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誰人黃粱夢前生
左言生的動作很快。
借著媽媽桑的名義,說是要給姽娑雪翎挑兩個新的僕人。
不知真相的小六和小九嚇得都快哭了,還以為自己要被主子拋棄了。
姽娑是不會解釋的。
雪翎沒有想到要解釋。
而且這件事,也的確是不能解釋的。
被送來的兩人在外貌和舉止上,隱隱約約已經和姽娑雪翎有所相似。
看來,左相大人是蓄謀已久,早有打算。
他根本沒有給他們拒絕的餘地。
讓那兩人去後院專門排練樂舞的地方等候,姽娑笑容譏誚的攬過雪翎的肩膀。
「那個左言生真不愧是少年丞相,說他老奸巨猾都不為過。」
雪翎瞪了他一眼,「別這麼說左大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我們身為國家的一份子,自然該儘力配合。」
姽娑一怔,扭過頭,深深的注視她,「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
雪翎眨眨眼,「什麼?不就是我們和左大人談事情么?我當然記得了。」
違和感。
「那你還記得昨天,你是怎麼把那個姓左的罵得落荒而逃?」
雪翎小臉一紅,「別說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只希望左大人不要討厭我才好。」
果然是被鬼附身了吧?
不過,如果是被鬼附身,按理說是不會留下記憶的。
而且雪翎理所當然的認為「那些話是她親口說的」,怎麼都不像是魔怔的樣子。
太奇怪。
雪翎拍了拍姽娑的手臂,把他從深思中拉回來,「我們快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姽娑撇嘴,「那只是兩個下人,又不是你的左大人。」
雪翎睨他一眼,「他們是左大人的部下。」
所以是……愛屋及烏?
姽娑忍住抽她腦門的衝動,拐著對方的脖子把人拖著走。
「姽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雪翎小聲呵斥道。
嗯,他們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和自己的性格是不同的。
姽娑吧,是小倌啊,不應該陰柔嫵媚的很么?
可是這人有時候真的挺暴力挺蠻橫的。
姽娑表示,不暴力不蠻橫不行啊,有個不省心的妹妹,還有那麼多惦記他們兄妹兩的餓狼在身後虎視眈眈。
妹妹是個傻的,他這個做哥哥的必須要強勢點,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保全他們二人。
左言生送來的是培養的很徹底的暗勢力。
至於誰培養的不重要,總之是皇室一脈的底牌。
暗勢力當然不僅僅是管暗殺,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也要學上一二。
自然也就有專門學樂舞的小隊。
眼前這兩個,就是其中琴彈得最好的少女和舞跳的最好的少年。
名字?
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琴一,舞一。
編入的組織代號,再加上排位。
姽娑見了外人便自動開啟小倌模式,撩著頭髮特別風情萬種的走過去,「你們應該已經學會我們所有的樂曲和舞蹈了吧?」
琴一和舞一點頭。
「先做一遍給我們看看。」
姽娑隨意往一旁的榻上一躺,紅衫蜿蜒在地,如同散開的血花。
如此妖嬈,如此艷麗。
可惜在場無人欣賞。
雪翎是看慣了早就免疫。
而對面兩個是被剝奪了人類情感的「工具」。
雪翎也在其他榻上坐下。
在外人面前,她是端莊的高冷的神聖不可侵犯的。
沒有感情的人偶,能彈出什麼樣的琴音,舞出什麼樣的舞蹈?
動作很標準,水準也很高。
但是,沒有感情,就沒有辦法使人著迷。
可以說,就算讓他們從小就跟著姽娑雪翎學習,也絕不可能像他們。
因為這兩個,已經不能算是正常的人類了。
怪不得,左言生根本沒有想過要讓替身代替他們。
他哪裡能找出可以代替的人?
姽娑漂亮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從長發間穿過,「我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們的了。」
實話。
他們的專業水準可以說是無可指摘,但,感情這種東西,如何說教就會的。
「姽娑先生和雪翎先生在宴會當日選用哪段舞蹈?」琴一問道。
雖說都稱之為是火鳳之舞,但是火鳳其實指的是姽娑,而不是舞曲名。
雪翎?雪翎過去一直都是姽娑的陪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姽娑本就不想讓雪翎太出彩,然後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
更何況雪翎和那兩位其實也差不多,不懂得什麼感情之事,琴聲里能表達出來的內涵到底不夠。
這麼一說……倒是讓姽娑想起昨天的那一曲。
換了一個人。
我們知道,若是說樂舞,樂師有時候是會被人徹底遺忘的。
而不懂音樂的人,樂師的表現怎麼樣,他們並不會在意,樂師彈奏的感覺與之前不同,他們也不會發現。
舞者不一樣。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人捕捉,看久了就能在腦中把景象描繪出來。
是,就是因為看得太久了。
所以姽娑是絕對不可能被代替的。
要說,敵方想要把自己人混進來,姽娑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雪翎。
本身存在感就不強烈,一直被姽娑保護在身後,世人對她的印象並不深刻。
就算真的完完全全代替她,也並不困難。
……等等。
若是,真的代替了呢?
