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誰人黃粱夢前生
識時務的左相大人帶著雪翎的藥方回去救太子了。
姽娑盯著雪翎看,眼睛一眨不眨。
是不是怕一眨眼,某人就不見了?
「太子……」姽娑不知如何開口,便隨意尋了個話題。
雪翎將食指抵在他唇上,阻止他的未盡之言,「隔牆有耳。」
姽娑愣愣的看著她。
直至少女的手離開,他彷彿還能感受到殘留在唇上的觸感。
雪翎莞爾一笑,轉身向里走。
姽娑下意識跟著她進去,表情顯得有點……恍惚。
一直到進了雪翎的房間,並且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才回過神來。
雪翎在琴桌前坐下,手指隨意撥了撥琴弦,「太子的毒不是無解,也不難解,更不必急於立刻就解。」
姽娑坐在她身邊的榻上,視線依舊停留在少女臉上。
「因為,太子妃,是真的。若是太子在洞房時出事,太子妃一族必定毀於一旦。可惜……」
可惜,她在場。
可惜,她出手了。
所以,太子妃一族,還是得滅門。
姽娑根本不關心這些秘辛,雖然他很好奇少女是如何得知的,但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是誰?」
他問了,他問出口了。
那一瞬間,對面的少女露出了一個極其迷茫的表情。
「我?……我不是雪翎么?」
怎麼回事?
若是到幾千年後,或許姽娑很快就能得出雪翎是人格分裂的結論。
然而並不是這樣。
人格分裂,每一個人格都是相對獨立的。
也就是說,記憶分享這種事,並不成立。
現在,這個少女也說,自己是雪翎。
姽娑感覺得到,她沒有說謊。
為什麼?
在古代的話,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會被認為魔障了,被邪祟蠱惑了。
但是姽娑覺得,這個少女是特別的。
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是不是雪翎,他都……
「姽娑。」
少女笑吟吟的開口。
姽娑認真的看著她。
「我要得到左言生的愛。」
少女笑著,笑得他遍體生寒。
「你幫我……好不好。」
不好。
可是這句話,他終究沒有能說出口。
雪翎,真的是雪翎。
但是,雪翎變了,也是事實。
所有人都感覺得到。
倚闌干處,憑欄遠眺。
姽娑一整個上午第二十五嘆氣了。
他之前還想替雪翎解決戀愛的問題,可如今……該被開解的人換成了他。
很明顯,雪翎並不喜歡左言生……看起來是這樣。
不不不,「那個雪翎」很喜歡左言生。
可「這個雪翎」說她就是雪翎。
那麼雪翎到底喜不喜歡左言生?
其實這個問題,雪翎也在問自己。
她為什麼要執著於左言生?
不,不知道。
好像腦子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
她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原因,就是得到左言生的愛。
至於她要不要愛上他,這個問題被雪翎直接無視了。
「我為了你而存在」,只有愛情能這樣定義?
不,雪翎認為,左言生愛她,她不愛左言生,這兩件事並不矛盾。
而姽娑……雪翎的定義是,能信任的人。
只有他能信任。
是最親近的人。
只有他,不會背叛。
姽娑第二十六嘆氣。
他在二樓,看著樓下。
雪翎在台中央。
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情。
過去的雪翎,是依附著姽娑而活的。
而現在這個雪翎,彷彿什麼都做得到。
雪翎彈琴的時候很專註。
面容清淡,但是看得出心情很好。
她真的愛琴。
姽娑臉上也不禁帶著笑意……然後第二十七次嘆氣。
他不知道雪翎是不是魔障了。
反正,他想自己肯定是魔障了。
如今的雪翎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在這種脂粉氣濃郁的地方,只要她站在那裡,就好似來到了方外凈土。
沒有人敢大聲說話,沒有人敢大聲喘息。
瀆神者。
必遭天譴。
一曲終了。
雪翎頭也不回的離開。
姽娑嘆了第二十八口氣,然後起身去往她在的地方。
「今天怎麼想到要登台?」
姽娑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點。
雪翎轉過頭,看向對面,「今天,他會來。」
姽娑的心情一瞬間就不美麗了,「堂堂左相,整天閑著沒事做來青樓做什麼。」
雪翎轉回來看他,「自然是有事,才會來的。」
姽娑面色更難看。
少女繼續說道,「而且,應該是來找我的。」
姽娑面色頓時冷了下來。
果然,不一會功夫,小九便屁顛顛的跑過來,「姑娘!左大人找你!」
雪翎點點頭,還是看著姽娑,「一起?」
姽娑立馬喜笑顏開,「自然是一起。」
小九茫然的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總覺得他們家姑娘哪裡不一樣了,連帶著他們家……不,姑娘家的姽娑公子也不一樣了。
「帶路。」雪翎淡淡開口。
小九一驚,忙不迭點頭,「姑娘這邊。」
毛毛躁躁的小丫頭,和風舞樓很多小廝都不一樣。
因為是雪翎的丫頭啊,因為是「那個雪翎」的丫頭啊。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不過,小九和一個小官的兒子好上了,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心呢。
雪翎略微掃過小九的背影,隨後搖了搖頭。
小丫頭就是上趕著被人騙的外表。
打開包房的門,左言生一個人坐在那裡喝茶。
看這氣氛,還真不像是在青樓,倒像在茶樓。
雪翎進門第一句話。
「城東李大人家的小公子可有心上人?」
左言生:?
