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世
昏暗中,她依然能感受到那雙眼睛的注視,她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又輕輕拂過她的臉頰,聲音帶著一絲暗啞;「對不起……」
懷瑾依然閉著眼睛,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剛才他與刺客搏殺的一幕幕,他並沒有落下風,如果沒有她,他真的躲不開刺客的偷襲嗎?
他抱著她,她感受到他的指尖在顫抖,他是對不起她,就在他與刺客搏殺的時候,依然在試探著她的反應。她多麼希望這聲「對不起」,是發自真心的愧疚。
困意漸漸襲來,像一陣旋風席捲過大腦,她的頭越來越沉,所有的糾結都變成一團模糊。恍惚中,她又看到了母親,母親凄美的容顏在哀傷的雲霧中……
她的外祖父是南楚武安候謝威,母親是謝氏長女,巾幗不讓鬚眉,少年多次隨外祖父出征。除了出眾的容貌和文采,她還有一身不輸給男兒的好武藝,可以說在當年的金陵,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和她一決高下。
然而,這些都是金陵的舊事了。在金陵的時候,她多次在酒肆飯館聽到人們談論她的母親,都是感慨,當年的謝家小姐何等風光,可謂巾幗不讓鬚眉,可惜被家族所累……
她會忍不住想,是她聽錯了,還是記憶出了問題,他們所提到的那個風姿卓越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親嗎?在她兒時的記憶里,甚至從未見過母親拿劍。
夢裡,她又回到了六歲……在花園的湖邊見到了夏俟禎和侍妾朱氏的兒子夏鈺,她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和他吵了起來,只記得五歲的男孩指著她一聲聲叫著「野種」,那時她雖然不明白野種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話,她只想教訓他一頓,讓他閉嘴,卻在廝打中失手將他推入水中。她嚇得跑開了,心裡一點解恨的快意都沒有,只感到恐懼。夏鈺很快被趕來的家僕救了上來,當天發起了高燒。她的父親對她和母親一改往日的漠然,發紅的眼裡儘是是血的猙獰,那隻常年握著兵器的手高高揚起揮向她的臉,母親擋在她的面前,那個男人的手在半空聽了一瞬,然後重重打在母親的臉上。母親被打倒在地,他指著她們怒吼,如果夏鈺有事,他會讓她為夏鈺陪葬。
她哭著問母親,什麼是野種?母親只是抱著她默默垂淚。
夏鈺一直高燒不退,最終還是沒有活下來。
那時她雖然很討厭朱氏和她的孩子,卻從未想過要他們死。夏鈺的死並沒讓她感到絲毫的開心,而那個男人已經將她當成了殺死夏鈺的兇手。夏鈺死的那天,他提著劍沖入母親的苑子,鐵了心要殺她為夏鈺報仇。僕人都躲得遠遠的,邱嬤嬤死命抱住他的腿,被他一劍刺中,無力跌倒在血泊中。在場的僕人都躲得遠遠的,再也沒有人上能保護她,她蜷縮在母親的懷裡,眼睜睜看著那個如同修羅地獄里走出來的男人提著帶血的劍向她刺來。
那天她受驚嚇過度,母親到底對那個男人說了什麼,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還是邱嬤嬤後來告訴她,讓那個男人放下手中的劍的不是他和母親的夫妻情分,而是他對謝家依然有所顧忌。他沒有殺她們,卻將所有的恨都傾注在了那根他用了多年的馬鞭上,鞭子一下下打下去,每一下都足以讓人血肉模糊,母親將她護在懷裡。最後他收手的原因還是對謝家的顧忌。那一天的血雨腥風裡,她沒有挨一下鞭子,可母親身上已經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膚。
從此,母親失去了當家主母的地位,府內一切大小事務都由朱氏接管。下人見母親被冷落,又被朱氏敵對,就都停止了忠心。府上的月例甚至都沒有她們的份。母親靠變賣嫁妝維持她們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年。
八歲那年,皇帝中了魏國的反間計,將謝氏以叛國的罪名滿門抄斬。夏俟禎寫下休書,徹底將她的母親逼上了絕路。
那天,她從下人口中聽到謝家被滿門抄斬的消息,小小的她沖入母親的房中,她要聽母親親口告訴她,她聽到的傳言都是假的,那些人都不將她們當成主子看,也沒對她們說過好話,他們都在騙她,都恨不得她們母女痛苦,她為什麼要相信那些可憎的嘴臉?可當她衝進母親的房中,卻看到母親穿戴整齊躺在床上,她的雙眼緊閉著,雙唇是桃花般的紅,嘴角下蒼白的肌膚站著一縷淡淡的紅。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母親為什麼穿著鞋子和衣服睡覺,為什麼不蓋被子?母親怎麼連妝都畫花了?難道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母親太傷心的緣故嗎?她取出帕子將母親唇角下的紅痕擦乾淨,這才注意到多年追隨母親的邱嬤嬤已是滿臉淚水。
因為,母親不是睡著了,或者說,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逐漸知道了當年謝氏獲罪經過。先是皇帝收到了一封魏國靖南王元述寫給外祖父的迷信,其實外祖父和元述在戰場上是敵對,私下更無往來,那封信不過是元述的反間計。皇帝卻因信中的內容疑心外祖父真的與元述暗中勾結,夏俟禎在張奎的慫恿下誣陷謝氏與元述確有勾結,因為他和外祖父的特殊關係,皇帝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詞,將謝氏滿門下獄。負責主審案子的大理寺丞范佶正是張奎的死黨,皇帝相信了范佶捏造的供詞,將謝氏以叛國罪論處。外祖父與幾個舅舅都被處以極刑,謝氏所有十六歲以上的男子都被處死,婦孺皆被沒入奴籍。
八年過去了,元述,范佶和張奎……這些害過謝氏的人都已經死了。可這三個人都不算最大的元兇,元述的伎倆其實並不算高明,范佶和張奎不過是兩把殺人的刀,可拿刀殺人的元兇,就是夏俟禎和楚國的皇帝,這兩個人還好端端的活著。端木奕和端木雍在朝上爭鬥競逐,他們不過是端木隆和皇后操控的人偶罷了。她扶植端木奕的目的是讓他有足夠能力與太子抗衡,等夏俟禎一死,太子之位必然岌岌可危,她再幫助太子與端木奕對抗,達到借端木雍和皇后的手除去端木隆的目的。
哪怕皇族內訌會耗盡南楚最後的國力,無力抵抗魏軍南下,端木氏的江山將在魏軍鐵騎下灰飛煙滅。護國有功的將門世家卻遭暴君屠戮,最大的屈辱與悲哀莫過於此。她要為親人報仇,也要為家族雪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