姽娑神色莫辯的看向雪翎。
如果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他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的女孩了呢?
……但是,怎麼可能?
他們幾乎除了如廁和睡覺之外,多數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更何況,雖然有些異樣,可平時的雪翎,並沒有讓他感覺到不對勁。
昨日彈奏的女子,與左言生對峙的女子,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是雪翎,肯定是。
雪翎變了,這個可能性他更願意接受。
「姽娑?」雪翎疑惑的看向他。
姽娑微微眯眼。
說是變了,可是真的……只是變了?
姽娑覺得,自己或許,更傾向於她被什麼奇怪的東西附身了。
嗯,還是時不時附身的那一種。
但是當事人一點感覺都沒有,這事就更詭異了。
「姽娑?」雪翎又輕輕喚了一聲。
姽娑收回視線。
他在考慮,要不要去廟裡求個平安符什麼的?
以前他覺得大和尚都是神棍,現在……也許他該去仔細問一問。
雪翎更疑惑了。
不過她的世界比較單純,不可能想到「對方懷疑她被鬼附身」這種可能性。
……不,就算是內心世界複雜的人估計也想不到。
姽娑掩飾一般的笑了笑,「本來曲目沒有定。不如現在就定下吧。雪翎,你覺得用哪一曲?」
雪翎眨了眨眼,「婚宴的祝賀……喜慶一點的?」
火鳳,意為浴火重生。
說的是生與死。
和喜慶並無多少關係。
雪翎斂下眸子,手指緩緩撫過袖口。
「那就……現編吧。」
姽娑心口一跳,「你……跳?」
試探。
對的,就是在試探她。
這個女子到底是誰?
是雪翎么?
還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如果她會雪翎不會的東西……
不,已經證實了,不是么?
昨天,會有那樣的表現,絕不可能是頭腦簡單的雪翎做得出來的。
雪翎輕輕甩袖,「對,我跳。」
姽娑心情複雜的嘆了一口氣。
對方根本沒想過要隱藏什麼,他如此試探,倒顯得自己焦灼不安了。
事實上,他的確是焦灼不安。
就算不了解所謂的鬼神之說,最起碼,鬼怪並非善類,算是所有普通人的認知吧。
陰氣重,吸取生氣,害人虛弱。
隨意找個人問問,都能得出這樣的回答。
姽娑當然會擔心,擔心雪翎的安全。
雪翎彎起眼眸,笑容純澈,「那,我便開始了。」
白衣如雪,如何跳出火焰之炙熱?
你看到的是人,還是雪,或者是……血?
衣袖舞動間,眼前彷彿飄過一片一片雪花。
灼熱的雪。
是極。
會燙傷人的雪。
她在微笑。
淺淺的,淡淡的,溫溫的,柔柔的。
並不艷麗。
可偏偏,使人感到燒心。
這種美麗,是刻進心底的……是雪翎所沒有的。
姽娑站起身,上前一步,牽著了少女的手。
溫熱的肌膚。
是雪翎。
不是雪翎。
姽娑腦子有些混亂。
他總覺得透過雪翎的外表,看到了另一個人。
她在對他笑。
誰在對他笑?
你……是誰。
姽娑的舞蹈天賦自是沒得說。
雪翎握著他的手,帶著他一同邁步、旋轉、彎腰……
喜慶是什麼……雪翎沒有概念。
可是,喜悅,是可以表達的。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自然是……很快樂的。
姽娑摟住了少女的腰身。
少女回眸一笑。
或許,這舞,由兩個人跳……會比較好?
