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魚目與珠孰真贗
三個月里,殊若和蒼凌見面的次數不多,她特意給他時間去討好明暖雪。
撥了撥桌上的燭火,紅艷的火光映在殊若眸中,依舊是一片清冷。
「蒼凌對我的感情,是愛?」
嗯,房裡沒有別人,系統想了想,她這到底是自言自語呢?還是在問它?
【少女你何必想那麼多呢,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就行了,反正蒼凌又不是那一位大人。】
殊若搖了搖頭,放過明明滅滅的燭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經歷過那麼多世界,我只是覺著,人的情感,當真複雜的很。」
就好比,青梅竹馬之情,是愛么?敬仰之情,是愛么?憧憬之情,是愛么?
如今,蒼凌對她的,那種信仰之情……是愛么?
信仰啊……
要說信仰,殊若絕不會陌生。
迦藍閣每一個人每一天都會接收到來自各個世界的信仰之力。
瘋狂的偏執的信仰她也不是沒見過。
尤其以她母上大人接收到的為甚。
那種瘋狂的勁頭……真的是愛么?
換句話說好了。
偶像崇拜,和愛情,一樣么?
殊若很認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過去,殊若的感官很簡單。
外界,月和。
至此二種。
情感是什麼?
更何況那麼複雜的情感。
書本上的知識和自己體會到的明顯是不同的。
若非如此,曉栩也不會讓殊若去別的世界做任務了。
你不懂?
那就穿越到你懂為止!
殊若盯著茶水中的倒影。
一張不屬於她的臉蛋。
瞳眸中平靜無波,無悲無喜。
母上大人,到底想讓她懂什麼?
她無情,冷眼旁觀天下。
唯一能觸動她的,只有月和。
可是,月和比她更加清冷。
她在月和身上根本體會不到所謂的情。
所以,母上大人到底想讓她懂什麼?
門外突然傳來輕響,宮人壓低的嗓音傳來。
「明公主,國君有請。」
殊若放下茶杯,撣了撣衣袖。
「知道了。」
宮人的腳步聲遠去。
殊若站起身,從容優雅的往外走去。
走去……她的刑場。
蒼凌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攻入殷國,砍下殷國國君的頭顱,然後將明暖雪徹底佔為己有。
有什麼辦法,讓明暖雪忘了她夫君呢?
古來帝王都喜歡煉丹。
蒼凌這會也很急切。
煉的倒不是什麼長生不老葯。
一來是替明暖雪調理身體,二來則是讓她失憶!
殊若說,我會幫你得到明暖雪。
所以,這葯,她給了。
將計就計。
如今,你如何得到的,將來,你便會如何撕心裂肺的想要拋棄。
甚好。
這可苦了明暖雪,啥都知道,啥都不能說,一直裝傻。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
這讓她每每看蒼凌的表情都特別詭異,夾雜著一縷縷的……同情。
蒼凌還以為她對自己改觀了,所謂的失憶葯奏效了!
吃太飽,想太多。
三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蒼凌自然要做好萬全準備。
準備好……生不如死了么?
殊若推開書房的門,入眼的便是蒼凌滿面紅潤,眼中帶著躍躍欲試的孩童般的精光。
就像個……迫不及待準備拆生日禮物的孩子。
孩子。
孩子?
仰望著那個人,只有那個人,期盼他回頭,期盼他讚許的目光,期盼他的手能落在她的發頂,柔柔的撫摸。
孩提時代的殊若,可是如此刻的蒼凌這般,迫切的期待著月和給予她更多關注?
孩子么?
愛情么?
殊若的確不懂。
她從來只叫月和。
不是叔叔,不是老師,不是月和大人。
從開口起,就是月和。
為什麼?
殊若看著眼前的蒼凌,眼神竟是有些許茫然的。
蒼凌難得對殊若露出不帶任何輕蔑意味的笑容,招了她過來坐。
「三月將至,殷國要來討人了。」
殊若理了理袖口的皺褶,淡淡瞅他,「國君想說什麼,不如直說好了。」
蒼凌笑容擴大,「明小公主,寡人懇請你替代暖雪回去殷國。」
殊若沒有絲毫停頓,直接點頭,「好。」
蒼凌卻是猶疑的微蹙眉心,「你當真明白寡人的意思?」
殊若看著他,微微一笑,「我明白。國君希望我裡應外合,祝你攻下殷國。」
蒼凌倒是覺得奇怪,她未免太好說話了。
「明小公主,為了奪得天下,你可以視親情倫理不顧,不擇手段至此么?」
殊若眼眸半闔,略略拂袖,似笑非笑,「親情?國君屠盡蒼國皇室滿門時,可識得親情二字?不擇手段?成王敗寇,古來如是,兵不厭詐,兵法如是,何來不擇手段之說?」
蒼凌伸手抬起她的下顎,望著那雙冷淡的如同覆蓋了一層薄冰的瞳眸,「你……比寡人更狠。」
殊若面色不變,笑意加深,「不。我不會屠殺,更不會殺自己的親人。但是,用兵之道,用人之道。是任用,還是……利用。這,重要麼?」
蒼凌一怔,驀然大笑起來!