姽娑:?
小九:……
左言生愣了片刻之後,如實相告道,「據我說知,他已有婚約了。門當戶對,而且是青梅竹馬。」
小九:!!!!
雪翎笑了,「很好。」
不,一點都不好。
姽娑和左言生都感覺到了六月飛雪的悲壯,然後看了一眼快哭出來的小九,頓時就悟了。
默默替李小公子哀悼……算了,殃及池魚就不好了。
「小九,你先出去。」
雪翎撣了撣衣袖,在左言生對面坐下。
一點都沒有對方是一品丞相的自覺。
啊,她在太子面前也是如此。
小九捂著臉跑了,不知道上哪兒哭去呢。
姽娑挨著雪翎坐,看著左言生的目光中帶著十分明顯的敵意和戒備。
「左相大人,我不要你的信物了。」
少女此言一出,又打了現場兩個男人措手不及。
「沒有信物,難道左相便會拒雪翎於門外?」
少女笑容恬靜,純然無雜質。
就是逼對方無話可說的意思。
「雪翎姑娘,左某可否一問,你……到底想從左某這裡得到什麼?」
左言生深以為,和這個姑娘迂迴,最後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我?」
少女眉梢微揚,勾唇一笑。
「我要你的心。」
一室寂靜。
左言生首先別開了臉,「雪翎姑娘,我……左某已有心上人了。」
「我要你的心。其他的,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左言生蹙起了眉。
姽娑總覺得,少女的想法很詭異。
只是要對方愛上她,就好像在……完成一項任務。
「雪翎姑娘,感情的事情實在不是左某能決定的。所以……請恕左某無法應允。」
雪翎聞言,以袖掩唇,輕聲笑起來。
「左言生,我不要你的回答。我也無所謂你的回答。我只要結果。」
左言生緘默不語。
位極人臣的左相大人,何時被如此輕賤過?
哪怕是最上頭的那一位,因為器重他,說話也十分客氣。
偏偏,左言生直覺到,若是對這個少女不敬,似乎會發生一些……特別不好的事情。
比如說,李家的那位小公子?
左相大人為人圓滑,不確定的事情一向是持觀望態度。
可是,這個少女,多看一眼,便多一分戰慄感。
那是你在做賊心虛啊……左相大人。
不過……
「左相大人有心上人了?皇上知道么?」
少女的笑顏,顯得十足真誠。
左言生一僵,「這是……我的私事,與陛下又有何相干?」
少女伸手撫過袖口,抬起的眉眼帶著譏誚,「是么?與陛下無關,那……也與公主無關么?」
少年丞相,相貌學識都為人中俊傑,嫁女兒的不二人選,不是么?
左言生十六歲高中,到底還是太年輕。
二十歲官拜極品,可朝中地位不穩,正是最需要努力的時期。
如今,他已羽翼豐滿,又救了太子一命。
論功行賞。
順便解決了公主的婚事。
兩全其美,不是么?
「不知道,咱們的公主殿下,是不是能容得了你的心上人呢。」
雪翎突然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覷著他。
「瞧我,怎麼糊塗了。左相的心上人……沒準就是皇上想要許配給你的公主呢。」
當然,看左言生方才的反應,明顯不是。
雪翎姑娘真是特別喜歡戳對方最軟的那根骨頭啊。
蛇的七寸被捏在手裡,如何逃脫掉了。
「雪翎姑娘,我們不能隨意揣度聖意。至於左某的心上人……那與姑娘無關。」
左言生被她逼上絕路,不可能絲毫不動氣。
可是,左相大人,你到底為什麼要動氣呢?