血染霜華。
一舞終了。
姽娑……將少女抱緊了。
他跳了那麼多年舞,因為是男子,體力更是優於女子許多。
原本他跳舞,是不會氣喘也不會心跳加速的。
可是此刻,他抱著少女,呼吸雜亂而沉重。
「姽娑。」
少女清冷的嗓音近在耳畔。
姽娑的心尖一顫,指尖也跟著一顫。
「放手。」
她的聲音里,並沒有多餘的情緒。
不驕不躁,無喜無悲。
就算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也是……心如止水。
姽娑心裡有些不痛快,可還是依言鬆了手。
她,很危險。
可是,離開他懷抱的少女,臉上依舊帶著笑。
平穩而端莊。
是真實?
還是假面?
「你應該已經會了。那麼,琴一,你隨我來。」
說罷,少女並沒有再看姽娑,而是走向另一個少女。
琴一下意識想要下跪行禮,被雪翎一手制止,「別拘束。我不是皇帝。」
琴一和舞一不禁一震。
他們最上頭的主人,自然是當今皇帝。
可是,培養到這種程度的暗衛,已經能在皇帝面前都面不改色了。
這個女子,和剛才……
暗衛有一點好處。
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主人問起來,當然要誠實回答。
可若是主人不問,他們便不能多嘴。
是想,皇帝絕不會無端端的問他們,雪翎是不是和世人口中的雪翎一般無二,更不可能問……雪翎會不會突然之間性情大變。
琴一低著頭,隨雪翎去了稍遠的地方,在琴桌旁坐下。
姽娑壓制住心中的異樣,轉向舞一,「我們也開始吧。」
一下午的時間轉瞬即逝。
能夠被選上的人自然是有其獨特之處。
所以姽娑和雪翎教的很輕鬆。
至於缺少的……只能說,事在人為。
最後,雪翎說,「不如你們去賣身的伶人身邊伺候?」
為什麼?
連姽娑都用眼神詢問她。
「耳濡目染。先把你們沒有表情的毛病改了。」
琴一和舞一條件反射又要跪下。
雪翎輕笑一聲。
「不,還是先把你們動不動就跪的毛病改了。」
日子還是照常過。
就好像琴一和舞一本來就是風舞樓的小廝。
只不過,姽娑沒有再見過那一天的雪翎。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或者說期待什麼。
有時候,他會用十分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雪翎看。
饒是單純如雪翎都察覺出不對勁了。
一舞鍾情。
會有這種事么?
姽娑每天嘆息的次數增加。
有時候啊,並不是真的有什麼大事。
只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琴一和舞一的訓練很快就結束了。
是沒什麼好教的。
只要改掉面癱的毛病。
很快,太子的婚宴就到了。
按計劃,琴一舞一首先是易容成小六小九,光明正大與他們一同進入宴席。
不得有誤。
姽娑時時刻刻都在觀察雪翎。
之前說過了,如果對方有什麼動作,恐怕第一時間瞄準的就是雪翎。
姽娑不免想到,如果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是「那個雪翎」,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呢?
換衣服時,姽娑和雪翎自然是分開的。
就算同是伶人清倌,到底男女有別。
當然,那是因為,姽娑一直把自己當做普通男性,把雪翎當做普通女性。
該說,太子這裡的人都很有分寸,沒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對他們很客氣很尊重。
井然有序。
琴一和舞一貼身跟著他們。
是為了保護。
其實,如果硬要說監視,也不是不可以。
換好衣服,雪翎往門外走去。
走出大門,走過迴廊,迎面走來一個陌生的女子。
琴一連忙上前,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女子踉蹌著往雪翎身上倒去。
雪翎腳步一錯,甩袖拂開了女子的身體,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
抬眸,淺淺微笑。
「這位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渾身上下的體溫一瞬間凍結了。
雪翎握得更緊,笑容更溫柔,「如果無事……不如去天牢走上一遭?」
女子倒吸一口氣,奮力想要掙開她。
她們不能弄出太大的動機,這裡附近都是人,稍有動靜便可能破壞了太子的婚宴。
雪翎微微笑著,伸出另一隻手,點上女子的穴道,「小九。」
琴一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姑娘有什麼吩咐?」
「送給左大人。」
雪翎手腕輕動,看似女子輕若羽毛般被甩向了琴一。
琴一有些震驚的看著雪翎,雪翎回以優雅的微笑。
琴一立刻低頭,「屬……小九這就去。」
雪翎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就好似,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在今天之前,所有人心中,火鳳之舞,重點都在火鳳,也就是,在姽娑。
雪翎雖好,但如高嶺之花,只可遠觀不可近看。
她長相自然是極美,琴聲也是極動人。
要說她輸給姽娑什麼……當然不是性別。
而是,風情、氣度。
雪翎,就像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大約,只能擺著看吧。
可是,就在剛才,從側院走來的雪翎,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將視線凝在她身上。
說不出哪裡不同,但就是不同。
她一手挽著袖子,笑容淺淡清雅。
雪,是那麼刺眼的東西么?
