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否決權
周天皓隨意的翻著複賽名單,手忽然頓住。
《十二月》
調香師:張松
報名城市:c市
十二月?重名巧合?
不可能這麼巧合。
「把這個選手的作品給我。」
女助理很快從一大疊資料中取出一份遞過來。
周天皓仔細打量每一種配方,神情越來越嚴肅。
絕對不是巧合,這就是當初自己在那家小香水店買到的小樣。
香氣比當初優美了很多,看得出調香師在配方上做了更加精細的修改。草木香變得更加清淺,把隨後而來的甜美香氛襯托得更加溫馨。如果之前的」十二月」香氛過度粗糙得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新手的話,現在的作品則柔和圓潤,很接近資深調香師的手法。這是一款成熟的作品。
難怪當初買的時候,店裡的那個學生說這是半成品。
但是周天皓的理解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優秀的調香師只通過看配方就能「聞」到尚未調製出的作品,這是資深調香師引以為豪的嗅覺想象力。嗅過上千種原料,推出過數十款成功作品之後,只用看配方表就能「聞」到本不存在的成品的味道。這並不是每位調香師都擁有這種能力,而周天皓相信自己就嗅覺想象力來說在國內同行中是最頂尖的。如果他排第二,那麼想不到誰能夠排第一。
而這張配方,他竟然有「聞」不到的地方。
一款香水同時運用了三種定香劑,為什麼?而且其中兩種香精油的使用量和行業通用量有著很大差異。這一方面可以理解為調香師的個性,另一方面則可以解釋為——正是它們構成了這種香水「輪迴」的特性。
知道配方,並不意味著你能調製出相同的作品。香水是一種美妙而敏感的東西,調製過程中震蕩的時間,加熱次數,甚至香料採購地區差異,都會讓你的仿品和原作全然不同。周天皓知道,即使自己拿著這張配方,依然不能調製出肖重雲當年的「輪迴」。
他想起肖重雲在紀芳丹若勒的名字。
東方的肖。
天才的肖。
英俊的肖。
每一個名字都帶著開玩笑的意味,可是周天皓知道它們被紀芳丹若勒的天才們輕易說出口,已經帶著一種認同。
對肖重雲,和他背後所代表的東方文化的認同。
這個人,為什麼,會在回國一年後退出本屬於自己的舞台?
周天皓收緊手掌。
為什麼你要在我終於和你進入一個世界的時候,轉身離開?
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
「老闆?」
周天皓把張松的參賽表遞過去,笑道:「不好意思,emma,我想查個人。」
他收起笑容:「我要求知道從他出生到現在每一件事情。給我查得透透徹徹。後天我就要看報告書。」
女助理洋名艾瑪,捲髮d杯美女,穿上灰色職業套幹練漂亮,事業優先型。據說她的高跟鞋聲敲碎了半個公司男追求者的心。她跟著周天皓三年,能力和職業素養都相當出類拔萃,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什麼時候可以問問題,什麼時候只需要閉上嘴巴辦事情。而現在,她卻不理解老闆的想法。
「對了,關於這位選手……」猶豫片刻,她開口:「他有可能失去參賽資格。」
「哦?」
「雅舍有調香師對他行使了『否決權』。」
香水新人秀是國內四大香水品牌聯合舉辦的賽事,舉辦方為lotus,雅舍,明清堂和柏麗。四個競爭激烈的品牌唯一聯手的地方就是香水新人秀。在這個優秀調香師嚴重匱乏的局面下,每一方都想在這場賽事上挖掘有潛力的新人。或許一不小心就會遇到新一位調製「一生之水」的雅克.卡瓦利爾。而為了達成人才遴選上的某種妥協,四個舉辦方定下了一項協議:每屆新人秀比賽主辦方都會推介一名資深調香師作為評委。這名資深調香師有權利代表公司否決一名選手進入複賽的權利——這叫否決權。
因此組委會才會在複賽名單向媒體公布之前先把它給周天皓過目。直到四方評委都確認無誤了,名單才會最終被公布在幾家最有影響力的香妝雜誌上。
而參賽選手背景錯綜複雜,因此自新人秀舉辦以來,還沒有任何一位評委真正用過「否決權」。
「否決的調香師是雅舍的程鳶小姐,否決理由在這裡。」emma遞過一份文件。
「程鳶?就是那個一直在南洋做香料的程家的……小小姐?」周天皓猛然抬頭:「emma,幫我訂去a市的機票!」
「老闆,您今天晚上要參加『致海洋』銷量排名第一的慶功晚宴,趙總邀請了重要客人,點名你不能缺席。」女助理背挺得筆直。
「那定明天早上的。」
「明天早上您要為秋季新品推介會,然後錄製一段個人視頻為公司做宣傳。下午三點到五點有兩家雜誌的記者預約過採訪,晚餐預定在銀杏金閣酒店見我們的海外合作方……」emma翻出記事本一口氣念完:「後天早上——」
「推掉。」
「可是……」
周天皓笑了笑,抬手制止她:「這種程度的事情都不能為我搞定,我聘你做什麼?」
他目送emma苦瓜臉出門,再次撥通蘇藍的手機。