「好!好一個明公主!文韜武略天縱之才!」
所以,必須死。
蒼凌臉色一凜,握住了殊若的雙手,「寡人定不負你。寡人心繫暖雪,你若要天下,寡人又有何不舍?」
殊若笑望著他,並沒有收回手,「國君陛下,你可知,為何我願屈居於你之下,凡事聽之任之。我說要天下,又何時當真與你爭奪什麼?」
蒼凌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麼。
殊若雙眸含情,笑容卻冷,微微掙開他的手。
「國君放心,你交代之事,殊若何時辦不成??來日,天下、明暖雪,都是你的。」
說完這句話,她便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是蒼凌在明國最後一次見到她。
帶著那句話。
——為何我願屈居於你之下,凡事聽之任之。
為何?
以己度人,蒼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可惜,蒼凌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他的心眼那麼小,小的連自己都容不下,只能容下那個人。
不過,到最後,他的那顆心,還能留下什麼呢。
若是連心愛之人都認不出,那還是真愛么?
是故,當殷國國君見殊若第一眼便知,那不是他的妻子。
他倒是想發飆,可殊若一個眼神就讓他鎮定下來了。
攜了殊若的手,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馬車上,殷國國君無論如何都憋不住這口氣。
殊若倒是笑了,笑的格外輕鬆。
「你恨蒼凌,我也恨。如今我們給他,給他想要的一切。最後,再一起拿回來。國君不想看看,到時候,蒼凌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殷國國君把這話在腦子裡滾了一遍,也笑了。
可笑著笑著,又開始擔憂起來。
「暖雪她……蒼凌可會……」
殊若搖頭,「他不會,亦不敢。」
說到這裡,殊若又浮現出之前的疑問。
是愛么?
如果是愛,哪怕此人高高在上,也會想要將她拉下神壇,困在身邊。
可蒼凌對待明暖雪的態度……太過恭敬了。
虔誠的教徒。
殊若就是這樣的感覺。
「明公主,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殊若垂下眼帘,「等。等群雄逐鹿,只剩蒼國為止。」
殷國國君瞬間蹙起眉,「到那時,我們又如何能與他抗爭?」
殊若拂袖,懶懶靠在馬車壁上,「到時候,他會親手把一切送上來的。」
殷國國君眉頭蹙的更深,「公主這是何意?」
殊若閉上眼,嘴邊含笑,「打破此人內心最深處的信仰,比要他的命更來得痛快。連命都不要了,又何況那些身外之物。」
殷國國君自然還是聽不懂的,但是見殊若似乎不想多言,也只得遠遠坐在另一邊,自己一個人糾結去。
換句話說他也許就能懂了。
若是他的妻子明暖雪死了,他還會有這個閒情逸緻去管什麼天下什麼爭奪皇位么?
殊若真正撒下用來引蒼凌上鉤的魚餌,是她自己。
手指翻飛間,掌心赫然躺著一塊圓形玉佩。
屬於她明曖雪的玉佩。
蒼凌,魚兒,該收網了。
明暖雪「失憶」,殷國蟄伏,四周的小國蠢蠢欲動了。
殊若之前與蒼凌討論過天下局勢,這會早就準備他們自投羅網。
掃平障礙的速度很快,因為他的兵都是殊若練出來的。
兵法與武器都比這個時代其他國家先進許多。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蒼國吃的很飽。
可是,蒼凌並不因此而感到開心。
他最近很鬱悶。
正所謂,戰場得意,情場失意。
明暖雪?
哦,她「失憶」了,就像個無知孩童一樣,蒼凌與她說什麼都一副「我聽不懂」的模樣。
蒼凌早就料到這種情況,倒也不急。
真正令他不開心的,是自己。
噩夢。
夢中有兩個明暖雪。
不對,應該說是一個明暖雪,一個明曖雪。
小時候能用身高來分辨。
長大了呢?
蒼凌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只有當某人褪下偽裝,露出與姐姐不同的自卑的部分,他才能看到,原來那個是自己一直不屑的明曖雪。
怎麼回事?
一幕一幕如走馬燈似的掠過。
蒼凌見到的並非完全是自己的記憶。
更多時候,他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像觀看電影一般看著事情發展。
明曖雪在哭。
她一直在哭。
在見過蒼凌之後。
每一次。
蒼凌面對妹妹,卻叫著姐姐的名字。
長大之後。
蒼凌厭棄妹妹,依舊叫著姐姐的名字。
她在哭。
無聲的哭。
哭的一點都不可憐。
卻令人心都在打顫。
好像那種痛,可以經由這副畫面傳入心底,傳入四肢。
痛的……連動一根手指頭都做不到。
你是誰?
為什麼會在我夢裡?
你到底是誰?
她說,「你為什麼不愛我呢?」
她又說,「你自然是不愛我的。你自然是應該愛姐姐的。」
最後,她說,「蒼凌,結束了。姐姐死了。你也……死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
她陪著他,南征北戰。
她陪著他,屠戮中原。
她陪著他,從生到死。
她一直站在他身後。
而他,從未回頭。
結束了?
不,不會這樣結束的。
蒼凌,你欠的,哪怕用一生都還不起!
想要結束,你還沒有這個資格!
蒼凌,告訴我,你心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