是被戳中了心事?
還是有……更深層的涵義?
「與我無關?你確定……你的心上人,當真……與我無關。」
左言生瞬間就呆住了。
雪翎笑著甩了甩袖,「是啊,你的心上人又不是我,如何會與我有關呢。那麼,左相大人,我們……可以開始談正事了么。」
左言生心想,話都給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皇上想要見你。」左相大人終於說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雪翎似乎早就預料到,並無任何反應。
不,就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那麼,到時候就靜候左相大人大駕了。」
少女十分理所當然道。
左言生一時無語。
她的意思是,要他親自來接她進宮?
可是為什麼,他似乎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不能拒絕。
另一種意義上的。
神之旨。
不可違逆。
雪翎微微偏頭,「左相大人還有什麼話,一併說了吧。」
「不,沒什麼……」
其實呢,左言生還在煩惱要如何把所謂的信物送給她。
一個不好,當真會被人認為是定情信物。
不過,姽娑說他也要一份信物,那麼大庭廣眾之下同時送給他們兩個,倒真能止住不必要的流言。
可是這時候,少女卻說,不要他的信物了。
被耍的團團轉啊。
還指不出她的錯來。
是啊,最初,就是他自己親口說,有什麼要求便提。
當然,若是一般人,左相紆尊降貴說出這樣的話,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表示什麼都不要。
這個女孩……什麼都敢要。
最要命的是,他拿這個少女沒有任何辦法。
更何況,如今聖上要見她,他更不能拿她怎麼樣。
怎麼樣?
暗地裡殺了她?
不,殺不了的。
左言生不免想起前幾日。
太子妃沒有武功。
對,因為太子妃是真的。
真正的深閨小姐。
誰都不會提防她,因為她身上沒有任何需要提防的可疑之處。
結果,就是這個真真正正的太子妃,沒有絲毫武力的太子妃,得手了。
就算他們懷疑了她,就算他們提防了她。
也還是讓那個女人,得手了。
這個時候,救了太子的人,是眼前這個少女。
沒有發言權。
他沒有。
太子也沒有。
所以,皇上要見她。
太可怕。
那一天,少女到底是怎麼制服太子妃的?
太子妃就算沒有武功。
當時,她手裡的匕首可是抵著太子的腹部。
雪翎會武功?
不管從哪裡都無法打探到這樣的消息。
雪翎當然不會武功。
那根本就……不是武功。
「既如此,雪翎若是想到了要什麼……會直接與聖上說的。」
雪翎緩緩撫過長袖,抬眸對著左言生溫雅一笑。
左言生,始終都陷入僵局,無處可逃。
與皇上說什麼呢?
賜婚?
皇上會允么?
當然不會。
雪翎也沒有這個意思。
她怎麼會那麼蠢,那麼自貶身價?
她只不過是要左言生庸人自擾罷了。
這真的是在要他的愛情……而不是仇恨?
不僅僅是左言生擔心雪翎會跟聖上說賜婚的事。
姽娑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弔膽自己突然之間莫名其妙似乎好像大概或許……喜歡上的女孩轉眼就成了別人的新娘。
真是想太多。
隔天下午,左相大人帶來了宮裡的轎子。
皇上,只要見雪翎一個。
姽娑得在風舞樓多提心弔膽一會了。
左相大人騎著馬護送她。
乍一看,還真像是……迎親的隊伍呢。
左相大人心情複雜。
姽娑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心情更複雜。
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到別的男人手裡什麼的……
轎子一路抬到了主殿前。
左相率先下馬,來到轎子旁。
「雪翎姑娘。」
周圍的人雖然都是一個表情,好似對這裡發生的事情絲毫不在意。
但是。
左相大人為了這個雪翎姑娘,做起了小廝的活計,這又是什麼道理?
就因為皇上要見她?
