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魚目與珠孰真贗
明暖雪和此刻的殊若真的那麼相像么?
早起,趁蒼凌早朝,明暖雪去尋了殊若。
望著這位渾身上下散發出溫雅矜貴氣息的女子,明暖雪眉頭狠狠一蹙。
殊若笑了笑,將器具擺出來,烹茶。
靜謐如畫。
明暖雪坐在一旁,觀察眼前這人。
長相自是不必說,她們穿著打扮若是相同的話,旁人遠遠看去定是分辨不出。
但是氣質……
其實要說氣質,殊若本是溫雅如玉的人,而明暖雪則是高嶺之花。
只要殊若收起她一身王者之氣。
所以,蒼凌看不出來。
明暖雪因為嫁人,本來身為長公主的銳氣被消磨不少,如今更傾向於相夫教子的大家閨秀形象。
而殊若,將原本收起的氣度漸漸釋放。
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是不同的。
殊若的溫和,在蒼凌眼中就是懦弱。
殊若的冰冷,在蒼凌眼中就是虛張聲勢!
十年前?
要說這十年前,殊若有意誤導蒼凌,才會用過激的言辭去教育他。
——人若擋你,便殺人。佛若阻你,便殺佛。
這並不是佛前菩提花會說的話。
當然,也不是明暖雪會說的話。
誰都不是。
所以蒼凌會混亂。
殊若的戰略,向來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不過,誰叫如今是戰亂年代呢。
還是得打仗啊。
殊若烹好茶,端到明暖雪面前,含笑望著她。
沒有嫁人前的明暖雪是眾星捧月的長公主,所以當年的她意氣風發銳不可當。
但是,殊若說過,明暖雪心軟。
她若是做了帝王,絕不忍心硝煙四起民不聊生。
所以,才會在嫁人之後,如此安於現狀,整個人都溫和了下來。
蒼凌,她們像么?
「妹妹,你與那蒼國國君,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暖雪又不笨,自然也感覺到某種違和感。
十年前,她與蒼凌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當真會因為幾頓飯就情根深種?
她記得那時候,反而是妹妹偶爾會不見蹤影,但來去時都會提著一個食盒。
莫不是……蒼凌將她們記混了?
殊若拂了拂茶蓋,微微一笑,「曖雪鍾情於蒼凌。姐姐是想問這個?」
哐啷——
明暖雪手中的杯子敲在桌子上,灑出不少茶水,「你鍾情於他?那麼當年……」
殊若遞過去一塊手帕,「但是,有眼無珠的人,是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
明暖雪擦拭茶水的手一抖,抬頭看她,「為何不與他說清楚?」
殊若微微偏過頭,眸中溢出意味不明的光,「人總是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心裡感覺到的。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實。蒼凌不懂得這一點,我便教會他。」
明暖雪坐直了身子,時隔幾年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著自己的妹妹。
和過去不同。
我們知道有一種人,被成為天才,但她又是殘缺的,情感上的殘缺。
通常在某個領域有異常天賦的人,除此之外很多地方都如同稚童。
嚴重一點的,便是自閉。
是,十年前站在蒼凌面前叫他去奪天下的是殊若。
但是。
站在明暖雪身後避其鋒芒的人,依舊是明曖雪。
或者說,只有殊若的智慧,沒有殊若的靈魂,明暖雪的身體。
空殼人偶。
明暖雪也只在少數情況下見過妹妹鋒芒畢露的模樣。
殊若沒有這個閒情逸緻以八歲孩童的形象在明國待上十年,這是必然的。
她只要偶爾在蒼凌面前露個面,將冰雪之花的形象深入他的內心。
而當時的明暖雪,就是這個形象。
不過,之前說過了,就算是那時候的明暖雪,也絕說不出要蒼凌殺人奪位的話來。
現在站在蒼凌面前的殊若,也不會這麼說。
誤導?
就算性子變了,認不出心上之人,到底是誰的錯?
更何況,殊若已經不只一次在蒼凌面前釋放王者之氣了。
該說……蒼凌對「那個人」的信仰太堅定了么?
「你要讓他助你奪天下,然後……」明暖雪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殊若垂眸一笑,「我為什麼要殺他?人死了,恩恩怨怨也隨著煙消雲散了。但是,他欠的,真的還清了么?」
明暖雪手指摩挲著茶杯,神色有些怪異。
在她的意識里,妹妹註定是帝王之才,可是……她明明有一顆仁德之心。
為何如今……似乎要與蒼凌不死不休。
殊若端起茶杯,任由水汽暈開她的容顏。
這不是為她自己所謀。
是為了曾經的明曖雪。
蒼凌不欠殊若任何東西。
他欠的是明曖雪。
縱然今世的蒼凌並不知道。
不,她會讓他知道的。
「姐姐什麼都不要想。你只需知道,蒼凌愛你,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便夠了。」呷上一口茶水,殊若精緻的面容染上慵懶愜意。
局全部布下去了,棋子也擺放準確了。
如今,便是時間問題。
就是不知,蒼凌等不等得及。
蒼凌最近一直在做夢。
不是什麼噩夢,但也絕不是美夢。
起先,他夢到的是「這輩子」發生過的事情。
十歲的,高傲的端著架子的長公主明暖雪。
八歲的,從來只站在明暖雪身後的小公主。
然後反反覆復都是那一天,月光下,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的身影。
冷漠的目光,尖銳的語言,強大的氣勢。
十歲和八歲的女孩子,身形是會有所不同的。
蒼凌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那是因為,他每次見這兩人,都是仰視。
他根本不敢站在她身邊,每每都蹲在角落裡,仰視她。
所以看起來,小小女孩的身影便更為高大了。
「這輩子」經歷過的全都回顧過好幾遍。
然後,他看到了「上輩子」。
那時候的明暖雪和明曖雪更是相似,明曖雪又刻意模仿姐姐。
說實話,就算蒼凌站在「上帝視角」去看,依舊分辨不出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也許……只能從身高來分辨?
