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八 君子之諾
太陽墜入遙遙的地平線,月亮悄悄攀上夜空,浩瀚星河,萬家燈火,天上與人間,兩相輝映著。
七夕將至,抬頭望,可以清楚到看到銀河兩端,有兩顆璀璨的明星正緩緩靠近。
在東瀛一直有「春賞櫻花,夏看煙火」的習俗,而七夕祭正是舉辦煙火大會的好日子。許多店鋪早早的便已運來巨型煙花,就等佳節到來之時,讓煙花盛綻,爭相競艷。
這浪漫的節日里,又怎麼少得了穿著漂亮浴衣,腳踏木屐,手執團扇的女孩們呢?
想到這裡,韓笑忽然記起一件事情來,他道:「對了,那件衣服可以也去拿了。」
說罷,便領著謝謝來到了一家吳服屋前,店裡的老闆似乎等了很久,一直在門前眺望著,乍見韓笑到來,便捧起摺疊好的衣服奉到韓笑面前。
看款式這也是一件浴衣,很適合女孩子在夏季穿著,較之旅館提供的衣服,質地更加輕柔舒服,摸上去像是絲綢。整件浴衣是淺白色的,上面綉著緋紅的蝴蝶作為紋飾,有種月光下,粉蝶沐光翩翩飛舞的意境。
韓笑很是滿意這件衣服,問道:「多少錢來的?」
卻聽老闆答道:「不用錢。」說著又掏出幾枚銀幣來,看數目正是當日韓笑交付的定金。
老闆細語低聲道:「已經有大人替公子付過款了。」
韓笑眉頭一皺,自然而然的想到是源義藏,但訂這件衣服的時候,他還沒有與源義藏結識,看來他是調查過自己的行蹤啊。
對一個陌生人,這樣謹慎縝密倒也符合他的作風,若不是查到自己確實身份清白,恐怕他也不會結識自己,並把自己帶到自己的宅院里去吧。
謝謝倒沒有這麼多心思,將新衣服抱在懷裡,很想馬上就試穿一下,卻聽韓笑提議道:「新衣服最好在節日的時候再穿上。」
謝謝點了點頭。
兩人回溫泉旅館的時候,看到源義藏派來接他們的人就在外面等候著,韓笑對謝謝道:「把衣服放在屋裡,帶那兩個小傢伙去了,咱們去吃肉。」
謝謝吐著粉嫩嫩的小吐舌:「已經吃了一天了,吃不下了。」
「那就乖乖的坐好,看著我吃,幫我擦拭嘴邊的油漬。」
「那不是成了你的傭人?」
「你見過跟主人同室而眠的傭人?這分明是侍寢大丫鬟好吧。」
「噹!」謝謝伸出玉手,將食指彎成勾,踮起腳尖,輕輕敲在韓笑的頭上,「你才侍寢丫鬟。」
她嗔罷,抱著新衣服走進屋裡。
……
……
源義藏在屋中等了一段時間,才等到韓笑與謝謝的到來。
現在,源義藏的臉色很紅潤,似乎心情好極了,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太刀,黑鯊皮鞘,刷著一層光亮的漆,上嵌金銀玉石,一看就知道是工藝繁複的佳品,在燈火的輝映下透出華貴珍重的氣息。
源義藏輕輕叩擊刀柄,節拍合著某種韻律,就像是在演奏樂曲。
他身旁的侍女似乎聽懂了這首歌的曲調,有些驚訝於主人的慷慨,不禁側目,源義藏卻沒有管那麼多,依舊一個人忘情的演奏著曲目,直到韓笑來到自己的面前。
「君看起來很是開心啊。」
「你好像也不差。」
一番客套后,源義藏忽然將手中的那把太刀雙手舉起,遞到韓笑面前。
韓笑愣了愣,「這是?」
他接過源義藏手中的太刀,仔細揣摩起來。
只見此刀裝具華美,除了刀鞘以金屬飾物點綴以外,刀柄上柄卷的材料也是昂貴的金絲棉繩,交錯纏繞,交織出規格大小相當的數個菱形。
掌心與指腹抵在刀柄上,手感十分舒適,按壓有力,富有彈性。
韓笑將太刀拔出,撲面而來一股凜冽寒氣,刀身忽地震顫起來,像是因為劇烈地興奮而戰慄,室內的燭火似乎黯了一黯,狹長鋒利的刃口寒芒流轉,隱約可見刀銘:「安綱」二字。
那一瞬間,韓笑瞳眸一縮,眼前的太刀噴吐出詭譎雲霧,幻化出一張赤面獠牙,牛角獸瞳的猙獰面孔,陰風惻惻,鬼哭狼嚎貫入雙耳,若不是韓笑心志堅定,識海強大遠勝常人,恐被奪神。
見此怪異景象,韓笑皺了皺眉,疑惑道:「這把刀莫非就是童子切·安綱?」
源義藏點了點頭,印證了韓笑的猜測,「童子切·安綱乃東瀛自古相傳天下五劍之一,為伯耆國著名刀匠安綱打造,據傳因為有勇武之士以此刀斬殺鬼怪酒吞童子而得名,我在一次偶然之中獲得此刀,一向視若珍寶,奈何我非御刀之人,在我手中不過是暴殄天物罷了。」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童子切優美的弧形,眼眸中有一絲留戀與不舍,卻還是割愛道:「正所謂寶刀贈英雄,君非池中之物,遲早有一日會名揚天下,身旁若無一把好刀相襯豈非不美?」