帘子撩開。
雪翎那張超塵脫俗的漂亮臉蛋露了出來。
啊……周圍的人大約是在想。
才子佳人。
不,丞相與樂姬的風流韻事。
雪翎面容太過清冷,絲毫沒有要面聖的緊張,或是對於皇宮奢華的讚歎。
好似皇宮,對於這個少女來說,與外頭的大街小巷並無不同。
對,對她來說,真的沒有不同。
雪翎搭著左相的手,跨過充當台階的小凳子,一手壓著長發,側臉靜謐而美好。
「雪翎姑娘。」
左言生輕聲喚道。
雪翎側過臉,「何事。」
左言生晃了晃神,「你……為何非要我的心?」
左言生雖然年輕,但並非不諳世事的孩童,他感覺得到,這個少女對他……沒有那樣濃烈的愛情。
雪翎斂眸笑了笑,「若是我說……我也不知道。左相大人信么。」
左言生沉吟片刻,點頭,「我信。」
沒理由不信。
這個少女本就無所畏懼,什麼話都敢說。
她大可以說謊,大可以用別的話語堵住他的嘴。
可是她說,她不知道。
越是不可置信的理由,往往就是事實。
「左言生。」
這是換雪翎問他。
「你說,愛,到底是什麼呢。」
左言生沒有回答。
或者說,無法回答。
雪翎笑了笑,鬆開他的手,徑自向前走。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御書房。
跪?
又要跪啊。
雪翎權當自己不知道下跪這回事,只對皇帝欠了欠身。
與左言生畢恭畢敬跪在地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皇帝眯起眼,「見了朕你不下跪?」
「陛下,你喚雪翎來,可是要論功行賞。」
少女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裡,腰桿筆直,一手挽著另一手的袖口,姿態矜貴又高雅。
皇帝蹙起眉,「一來就向朕討賞?」
少女點頭,「是。」
左言生心裡一咯噔。
皇帝倒是笑了,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樂的,「你先說說看。」
「不跪之禮。」少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吐字清晰道。
皇帝一愣,「你說什麼?」
少女輕笑,再一次吐字清晰道,「不跪之禮。」
左言生此刻可以說是震驚的,但是他低著頭,並沒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皇帝這次是真的被樂得笑了,「只要這個?」
雪翎撫了撫袖口,「是,只要這個。」
皇帝摸著鬍子點頭,「朕可以答應你。只不過……你不跪朕在先,朕答應你在後。對上不敬,可是大罪。」
雪翎輕輕甩袖,看向左言生,「左相大人還欠我一個要求。」
左言生的寒毛一根一根豎起來!
何其……可怕的……女人。
「既然聖上在,正好做個見證,左相大人來風舞樓時說,有求於我和姽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不過這個要求,到如今都沒有兌現。那麼,此刻,雪翎便請左相兌現了諾言,替雪翎將這不敬聖上的罪名給擔了吧。」
皇帝直勾勾的看著雪翎,似是怔住了。
顯然,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雪翎這樣的人。
大膽的人不少,犯上的人他也遇到過。
有些可說是初生牛犢、不知所謂,有些是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雪翎明顯都不是。
她……算好了每一步退路。
若雪翎身為男子,哪裡還有咱們左相什麼事?
左言生從震驚中回過神,心中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若是雪翎真向皇帝討婚事,那麼他們都好不了。
因為皇帝很早以前就暗示過他,有某幾位公主對他存在愛慕之心。
當時公主的年齡還小,他的年齡也不大,左言生還可以推脫。
可如今,公主正值花開堪折之時。
皇帝要是開口,他不從便是欺君。
就算皇帝不強迫他,可心裡肯定會有疙瘩。
在此之前先成親?
不可能的。
他的心上人……
不等皇帝和雪翎再說話,左言生便抬起頭來,朝皇帝作揖道。
「陛下,臣願替雪翎姑娘受罰。」
皇帝不知道他們之前發生過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見左言生如此急於替雪翎頂罪,可想而知會有什麼樣的猜測。
每一步,每個人的每一步,她都,算好了。
皇帝到底還沒有準備給左言生和公主賜婚,所以此刻只是用挪揄的眼神來回看兩人,「左相,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左言生想要解釋,可是解釋了……皇帝就會信?
而且,做多餘的解釋,還不知道那位雪翎姑娘又有什麼后招。
有時候,還是沉默一點,裝傻,比較好。
對,解釋了就是在欲蓋彌彰。
不解釋,那就是默認。
所以左言生,做什麼,說什麼,都沒有用。
雪翎忽而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臉龐的下半部分,「陛下,是雪翎在妄想。與左相大人無關。」
這是在解圍?
不,這是架在左言生肩膀上的一把砍頭刀。
一個女子,在九五之尊面前說了這樣的話,代表什麼?
