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你是豬嗎
薄暮已至,夜色微瀾,星子點點隱於月輝之下。客棧的老板倒也雅致在後院裏種了大片紅櫻,此刻已是紅櫻最後一茬花期,神樂運氣不錯,還能趕上看這一場紅櫻殘雨。
客棧裏人聲鼎沸比肩接踵,一直延伸至對麵的仙客橋,神樂拉著衡弄文也要湊熱鬧,衡弄文卻說擠得慌不願下去。
“我好不容易得空出來看場煙花,你卻這樣掃興。”神樂彭彭拍著桌子宣泄自己的不滿,衡弄文卻沒動作,她負氣轉身要走。
衡弄文將她攔住,她回頭氣悶道:“怎麽著?司文大人不是覺著下麵擠得慌嗎?”
衡弄文笑的人畜無害:“下麵擠得慌,我們去上麵看便是。”他伸手指指樓頂,接到:“而且上麵空氣比較好。”
為了不引起恐慌,衡弄文沒有使用仙術還特意借了梯子,小廝扶著梯子看他們爬上樓頂直道公子聰明竟想到這樣的好辦法。兩人爬上了樓頂,擺了幾盤點心,悠閑的坐等煙花開場。
衡弄文伸了個懶腰,輕鬆道:“我從來沒想過今世還能有這一日。若那時沒有錦絮那樁事,你會不會繼續待在衡府?”
神樂捏著剛折的幾支紅櫻支著下巴,黑發高高豎起,眸子濃黑光彩熠熠:“會啊,不過我總歸要回妖界的。”
衡弄文笑的淡然,不知從哪摸出兩壺酒:“從天庭順來的忘憂酒,嚐嚐。”
神樂接過水晶石做的長頸酒壺瞧著新鮮,徑自對著壺嘴灌了一口,吧唧吧唧嘴道:“還不錯。”
衡弄文也仰頭將忘憂酒倒出一道弧線,印著銀色月光注入口中,道一句:“好酒!”殘月映著他淡紫身形灑脫自如。他朗笑兩聲身子後傾躺在琉璃瓦上,頗為委屈的說:“我還記得送你回妖界時,你說我偷了你的酒,還把牧離送我的酒給了黑白無常。那時候心疼啊,怎麽說我也養了你三年,怎麽就不如兩隻鬼差了呢?”
神樂哼了一聲道:“你扮誰不好,非要扮我討厭的慕容墨陽,活該!”
衡弄文不怒反笑,噙了口酒吐字不清道:“你該謝我,若是換了別人為你設劫,你現在不曉得還能不能活在世上。”
神樂一想也是,可不是哪個妖精都能碰上衡弄文這樣心軟的神仙。命運雖然捉弄她,卻也給了她許多幸運。
“改天我再釀些酒賠給你便是……”
爆竹聲接連響起,將神樂的話尾堙沒在一團劈裏啪啦聲中,伴隨著一聲哨響煙花筒如箭離弓般飛上空中,綻開千樹萬樹梨花,神樂仰頭看著歡快的拍手,笑聲混在一片呼嘯聲中。
清風徐徐,吹散一片硝灰,重被綻放的煙花再次漫上一片硝灰。煙花散盡,終究不過一片泡影,煙消雲散。
衡弄文枕著手臂呐呐自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灑脫的笑,將一腔愁緒融入忘憂酒中一並灌進肚子裏:“不知好啊,不知好……爛在肚子裏就好……哈哈哈……”
“衡弄文,你嘴在那動啊動的在說什麽呢!這太吵,我聽不清!”神樂捂著耳朵衝衡弄文大吼大叫,他們離煙花太近,嘈雜聲又盛,根本什麽都聽不清。
衡弄文好像喝多了,麵色微紅,眼裏隱約有水霧迷離,他斜躺在屋脊上,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提著已空的酒壺,也向神樂吼:“你是豬嗎?為什麽看不出我的心意……”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話尾幾乎變成了呢喃。
神樂支著耳朵靠近衡弄文的臉:“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衡弄文掙紮著要爬起來,醉意麻痹的他手腳都不靈活了,他蹬了幾下覺得好像踩到了什麽,卻也沒腦子細想。
底下忽然響起一聲慘叫,聲音尖銳衝破爆竹聲直刺二人耳膜。
“哪個殺千刀的扔的瓦片!”樓下街道裏站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一手捂著頭破血流的腦袋,一手提著罪魁禍首的琉璃瓦,正四麵張望著行凶者。
神樂腦袋一緊,看看壯漢手裏的瓦片,再看看衡弄文腳下透出客棧燈光的空隙,再看看那壯漢發達的肱二頭肌,理智的拉著爛醉如泥的衡弄文要跑路。與此同時,那壯漢也發現了二人所在。
“你兩個給我站住!”那壯漢拉過一架梯子就往樓頂爬,隻聽見蹭蹭蹭響速度驚人。
“衡弄文,快起來……再不起來就要死人啦……”神樂費勁力氣將衡弄文拉起來,無耐衡弄文睡得昏沉,神樂隻能將他扛在肩上忽然腳下一滑,二人咕嚕嚕順著樓簷滾落到後院紅櫻叢中。
那壯漢眼見著那書生樣的兩人摔下了兩層樓,心想著定是活不成了,嚇得轉頭就往回跑,嘴裏還喊著:“不關我的事!”