姽娑握住了她的手,雪翎轉頭看他。
這樣,就好。
姽娑有些不正常的想到。
這樣,她只看著他一個人,她只對著他一個人笑。
雪翎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笑意越發動人。
明明是看了十年的臉,為何就……如此令人心悸呢?
姽娑將視線擺正,再不看那張魅惑人心的臉蛋。
要說,不去考慮這兩位的職業,只是看他們牽著手出來,簡直……
對,好像今天是他們的婚宴一般。
雪翎坐在專門的席位,前頭有珠簾擋著。
真正的琴師的待遇。
姽娑站在殿中央的高台上,視線不自覺就瞥向雪翎。
淡若流水,靜若白雲。
越是看著,越是捨不得移開目光。
樂聲響起。
姽娑幾乎是無意識的跟著音樂舞動。
他此刻的腦子裡,全都是那一日,他們手牽著手,共同完成這段舞的畫面。
繾綣的情意。
滿心的歡喜。
告訴我,這是什麼?
告訴我,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愛情?
雪翎突然抬眸,對上姽娑望過來的眼。
嘴角上揚,少女綻開一抹錦繡芙蓉般的笑容。
姽娑心頭一跳,差點跳錯一個舞步。
不,就算他跳錯,也不會有人知道。
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個少女,她看著,她看著他,她會知道的。
雪翎。
你是雪翎么?
如果你不是雪翎。
告訴我,你是誰。
雪翎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應他。
少女斂下了眸色。
如今,有比風花雪月更重要的事情,不是么?
雪翎不再看他,姽娑便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將舞步完美的結束。
太子臉上有笑意,但是明顯身體是緊繃的,他在戒備。
雪翎自簾後走出,與姽娑一同走到太子面前……跪下?
雪翎不動了。
不,不能跪。
她也不會跪。
不會跪任何人,除了……
姽娑奇怪的看向雪翎。
雪翎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向後仰倒!
「雪翎!」
姽娑連忙將少女攬進懷中!
太子見狀,自然不可能說把少女弄醒了再給他跪一次,揮了揮手便叫他們退下了。
反正,對太子來說,琴一舞一的價值,也許都比這兩個人要高。
而今天的主場,也不是真正的姽娑和雪翎,而是刺客和暗衛。
雪翎當然沒事。
但是要裝,必須裝到底。
姽娑很著急。
他著急什麼呢?
著急雪翎的身體?
還是著急……少女一醒來,就是另一個人。
太子給他們安排過暫時休息的地方,姽娑把人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少女睜開了眼。
「你沒事吧?」姽娑脫口而出。
「你……很緊張我。」
少女的語氣,平淡而……篤定。
姽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我自然緊張你。」
少女眉梢微動,輕輕笑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姽娑整個人都僵硬了。
少女坐起身,輕輕拍了拍姽娑的手背,「現在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外頭怎麼樣了。」
這算什麼呢?
是替姽娑解圍?
還是……
轉移話題?
姽娑暗暗嘆了一口氣,「我來時見到琴一舞一已經換好衣服向正殿趕去,此刻應該在正殿附近守著。」
雪翎理解的點了點頭,隨即下床往外走。
姽娑連忙拉住她,「你想做什麼?」
雪翎回眸。
那雙眼……啊,那雙眼……依舊是古井無波、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你覺得,刺客真的有那麼笨么。」
姽娑挑了挑眉毛,「什麼意思?」
雪翎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先去找左大人。有些事情,不是我們伶人可以干預的。」
姽娑自然不可能說服「這個雪翎」,只能抱著滿腔疑問跟著她走。
左言生一直在宴中,時刻觀察有沒有可疑的人出沒。
這時有人說姽娑雪翎有要事找他,他心中恐怕是半信半疑的。
不過,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管是真是假,他定是要去的。
帶上幾個暗衛。
作為皇帝的心腹,左言生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然會給他配備暗衛貼身保護。
來到後院的僻靜處,左言生警戒心頓起,隨時準備喚出暗衛。
「左大人,不必如此害怕。雪翎可不是那些刺客,也對左相大人的命沒有興趣。」
這話一出,左言生所有的戒備之心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為什麼?