這比要求賜婚還要命。
左言生必須表明態度。
可是,若他在皇上面前說對雪翎並無男女之情。
換成一般的深閨女子,她在外人面前說喜歡一個人,那個人說不喜歡她,這個女子的名節就算是毀了,內心脆弱的也許還會尋死。
更何況面對的還是皇帝。
當然,左言生很清楚,雪翎絕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換而言之,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女子告白,無論他是不是喜歡她,都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生硬的拒絕。
否則,那豈不是失了君子之風?
對,最重要的是,不能在皇帝面前損了形象。
左言生笑了笑,「雪翎姑娘切勿妄自菲薄。左某早已將姑娘視為知己好友。」
雪翎轉動眼珠。
因為遮住了下半部分,使得那雙眼在她臉上格外顯眼。
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睥睨著他。
左言生有種……被什麼恐怖生物盯上的恐懼感。
雪翎的視線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再次看向皇帝,同時放下了手,淺笑道。
「既然左相大人如此說。那雪翎便受了。」
這一來一往,明顯「有些什麼」的模樣,讓皇帝不由笑出聲。
「朕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臉皮怎的薄!左愛卿,雪翎姑娘為你如此,可羨煞了宮裡宮外多少年輕公子,你可得好生珍惜人家。」
就算如此。
皇帝就不賜婚了么?
雪翎說到底,只是一個伶人,左相正妻這個位置……抬得上去?
左言生沒法解釋,只得轉移話題,「陛下!臣之罪……」
「愛卿何罪之有?」皇帝笑道。
「雪翎之罪……」左言生換了個說法。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硬要治罪,豈非顯得朕心胸狹隘?」
左言生連忙叩首,「陛下聖明。」
雪翎斂下眸色,嘴角微勾。
虛偽。
「不過朕此次還有問題要問雪翎姑娘。」
雪翎淺淺一笑,「陛下請說。」
「你是怎麼知道太子妃有問題?又是怎麼制服太子妃?」
這個問題,恐怕困擾的不只是皇帝一人。
「因為從一開始,就不合理。」雪翎說得毫不避諱。
皇帝饒有興緻的看著她,「什麼不合理?」
「恕我直言,刺殺太子,應是一件天大的大事。可是,左相接到消息,與我們風舞樓接到邀請,幾乎是在差不多的時日。也就是說,太子婚期方定,對方已經有了動作。而對方一有動作,左相就接到了消息。試想,除非這件事左相也參與其中,否則……便只可能是對方故布疑陣、引蛇出洞、調虎離山了。」
皇帝哼了一聲,「你一個小姑娘都想得到,左相和太子竟一無所查!」
雪翎輕笑,「陛下,左相豈敢去懷疑太子妃?而太子,又怎會懷疑自己未來的妻子?所謂當局者迷,我也是排除了所有的狀況,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皇帝盯著她,突然壓低了聲音,「萬一,你錯了呢?」
雪翎撣了撣袖子,「以雪翎之命,換太子之命,何如?」
皇帝頓時爆發出一陣快意的大笑!
「好!好一個雪翎!」
笑聲方歇,一道黑影從房樑上跳下,一把銀光閃閃的劍直指雪翎咽喉!
雪翎伸出手。
噗嗤。
長劍洞穿了雪翎的手臂。
血花在白色的布料上蔓延開。
左言生吃了一驚!
少女的臉色始終未變。
黑衣人倒是動搖了幾分,連忙把劍□□。
少女的神色還是未變。
這下連皇帝都驚訝的不知該如何收場。
對,黑衣人是皇帝的暗衛,方才,是在試探雪翎的武功。
都說過了,雪翎,沒有武功。
少女放下染血的手臂,轉向皇帝,緩緩行了一個禮。
「多謝陛下。雪翎告退。」
鮮血滴落在地,隨著少女的步伐,自殿中,蜿蜒至殿外。
她這樣出去……會被當成刺客抓起來的!
皇帝承認自己被這個少女嚇到了。
但是皇帝是不能有錯,也不會有錯的。
所以他看向了左言生。
左言生認命的暗嘆一聲,「陛下,容臣送雪翎姑娘迴風舞樓。」
皇帝趕緊揮手讓他出去,「准了。」
手臂受傷,當然不致死。
可是失血過多……就不好說了。
「雪翎姑娘!」
左言生小跑著來到雪翎身邊。
「左言生。」
少女的臉色變得比之前還要白。
左言生下意識應了一聲,然後就感到身上一重。
少女昏倒在他懷裡。
風舞樓。
姽娑自雪翎走之後,一直在門口徘徊,故而第一時間發現高頭大馬上的左言生。
當然,姽娑的關注點在他身後的轎子。
不,轎子里的人。
轎子落地,姽娑立刻迎了上去。
但見左言生撩開轎簾,將身子探進去時,頓覺不好!