神樂和衡弄文當然不會被摔死,她此刻正蹲在一棵櫻樹上拉著搖搖欲墜的衡弄文等了半天,確定沒有危險後又含辛茹苦的背著衡弄文從後院窗戶裏爬進他們的房間。
神樂丟垃圾一樣將衡弄文摔在床上,又是對著他的耳朵大吼大叫,又是在他臉上灑涼水,千般萬般醒酒的方法都給他用過了,衡弄文還是沒有醒轉的跡象,反而挪了挪身子,找了個舒服姿勢繼續睡。
神樂氣急對著熟睡的衡弄文吼:“你睡床上我睡哪啊!不能喝還喝那麽多……你不是說保護我嗎?現在倒好,你睡得像頭豬,我還要反過來保護你……”
衡弄文恍如未聞,呼吸聲均勻安靜,神樂抓狂大吼:“喂!”
衡弄文睡的很熟,小雲也縮在床頭睡著,隻有神樂自己坐在窗乆上看星空。
她手裏拿了支紅櫻,有意無意的扯著花瓣丟下窗子,紅櫻花瓣像朵被血染紅的雪花,打著轉兒融進那一地落英,再也分不清其他。
她從來沒有想過還能這樣自在的活,盜仙藥的事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次,尤其是慕千潯對自己的那頓鞭打,更是加劇了她對盜仙藥的懲罰的恐懼性。
不過幸運之神還是眷顧她的,讓她在渡天劫時遇到了衡弄文,孤單時遇到了小雲,被白莫邪挾持的時候遇到了白水靈,就連盜仙藥這種滔天大罪也戲劇性的被化解。更何況命運讓她從出生就追隨著慕千潯,注定了她對他是特別的存在。如此,實在不該有什麽好抱怨老天的了。
也不知道慕千潯和水靈現在怎麽樣了,既然天庭沒有發現丟了仙藥,就不會為難慕千潯吧。慕千潯雖然打她那般狠毒,到底是為了她著想,她便不氣也不恨。
神樂小心的從懷裏取出一隻羽墜,兩根白色翎羽拴著兩隻玉鈴,在夜風中輕輕撞出叮鈴聲。翎羽上粘著點點血跡,是她的血。慕千潯毀了她的湘妃笛,水靈卻將這完好的墜子留給了神樂。這樣也好,總算是留給了她些許念想。
窗外煙花依舊燈火闌珊,人聲寂寥。
長街長,煙花繁,舉頭望嬋娟。玉鈴搖,白羽飄,若水相思君可知?
神樂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這個罪魁禍首,手不自覺的便撫了上去,輕輕晃了晃羽墜,像極了真正的母親對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逗弄:“你來的稀奇,卻給我帶了許多煩惱。可你畢竟在我身體裏,我便不能當你不存在,狠心扼殺你我卻做不來。若是能找到解藥化解,你便乖乖的離開再投一個好人家,我們畢竟母子一場,若是你掛記我,大可以來妖界找我。到時候我就帶著你去我小時候玩過的地方玩,有人欺負你我便幫你揍他……”
如此囉嗦了半天,一陣小風夾著寒意吹來,神樂打了個寒戰醒神兒失笑道:“糊塗了,我跟你一個沒成形的小孩說什麽鬼話……”
夜深露重,清風微寒。神樂關上了窗,又給衡弄文蓋了床被子,衡弄文哼唧了一聲翻身將神樂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壓到了身下。
神樂生氣罵了句:“活該凍死你!”她嘴上罵的凶,手底下卻將衡弄文翻了個個,將被子又好好蓋在他身上:“我不是心疼你,我隻是覺得你凍壞了沒人保護我了怎麽辦……”
神樂趴在桌子上打盹,不知什麽時候竟睡著了。夢裏漫天落英,她一身白色紗衣立於桃花之巔,桃花叢中白衣仙人漠然看她,眉目裏是避人千裏的冷清氣息。她害怕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倉促轉身,桃花盡頭衡弄文一身淡紫衣衫望著她的眼裏帶著淡淡笑意……
身子猛的震了一下,神樂揉揉惺忪睡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果然趴桌子上睡會腰酸背痛啊,所以才會有人發明床這種高級的東西。
不經意轉頭看見衡弄文捏著一張薄被坐立不安的站在她身側,條件反射的給了他一腳:“幹嘛突然站過來,嚇死人了!”
衡弄文自然不會被她踢中,靈巧的躲過了神樂的攻擊。隻是還是一副有口難開的樣子,囁嚅了半天道:“我昨晚喝多了……沒說什麽吧?”說完又趕緊擺手道:“就算說了什麽也是酒後之言,算不得真……”
神樂皺眉,鄙夷的看他羞紅的耳根罵到:“你喝多了就一個勁兒的睡睡睡!害得我沒地睡……”說完從衡弄文手裏搶過被子,翻身上床道:“為了彌補你昨天的過失,我睡覺,你去給我找解藥,就這麽定了。”
“我真的沒說什麽?”
“沒有……”夢語中……
“真的?”
一個繡花枕頭飛過來:“你很煩哎!”
衡弄文被神樂連推帶攘的塞出門外,臨走時還在糾結自己昨夜可有說過什麽失禮的話。
舉頭看天,茫茫六界,到底要上哪去找聖母水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