「哎呀,幫我個忙。秋季新品推介會幫忙參加一下,我有私事要走。」
蘇藍摔手機:「又把我當跑腿的!」
他還在雲南,蹲在花田邊上看秋季新種的幼苗的鳶尾,把手機撿起來:「怎麼了?」
「那款『十二月』的調香師參加香水新人秀,並且進複賽了。程鳶對他用了否決權。」
「那跟你不參加推介會有什麼關係?」
「程鳶啊,」周天皓說:「程家和肖重雲父親家可是世交。」
秋天深了,陰雨天氣變得多了起來。連續下了幾天雨,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肖重雲一到雨天舊傷就隱隱作痛,在躺在後堂休息室暖和的被子里不願意起床。張松上午沒課,很早就來了,沒有叫醒老闆,自己在櫃檯後面擦拭香水瓶。
才九點過一點,有人逆光線踏進店門。
來人個子很高,穿了藍白條紋的長袖休閑襯衫,外套被脫下來,隨意地搭在手上。鼻樑挺拔,臉上的線條偏硬朗,像是刀削出來的,帶著幾分英俊的味道。他手撐著櫃檯,笑得春風拂面:「我要見你們老闆。」
小鬼頭也不抬:「老闆不在,有事?」
周天皓想要是我的員工這種態度,非開除了不可。
他取出一隻藍色瓶塞的小瓶,義正言辭:「叫你們老闆出來,我要退貨。」
張松進了後堂,發現肖重雲已經起床了,翹著腿靠在藤椅上看一本i8禁成人雜誌。入秋以後肖重雲因為舊傷的關係又消瘦了很多,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這時的朝陽給他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緩和了這個冷淡的場景。
「有人要退貨。他說他叫周天皓,是an的調香師,你可能聽過他的名字。」
「讓他給小票。」
「我們店從來不給客人開小票。」小鬼說:「我說你不在。」
肖重雲表揚他:「說得好。告訴客人我現在在雲南,那裡一批鳶尾凝脂剛剛過了三年的陳化期,味道不錯,我去看貨了。」
過了一會兒小鬼又進來。肖重雲頭也不抬:「走了?」
「我退貨了。」
「他來退『十二月』的樣品。上次我賣了之後你好像不高興,所以我同意他退了。價錢從我工資里扣。」小鬼面無表情地說:「人還沒走,堅持想和你談話。我去應對。」
肖重雲叫住他:「記住,你才是『十二月』的調香師。如果有人問你這種循環結構的香水是誰教你調配出來的,跟他說無可奉告。敢說出我名字,扣獎金一百塊。」
周天皓等了足足一刻鐘才看見小鬼黑著臉出來:「我們老闆真的去雲南看香料了。」
「真有意思,跟我一個朋友在看同一批貨。我怎麼沒聽說有兩個買家?」周天皓悠閑的靠在櫃檯上,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你叫張松,報名了這次全國香水新人秀,是嗎?」
看見面癱小鬼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暗地發笑,遞上一張名片:「我叫周天皓,複賽評委。關於參賽作品,有一些東西想向你核實。如果不配合,你將會失去參賽資格。」
張松點頭:「好。」
周天皓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十二月』的調香師是誰?」
「我。」
「不是你們老闆肖重雲?」
「不是他。」
「我們老闆不叫肖重雲!」他迅速糾正。
小鬼到底不夠老道,周天皓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嗯,我知道你的老闆不叫肖重雲。請幫我轉告老闆一個故事。兩個月前我來這裡參加lotus新品發布會,彷彿在會場看到一位熟人。他曾經是格拉斯香水學校的天才,巴黎香水界的新寵。可是國內時尚圈對他的了解,僅僅停留在他回國參加香水新人秀時的複賽作品「秘密」——彷彿憂鬱的,曖昧的,私語一般的味道。可是他曾經開過玩笑說,這種簡單的作品,自己可以一天完成十個。」周天皓對張松搖搖手指:「幫我問問你們老闆,當初那個才華橫溢的『東方的肖』,現在到哪裡去了?」
他從名片夾里取出一張名片,兩根指頭夾住吻了吻遞過去,動作輕佻流暢:「上次蘇藍給了你老闆一張名片,雖然寫著蘇藍的名字,留的卻是我的手機號。請你老闆扔掉那張,留下這張新的。」
你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的,肖重雲。
周天皓走出浮生香水店,勾起嘴角。他撥通助理的電話:「香水新人秀的宣傳怎麼樣了?」
「三個月前就開始了,反響很不錯。」emma回答:「要聯繫媒體界的朋友嗎?」
「我明天晚上的酒會幫我給這幾位記者送一張請帖……就說我有新人秀的第一手內部消息,問他們要不要。對,就是程鳶行使否決權的事情……」
a覺得這時候應該對體現出對上司的關心:「老闆,見到朋友了?」
「吃了閉門羹。」周天皓聳聳肩:「他不想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