殊若只讓他看了做質子那段時間的記憶。
她要讓他看著,一直看著,看到能分辨兩姐妹為止。
起初,蒼凌以為這些不過是夢而已。
可是,誰會每天做一樣的夢,每個細節都如此清晰的放大,而且從無差錯。
子不語怪力亂神。
蒼凌心中有神,便更不信其他所謂的神。
容不得他不信。
蒼凌睡眠時間不變,但睡眠質量直線下降,是個人都看得出他精神不濟。
殊若心情好,面上卻不時帶上關心的神色。
就連明暖雪都不忍心了。
特別是,蒼凌撇著自己的身體不管,到處找尋名醫帶回宮給明暖雪調理身子。
殊若見狀,撫了撫自己的袖子,暗道,很好,這樣很好。
午後,涼亭。
蒼凌將熱騰騰的葯膳碰到明暖雪面前。
「這葯膳能解宮寒,你需得日日服用。」
明暖雪不禁凝眉,帶著幾分心虛,不敢看蒼凌,「國君陛下,我已嫁人了。一女不侍二夫,我也不會再嫁的。」
蒼凌依舊發揮良好的耐心,笑容沒有一絲動搖,「你的身子是娘胎裡帶來的病根,不可有一絲一毫怠慢。目前尚無藥物能徹底根治,但也不可荒廢了日常調理。」
明暖雪的眉蹙的更深了,「那便……多謝國君了。」
蒼凌見她接受自己的好意,笑容更為真誠。
遠處,殊若捋過鬢邊的髮絲,提著一個食盒緩步走過去。
「姐姐的身子要調理,但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國君應當再多關心自己,這幾天國君的臉色可不好看。」
話音剛落,一碗熱騰騰的泛著清淡藥味的湯擺在蒼凌面前。
明暖雪有些尷尬,低下頭一口一口咀嚼食物,雖然她好像嘗不出嘴裡是個什麼味。
蒼凌看了看眼前的湯,又看了看明暖雪,頓時不快。
在心上人面前接受別的女人獻殷勤,那怎麼可以?
殊若眼眸半闔,似笑非笑,「國君這樣的臉色,難道就不怕嚇壞了姐姐?我想……姐姐也是會擔心的。」
蒼凌拒絕的話在喉嚨口滾了一圈,然後默默的咽下去,「小公主所言極是。寡人便在此謝過小公主。」
呵,在明暖雪面前裝的真像那麼回事。
殊若拂袖落座,「幾年不見,姐姐看起來越發溫柔賢惠了。我不禁想到當年,姐姐如何驚采絕艷、傲視天下。」
「噗……咳咳。」
明暖雪不著痕迹的瞪了殊若一眼。
她又在轉移蒼凌的注意力!誤導他繼續認錯人!
蒼凌沒察覺有異,只專註在明暖雪身上,見狀連忙取了帕子替她擦拭,「怎如此不小心?」
這種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的憋屈感!
明暖雪恨不得咬殊若一口!
這丫頭蔫壞!
殊若笑了。
「國君,諸國見你陷于美人鄉,似乎很是蠢蠢欲動。」
蒼凌頭也不抬,「叫他們來!寡人怕他們不成!」
殊若垂眼,「國君自是不怕。但,姐姐的安危……國君不擔心么?」
蒼凌一怔,略微掃她一眼,「小公主定不會讓寡人失望的。」
殊若輕輕拂袖,「承國君吉言。」
明暖雪抿了抿唇,低頭不語。
蒼凌不會放過殷國。
蒼凌也不會放過殊若。
很好。
這樣很好。
殊若視線掃過兩人,收拾著食盒離開。
蒼凌看著明暖雪,神情切盼,「暖雪,我願以整個天下作為給你的聘禮。」
明暖雪差點又噴了,「國君,你我之事別再提了。況且,大動干戈只不過是徒增傷亡。得利的是王公貴族,死傷的是平民百姓。戰爭,太過殘忍了。」
蒼凌將要出口之言一下頓住。
——人若擋你,你便殺人。佛若阻你,你便殺佛。
對他說出這句話的女子,竟會悲憫百姓,覺得戰爭殘忍?
「要成就大業,必定會有所犧牲。你難道不是這麼想的么?」蒼凌問她。
他想要什麼答案?
他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明暖雪神情冷漠,看著蒼凌的視線隱隱含刺,「真正的明君,只守一方安平。又何必勞師動眾,擾天下之民?」
蒼凌的表情也不禁冷凝了下來,「你變了。」
明暖雪微微一怔,隨即想到什麼,搖了搖頭,「因為我的身份,我自小便知,在這個年代有太多無可奈何。如今我嫁了人,是生是死,是戰是和,全憑夫君做主吧。」
蒼凌面色一沉,但又實在無法對明暖雪生氣。
頓時重重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明暖雪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不斷延伸出陰影。
「妹妹,你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