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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初遇

  「這是你父親和那個女人乾的好事,」張義蛟站在這間連時間都封塵了的房間里,嘶聲道,「看看你母親的字,看看她原本幸福的生活,看看,你看看……」


  「你能忍受讓你母親變成這樣的人,坐享榮華富貴,並且拿走屬於你的東西嗎?」


  不能。


  「有罪就有罰,他們都應該死,」蒼老的聲音嘶啞道,「整個肖家是你的,去把肖家從你父親那裡拿回來。」


  寒氣一分分匯聚起來,沉澱在心底,張文山道:「知道了。」


  「你下不了殺手,我也不催你,以後肖家是你的,張家也是你的,自己再好好想想。你需要什麼,儘管跟外公開口。」


  老人送他出門,黑色的轎車已經停在張宅門口,司機拉開車門,張文山站在車邊,垂下眼睛:「謝謝外公指教,我下次再來,您保重身體。」


  張義蛟站門顫顫巍巍走過去,用力抱了抱自己外孫:「走吧。」


  張文山沒有立刻坐進車裡,低聲問:「外公,有一件事我沒想明白。當年母親那麼辛苦,您為什麼沒想過接她回來?」


  老人猛然一震,手杖落在地上。他弓起身子,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咳得直不起腰,胸膛像個老舊破敗的鼓風機,簡直喘不過氣。管家立刻衝上來,一邊扶著一邊順氣,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張義蛟的臉色幾乎可以用可怕來形容,他死死地盯著面前青年的眼睛,打量著那張與他女兒酷似的臉,嘶聲道:「你是怨我嗎?」


  「外孫不敢。」


  張義蛟彷彿沒有聽到那句回答,又問了一遍:「可馨,你是在怨我嗎?你怨我,你……」


  憤恨從陳年的時光中溢出來,老皺枯黃的臉彷彿結了霜,他自顧自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彷彿突然想起了站在面前的張文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去接過她,她不回來。」


  當年痴情如此。


  張義蛟說完,就轉身走回那個深宅大院。走到內堂門口時,站不穩,靠著旁邊陪護女傭扶了一把,才沒有摔倒。


  張文山回到肖宅時,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膈著,不舒服,伸手一摸,是早上肖重雲給他的風油精瓶子。一般這種廉價的小東西,都是秘書助理隨身帶著,張文山想了想,推開廖秘書的手:「不用了,放我這裡。」


  他搖下車窗玻璃,問門房:「二少爺現在在家嗎?」


  以肖重雲的習慣,現在應該在樓上看書,但也許出去了。把這種可笑的小玩意兒還回去,張文山想。不知道為什麼他隱隱有一種預感,再晚,現在不還,也許再晚,就算是有人想從他手中搶,興許他都不願意給了。


  為什麼要對一個即將死去的,動感情呢?張文山搖頭,就算年少的時候有過一些情誼與悸動,自從明事理以後,他便把這些感覺一一殺滅在心中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先心軟的那方,就是一敗塗地的那方。


  「二少爺已經回學校了,」門房道,「上午十點李叔開車送他去的機場。」


  張文山訝然:「這麼快?」


  肖重雲從小就怕冷,去了法國以後一直抱怨冬天的鬼天氣,以往一到這個假期就會立刻飛回陽光明媚的熱帶,一直呆到聖誕節假期結束才回去。


  「就是,李叔也勸他多留兩天,」門房殷勤道,「但是說是實驗室出了點事情,非得我們二少爺回去。聽說二少爺在他們學校,那可是非常有名氣的……」


  肖重雲不在。


  他送了自己一個聖誕禮物,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走了。


  既然走了,那廖秘書備的東西,就暫時用不上了,張文山突然覺得很輕鬆,彷彿一座黑暗的大山,從肩膀上卸了下來。他想或許在他下次回來之前,都應該演一演慈愛的兄長,消除戒心,於是便給肖重雲發一條簡訊:「收到,謝謝,會用。」


  航班漫長,肖重雲直到半夜才回簡訊:「好的,愛你哥哥。」


  倒是敷衍的回復,不知道為什麼,張文山心跳漏了一拍。


  他清楚的記得,肖重雲剛剛被帶過來,還是個孩子,第一次用這個詞的時候。那時父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特別緊張,帶人衝進繼母的小套房裡,唯恐那個女人扔下他跑了。當時來了一堆帶槍的保鏢,他才知道父親在那個女人身邊安排了多少保護的暗線。結果那是場誤會,氣勢洶洶中,肖重雲當眾就哭了。


  父親就附在他耳邊,道:「這是你弟弟,你負責去哄好。」


  尚是少年的張文山便穿過人群走過去,抱起那個哭不停的白糰子。後來整個房間都沒有人了,白糰子還在哭,調了半天電視又調不到他想看的動畫片,張文山特別著急,就拿出了自己帶在身上的詩集。


  母親當年看過的書,戴望舒詩選第一卷,保姆給他后,他一直隨身帶著。那時張文山心中,死去的母親和活著的弟弟,或許後者更重要,便把書遞過去:「給你摺紙飛機。」


  光線曖昧的下午,他們折了滿地的飛機,因為紙張很軟,一架都飛不起來。張文山自己急得都滿頭大汗,小白糰子走過來,抱住他:「愛你哥哥。」


  肖重雲小時候就像個白糰子,萌萌的,整個家族都喜歡。只要給他棒棒糖,他就會對繼母說,愛你媽媽,會對父親說,愛你爸爸,對年輕的保姆的說,愛你漂亮姐姐。那是他第一次說愛你哥哥,後來說了很多年,已經形同一種簡單的問候。