姽娑這時候發揮了男人的力量,先是將左相大人從轎子里扯出來,然後取代他剛才的位置。
當見到昏迷不醒的雪翎時,姽娑整個人都慌了神!
小心翼翼將少女抱出來,臨走之前還不忘惡狠狠的瞪了左言生一眼。
左言生苦笑著搖了搖頭,跟著他進去。
姽娑將雪翎放在床上,見她右手袖口染滿鮮血,不由揪著心屏住呼吸,輕輕撩開她的衣袖。
手臂已經被包紮過了。
可是,如果只是手受傷,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這個問題,如今只有外頭的男人可以回答。
姽娑氣勢洶洶的衝出去了。
左言生坐在外間,小六小九就跟防賊一樣防著他。
管你是不是大官,欺負咱們的雪翎姑娘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姽娑朝小六小九招了招手,「進去照顧姑娘,她醒了告訴我。」
小六小九點點頭,走之前也不忘狠狠瞪左言生一眼。
果然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小廝。
姽娑冷著臉走過去,雙手抱著手臂,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喲,左相大人,我家雪翎是去見皇上呢,還是去見刑部大員?」
左言生自知理虧,只能苦笑,「我與皇上都以為……雪翎姑娘有武功……」
而且還是絕頂高手。
姽娑就好像聽到了什麼荒謬的笑話般大笑起來,「我們六歲就在風舞樓,幾乎不曾出去過。你說雪翎有武功,那我是不是也有?我們整個風舞樓也許就是一個殺手組織。左相大人,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左言生連忙搖頭,「不……只是,雪翎姑娘那一天實在是……」
姽娑冷冷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大步向前走,高高舉起手——
一記重拳襲上左言生的臉頰!
左言生被打的偏過了頭。
說是憤怒,不如說驚愕多一些。
姽娑彎下身子,捏住左言生的臉,把他轉向自己,「我不會武功。你也不會。但你就是被我打了。」
左言生怔然的看著他。
「你怎麼就能斷定雪翎是因為有武功才能制住那個人?或許是沒有反應過來,又或許是……那個人根本沒有想要反抗?」
姽娑說完,嫌惡的鬆開手。
「你自己沒有用,還有臉懷疑別人?官大欺人?左相大人的名聲……哼。」
左言生的名聲,清正廉明的好官,平易近人的好官,翩翩美君子,俊秀少年郎。
姽娑嗤笑,甩了甩紅艷艷的長袖,「左相大人還是不要在此等風月之地多做逗留了。否則……污了左相大人的名節,倒是奴家的錯了。請恕奴家……不送了。」
長袖掃上左言生的臉,如同給了他一巴掌。
不痛。
可是,這是恥辱。
左言生握緊了拳頭,收斂了神色,「左某告辭了。」
姽娑沒有理會他,直接回了內室。
他此刻只關心自己的心上人好不好!
至於那個誰,他一眼都不想多瞧!
當他進去時,少女已經醒來。
姽娑站在原地不動。
他有很多話想要說。
他有很多話想要問。
可是,他開不了口。
「你們出去。」雪翎用眼神示意小六小九。
反正在所有人眼中,雪翎和姽娑形如一人,根本不會有人把他們當成一對……過去。
姽娑故作無事般笑著過去在床邊坐下,「你的傷怎麼樣了?」
雪翎手指撫上右臂,「沒怎麼。這一劍,值得。」
姽娑垂眸不語。
他知道。
他知道這個少女定不會無緣無故讓自己受傷。
但是,這不代表,他可以眼睜睜看著她身體上留下這樣的痕迹。
她不疼。
他疼。
「姽娑。我會嫁給左言生。」
……
什麼?
「我會嫁給左言生。……哪怕不是我自願。」
因為,骰子已經擲出去了。
容不得她收手。
姽娑平靜的點點頭,「你受了傷,早些休息吧。」
雪翎看著他。
姽娑風輕雲淡的笑了笑,「我就不打擾你了。」
雪翎看著他。
姽娑起身,整個人好似飄一般,遊魂似的離開了。
雪翎握住自己的右臂,垂下眼帘。
為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想,完成這個所謂的任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