韓笑手中那把折斷的野太刀確實有些可笑,只是韓笑性子恬淡,對這種事情一向看得很隨意,如今見源義藏贈刀才意識到這一點。
見名刀在前,韓笑確實有些心動,但他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抬頭問道:「你是有什麼難事要拜託我么?」
源義藏微微一笑,「拜託不敢講,只是一個小小的請求。」
韓笑大概猜到是關於上泉宮月的事情,唯有這個妹妹能讓源義藏的臉上流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卻聽源義藏問道:「君是否聽說過神道宗?」
「願聞其詳。」
源義藏長嘆一聲,緩緩將神道宗與他們的關係道來。
神道宗由東瀛本土宗教神道教化來,百年之前東瀛天皇大權旁落,一國政權為足利氏所攝,足利氏創立室町幕府,自封征夷大將軍,以天皇為傀儡,挾令諸藩國大名,儼然一國之尊,凌駕於皇權之上。
為了抗衡足利氏,東瀛天皇開始培養親皇權的勢力,奈何藩國大名多為聞風搖擺的牆頭草,根本難以依靠,於是天皇便將目光投向依託皇權宣揚神權的神道教上。
神道教的教義便是天皇即是天孫,為神之後裔,代行神權管理人世間,從這一方面來講,神道教與天皇的利益是一致的。
經過歷代天皇的努力,神道教逐漸被整合成一股可以對抗幕府的強大勢力,轄數國之領土,擁有一支特殊的戰力,喚為巫侍,令幕府不敢小覷。
為了對付神道宗,幕府也以廣傳佛法,划私田為佛產等條件,籠絡了天台宗,組建起一支龐大的僧兵軍團,這也成了如今東瀛亂象的由來。
「天皇與幕府的爭鬥日趨激烈,神道宗與天台宗針鋒相對,而諸多藩國則作壁上觀,趁機壯大自身。」源義藏憂心忡忡道,他的思緒飄得很遠,眼神迷離而恍惚,似在為這災難頻發的國度哀婉悵嘆。
「可以說現在的東瀛就是被擺在一個易燃火藥桶上,雖說兩方人馬的爭鬥一直放在暗處,但這個桶哪一天會爆炸,誰也說不準。」源義藏話鋒一轉,忽道:「而我與小妹,就是神道宗宗主的子女。」
話到這個地步,韓笑總算是明白上泉宮月與源義藏的真實來歷,這是一個看似有著錦衣玉食,卻時刻被大勢推到風口浪尖的身份,尤其是上泉宮月這樣的女兒身,為了家族的興衰榮辱,有時不得不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與一個自己完全不喜歡的人捆綁一輩子,也難怪她要逃跑,雖然這樣做很任性,但是很符合一個性格直率少女的作風。
「小妹是天皇選中的兒媳,小小年紀就被冊命為雅紀女王,只待她十八歲后,不再擔任伊勢神宮少宮司一職,便入宮與皇子完婚。」
源義藏望了韓笑一眼,希望能從他的眼眸中看出點什麼,「可她的性子執拗,居然換了一身巫女的衣服偷偷跑了出來,可害苦了我這個當哥哥的,趕緊放下手中之事,四處尋覓,終於在桑木町附近,發現了她的蹤跡。」
「我知道了,你希望我登船的時候,能順便帶她離開東瀛。」韓笑道。
十分簡單的前因後果,一個哥哥對於妹妹不幸將來的一次挽救。
雖然源義藏不是第一次提及這個事情,但之前都沒有得到韓笑的同意。
所以他很有必要將一切真相剖析,清清楚楚,沒有隱瞞的呈現在韓笑面前,讓他自己判斷要不要做這件事。
「東瀛很危險,帶她離開吧。」源義藏懇求道。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贈之以刀,韓笑沒有拒絕的理由,換做他是源義藏,他也會這麼做。
很任性,很唯心,很不以大局為重,但這種反抗的感覺很令人暢快。
「要讓她再大明國待三年,拖過婚期是么?」
源義藏點了點頭,「嗯,我同時會散播小妹去了南蠻國的消息,擾亂他人的注意,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她一輩子不要回東瀛。」
韓笑道:「照顧一輩子這個難度太大了,源兄,你這個想法實在是強人所難。」
源義藏苦笑一番,「是我囈語了。」
「如果她願意跟我走的話,這三年,我會保護好她的。」這是韓笑的答覆。
源義藏眉宇微微舒展,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