  這就是簡單的問候,和當年一模一樣,張文山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不能多想。


  吉隆坡的夜色深暗,他坐在窗前,點了一根煙,卻沒有吸。煙頭的火光明滅,一直燒到夾煙的手指,才被摁滅在煙灰缸里。


  愛你哥哥。


  愛你哥哥。


  愛你,哥哥。


  吉隆坡沒有直達格拉斯小鎮的航班,只能先飛到尼斯,再乘車回格拉斯小鎮。十六個小時漫漫長途,到格拉斯時正是東八區時間凌晨三點,當地時間九點。長島上終年炎熱,法國卻是寒冷的冬天,下了薄雪。


  肖重雲沒有立刻回自己租住的公寓,而是去敲了一位前輩學長的門。


  這個街區很安靜,離學校與研究所都近,很多供留學生租住民居與公寓。肖重雲敲開最遠的那扇門,房東太太已經睡了,一個鬍子拉碴的美國人叼著根牙刷來開門,看見他退了一步:「肖,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回家去過聖誕節了嗎?」


  「我是中國人,不太過這樣的節日,」肖重雲道,「這次專程回來找你的。」


  美國青年驚恐地關門:「不不,我最近真的沒錢還給你!你再等我兩天……」


  肖重雲手撐著門板,擠進去:「我不是來要你還錢的。」


  他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支包裹仔細的玻璃試管,裡面看是空的,對著光線仔細看,底部有少許暗紅色液體。肖重雲將玻璃試管遞過去:「埃文,你搞精細化學,能不能幫我查一查,裡面是什麼?只要你能查出來,我們的債務一筆勾銷。」


  埃文.懷特,某個著名實驗室的新人工程師,因為泡女朋友找學弟借了一大筆錢,拔掉塞子,聞都沒聞,立刻遞還給他:「紅酒。」


  「我知道,」肖重雲,「我想知道的是,紅酒裡面還有什麼?」


  昨天宴會散場后,他跪在空無一人的大廳角落,費盡心思,只從玻璃碎片和酒漬中收集到這麼點兒殘酒。事後他把那一小塊地方清理乾淨,手指豎在唇邊,對打掃衛生的小姑娘微微一笑:「不許告訴別人,我今天幫你幹活兒。」小姑娘臉剎那緋紅,話也不說地跑了,肖重雲這才站起來,回自己房間。


  雖然實驗與分析需要時間,他相信這位師兄的設備與才華。格拉斯的冬季很冷,因為臨近聖誕節,隨處可見聖誕樹與裝飾彩燈,安靜地立在寒冷的街道上。肖重雲的手插在口袋裡,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只想儘快回到溫暖的暖氣中。


  他路過一條小巷子,突然聽見了中文。


  現在有沒有回家的中國留學生?

  兩邊都是住宅后牆的小街,因為租客回家過聖誕節了而顯得格外安靜,雖然唯一亮著的燈光是昏暗的路燈,倒也看得清楚。幾個身材高大,一身文身的留學生正在威脅恐嚇,向年紀低的學弟收保護費,三四個被堵在巷子里的低年級學生聚在一起,瑟瑟發抖。


  他在學校里聽過這種留學生中相互欺凌的事件,這是第一次看見真事。


  被圍起來的是三個男生一個女生,其中一名清瘦的男生格外恐懼,向同伴說:「聽說這群人真的很流氓,有學長不交錢被打骨折了的,不然我們……還是交一點吧……」


  青年帶著毛線帽子,皮膚有些蒼白,說話特別弱氣,不知道怎麼回事肖重雲有點憐憫。當年他初次來海外,也是這麼處處謹慎,事事小心,吃了不少虧,才有今天。


  男生開始帶頭從錢包里翻錢,翻來翻去沒有多少,幾個人正相互湊著,眼看就要交錢了,肖重雲走過去:「你們就這樣認輸了?」


  所有人一齊在路燈下抬起頭來,毛線帽認出了他,一臉驚愕:「你是……東方的肖?」


  格拉斯的香水學校不止紀芳丹若勒,青年大概是同校的學弟,就更不能坐視不管了。肖重雲走到那幾個收保護費的留學生面前:「我已經報警了。」


  為首的小流氓哼了一聲:「又來一個送錢的。」


  「你在想,等警察慢悠悠地過來,你們已經拿好錢走人了吧?」肖重雲對他笑道,「其實我剛才路過時,發現一輛巡邏車,就折回去順便報警了。警察再慢,過來也就五分鐘。」


  話聲沒說完,小街那頭突然想起刺耳的警笛聲!

  再霸道流氓的留學生,依舊是學生,辦的留學簽證,最怕被遣返。警笛一響,混混臉色都變了,拔腿就跑!肖重雲乘機拉起毛線帽,招呼另外三個小朋友:「跑!」


  混混往小街那頭跑,肖重雲向這頭跑,兩分鐘就兩不相見。跑了一段路,警笛聲一直響,卻並沒有看到警車。肖重雲氣喘吁吁,彎腰撿起放在街道轉角處的手機,看了一眼電池電量,關掉預設的警笛鬧鐘,教育學弟學妹:「凡事都要想辦法,這麼簡單地就把錢給別人,未免太好欺負了。以前我早上起不了床看書,就給自己設這個鬧鐘,沒想到能派上用場。」


  毛線帽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你真的是,調製『秘密』的東方的肖?」


  三個混混跑了五分鐘,沒有任何警車追上來,其中一個胳膊上文了白虎的華人留學生,問另一個背上文了青龍,龍尾巴從脖子的領口露出來的同黨:「孫方正,孫胖子,怎麼辦!老大被他學長抓走了!」


  小青龍掏出手機:「趕快給老大打電話!我們去救他!」


  他撥了半天手機,疑惑道:「老大把我電話掛了。」


  五分鐘後手機里飛進一條簡訊,孫方正轉述道:「老大說再打電話過去,就回來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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