他想,世界上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可以假冒這個女子獨特的語調和語言。
「有什麼事?」左言生恢復鎮定,淡淡的問道。
姽娑和雪翎自陰影處走出來。
雪翎臉上的笑容……十分意味深長。
「左相大人,我和姽娑都好好的在這裡。你說,他們的刺客,是再尋別的身份混入,還是直接動手呢。」
左言生微微蹙眉,「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方才琴一將一名女刺客送來時,我便覺得他們定有后招。可是直到現在,對方都沒有動作。」
雪翎輕輕撫過衣袖,笑容清淡,「是,對方處心積慮要對太子不利,想來應該有萬全的策略。可是,事前被左大人得知了消息,方才又被我撞破了詭計。難道是……對方只有這一點能耐?」
左言生知道她話中有話,這個關鍵時刻也容不得他們繞彎子,便直言不諱道。
「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雪翎捻了捻衣袖,「是啊……我想到了什麼?」
「雪翎姑娘!此事可不能用半點閃失!否則……」
雪翎抬眸,冰冷的瞳眸鎖定在左言生臉上。
左言生一瞬間感到如置冰窖!
忽而,雪翎笑了,「左相大人,你說將計就計,難道就沒有想過……對方要的就是你的將計就計。」
「難道是琴一舞一……」左言生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但是雪翎搖頭了。
「調虎離山。」
我們試想一下,有刺客要刺殺太子的消息,有被人有心放出來的。
那麼,上位者就會考慮,刺客如何行刺太子?
直接行刺當然可以,只不過損失重大,而且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扮作他人混進來,就是當仁不讓的最好選擇。
都能想得到,不是么?
朝中官員本就有自己的侍衛護著,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不容易動手,混進來也容易被人察覺。
只有姽娑和雪翎。
對,其實小六和小九才是最好的選擇。
太不起眼。
可是,對方並不能知道,姽娑和雪翎來給太子獻藝,會不會帶僕從。
就是因為這樣。
誰都知道,不管敵方還是我方都知道,姽娑和雪翎,是這場刺殺的關鍵人物。
不過,如果消息是被敵方故意放出來的,那麼考慮的方向就要換了。
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讓人假扮成姽娑和雪翎,來刺殺太子。
但之前也說過了,直接行刺更是莽撞。
雖然他們重點放在了姽娑和雪翎身上,宅子里裡外外的守備可一點都沒有鬆懈。
那麼,真正的突破口,到底在哪裡?
「宴席……要結束了吧。」
雪翎撫過長袖,笑容風輕雲淡,卻別有深意。
宴席結束,所有人都散了。
刺客的機會就沒有了。
宴席結束,然後呢?
……洞房。
左言生直接往太子的寢殿跑!
最大的突破口,最容易假扮的人,怎麼會事姽娑和雪翎呢?
明明就是,和太子並沒有見過幾面,一直被養在深閨中不怎麼見人的……
太、子、妃。
幸虧雪翎示警的早,太子剛剛要踏進洞房。
左言生不顧犯上之罪直接抓住了太子的衣袖,然後附耳過去將雪翎的話和自己的猜測轉述給他。
太子臉色當場就變了!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讓左言生稍安勿躁,並且暗中調動侍衛。
太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宮女和嬤嬤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都笑盈盈的說著祝賀的話,催促著太子將婚禮最後的儀式完成。
太子妃,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太子拿著秤桿,目光晦澀的盯著紅蓋頭……他似乎是想透過紅蓋頭窺探到新娘的真面目。
猜測,只是猜測。
可皇室中人,天生「懷疑」的細胞就比常人豐富許多。
就算,這個太子妃沒有問題,往後他恐怕也無法真心相待了。
或許,還是這個太子妃有問題,更好?
挑起紅蓋頭,喝過合巹酒,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但是,侍衛們都在外頭待命。
若,太子妃是無辜的,他們豈非要……旁聽洞房?
左言生這才發現事情很不妥當!
他怎麼就一時腦熱信了那個少女的話,直接就對太子說了?
萬一弄錯了……別說烏紗帽,也許命都不保了!
