
女子羞澀臉點頭,「是啊。在這座山莊里,就算不能時刻與憐鏡先生在一起,但總是在同一個地方,心裡也有個慰藉。」
「所以,你也再沒有見過垂垂老矣的村長?」殊若接著問道。
女子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村長感興趣,但還是點了點頭,「村長老是說自己一條腿進了棺材,想要去陪自己的妻子呢。他妻子死了二十多年,也難為他一個人生活了。」
「他沒有兒女么?」殊若緊接著追問。
不能給對方思考的時間。
原因?
你們會知道的。
「兒女?」女子似乎愣了一瞬,「我……沒有聽說過。」
「那你見過馮紀的師兄和他妻子么?」殊若完全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又拋出另一個問題。
女子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我知道,他妻子很美,他們很恩愛。」
殊若垂下眼,忽而笑了。
「怎麼了?」女子疑惑的看著她。
殊若搖頭,「不,謝謝你,我已經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隨後,殊若毫無留戀的起身。
「你這就走了?不多坐一會?」女子滿臉不解。
「不。」殊若撫過長袖,無聲一笑。
「沒有必要和提線木偶多說什麼……不是么。」
……
走出房門,望向天空。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仍深陷迷霧中,但有些事她看明白了。
林清婉的師姐在二十幾年前失蹤,並且這二十幾年都在山莊里沒有出去過。
但是殊若說到「垂垂老矣的村長」時,對方直接接了口,還提到村長「死去二十多年的妻子」。
不奇怪?
哪裡都奇怪。
按理說,女子對村長的記憶僅限於二十多年前,那時候村長的妻子應該是未死或者剛死。
那麼女子提起村長時,記憶最深刻的便是「痛失愛妻生不如死」的情景。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女子的記憶,停留在二十幾年前,的某一個時刻。
再換句話說,村長此人,也停留在某一個時刻,停留在「妻子死了二十多年,憐鏡先生替他做了人偶」的那一時刻。
沒有村長子女的印象,是因為村長沒有子女?
不,是因為沒有「製造」那段記憶。
女子還說,馮紀師兄的妻子很美,他們很恩愛。
可是,初見時,馮紀師兄的妻子話里話外都在表示,他們村子里的人,是普通人。
普通人?
二十幾年前就很恩愛?
那時候對方還是個孩子……或者根本沒有出生吧?
時間停止。
不是這個村子的時間停止。
對,這一點很好理解。
因為無論是莊稼還是牲畜,都好好的在成長。
是人。
人的時間停止了。
停止在某一刻。
林清婉說過,她師姐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從容貌到身體到法力。
在這個世界上,有單獨讓一個人的時光靜止的法術么?
我們說,時間對每一個人都是很公平的。
無論你用什麼方式,或快或慢,都在老去,然後,記憶在累加。
而這裡的人,記憶在累加,可身體停止在某一時刻。
但是,還有一個悖論。
一個特別特別可怕的悖論。
村長的妻子死了二十多年。
所有人都這麼說。
二十多年前的人也這麼說。
再問下去,恐怕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的人也這麼說。
而一百多年前,村長出生了么?
他當然出生了。
憐鏡先生進入村子的那一天,見到的村長,和此時此刻,他們見到的村長……是一模一樣的。
這個村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些人……在見到憐鏡先生之前的記憶都被凝固了,見到憐鏡先生之後的記憶在累加。
這個男人,真是神通廣大啊。
只不過他這麼做,又有什麼樣的緣由?
……伊甸園。
直覺是個好東西。
殊若轉身,準備回房。
路經花園,憐鏡先生站在花叢中,對她微笑。
他果然知道。
殊若沒有特意避開他,而是緩緩邁步到他身邊,「憐鏡先生喜歡博弈么?」
憐鏡先生不語,憐愛的凝視她片刻,修長的手指貼上少女的臉頰。
當然,殊若對於此人的碰觸是完全沒有辦法避開的。
「我不喜歡博弈。」憐鏡先生溫柔而珍惜的撫摸她的臉頰,「我不喜歡無法掌握的事物。」
若出手,必是贏家。
這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博弈。
只是遊戲。
單方面碾壓的殘忍遊戲。
真的……很像那個人。
「你真的沒有想過,自己會輸?」
憐鏡先生輕聲一笑,緩緩靠近她,側過頭,一個輕吻落在少女臉龐,「這不是輸贏的問題。」
憐鏡先生退開,雙眸深沉晦暗,「因為我根本賭不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我不容許有半點閃失。我不會拿她來做賭注,哪怕一絲一毫的失誤……我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殊若斂眸,輕嘆,「何必呢。你製作了那麼多人偶,你控制了那麼多人……但你何嘗不是那個人手中的提線木偶?你真的能從中獲得滿足?」
憐鏡先生低低的笑了,笑聲凄苦而嘲諷,「無路可退。沒有她,我就活不了。既然我活著……就只能追逐她。」
……
殊若表示,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理解這話的意思。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令人連吐槽的慾望都沒有了。
「你看,這裡的花是不是開得很好?她會喜歡吧,她一定會喜歡吧。她本來就喜歡這種……」
說到這裡,憐鏡先生微微垂下頭,似是懷念般笑著,神色溫柔到不可思議。
殊若望天。
對的,她會喜歡的。
她就是喜歡這種……
用鮮血和血肉灌溉出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