可是,潛意識裡,他就是覺得,那個女孩的話……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是會發生的。
門裡,新人坐在床上對望。
太子妃笑容羞澀,一瞧便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
太子伸出手,手指停在她的腰帶上。
「讓臣妾來伺候太子殿下吧。」太子妃羞赧的笑了笑,向太子靠近。
太子告誡自己要不動聲色,不能讓對方察覺到不妥。
無論她是不是。
他都要鎮定。
太子妃解了太子的腰帶,褪去太子的外衣,然後將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裡。
「太子……」
吱呀——
門被推開了。
太子和太子妃同時一僵。
門外的左言生也是渾身僵硬的。
雪翎帶著淺淡的笑意走進房門,然後端起桌上的杯子嗅了嗅。
「太子殿下,你已經中毒了。」
太子妃聞言,更加緊密的依進太子懷裡,「太子殿下,她是誰?她怎麼敢隨意進入你的寢殿!」
「要死的人,就不需要問那麼多了。除非,你願意告訴我們主謀是誰?」
雪翎面色依舊清淡,笑容始終如一。
太子妃瞪大了眼,「你在胡說什麼!來人!侍衛!快把這個女人抓起來!」
雪翎緩緩撫過袖口,抬眸一笑,「不如,先把你抵在太子腰上的匕首扔掉再說?」
太子妃臉色大變!
而太子……是的,他中毒了,動不了。
還是大意了!
「酒中無毒,杯口摸了葯,再加上太子妃身上的熏香,便成了無色無味的奇毒。你是不是覺得,此葯無解,就算你死在這裡,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雪翎笑著走近床榻。
「你不要過來!」太子妃知道自己已經暴露身份,連忙把抵在太子腰上的匕首轉而抵在太子的脖頸處。
雪翎笑了一聲,眉眼譏誚,「我已經過來了。」
她的動作自然比對方要快上許多,一瞬間便卸掉了太子妃的手腕,奪過她的匕首反過來抵在她的脖子上。
「死?」
太子妃面色灰白,嘴巴動了動。
雪翎嘴角一勾,隨手扔掉了匕首。
她服毒自殺了。
「其他的事情,就交給左大人了。至於太子的解藥……若太醫無用,煩請左相大人親自登門來求了。」
說罷,少女撣了撣袖子,與左相擦肩而過,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沒關係,都不要急。
該解決的事情,一件都不會落下。
雪翎走至院外,一身紅衣的絕美男子等在那裡。
姽娑一見她過來,伸手握住她的手,「回去了。」
「你方才……是不是想要嘆氣。」少女輕言問道。
「沒有。」姽娑很快否認。
「哦。」
少女,溢出一聲輕笑。
這個雪翎,和那個雪翎,你更想要哪一個呢。
啊……姽娑,你能在一瞬間、一眼中,分辨出她們的區別么。
該說是太醫的動作快,還是左相大人的動作快。
姽娑和雪翎的馬車剛到風舞樓門口,左相大人的小馬駒幾乎同時到達。
雪翎搭著姽娑的手下了馬車,眼角都沒捨得給左相一個。
左言生連忙三兩步上前,對著雪翎長長作揖,「還請雪翎姑娘賜葯。」
雪翎偏過頭,輕輕一笑,「左相大人,雪翎只是一介伶人。」
左言生再次作揖,「如有下官力所能及之事,雪翎姑娘請儘管吩咐。」
雪翎眸色淡然,瞥了一眼姽娑,後者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左相大人,雪翎……是見不得人的么?」
左言生怔住。
太……心思太深了。
雪翎曾說,她要的報酬,是左相府邸的出入信物。
左相大人要臉,也要命,打算暗地裡送。
現在,左相大人必須從臉和命之中,選擇一個了。
或者說,無論選擇哪一個,他的臉和他的命,都懸而危之。
雪翎要什麼?
雪翎要的是,世人皆知,左言生與雪翎「交情匪淺」。
左言生沒有時間猶豫。
還是那句話,他別無選擇。
依了雪翎,他不一定會有事。
可若是不依雪翎,太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到時候,左言生作為可以救、卻見死不救的罪魁禍首,會有什麼下場?
可是,雪翎難道不怕死么?
雪翎曾說能救太子,最後沒有救,便是欺君之罪。
左言生知道,若她怕死,方才便不會不顧他的阻攔推開太子的房門。
或者說,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絕對不會死。
「左相大人可是考慮好了?雪翎倒是無所謂,若能與左相大人一同共赴黃泉,也不枉為一段佳話。」
少女帶笑的聲音怎麼聽怎麼諷刺。
佳話?
那是十足的笑話吧!
左言生又一次長長作揖,「還請雪翎姑娘……賜葯。」
雪翎捻了捻袖口,眼眸半闔,「左相大人果然……識時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