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之一 安安(4)
翎翎在港的時間不長,隻會待個兩三天。大部分時間裏,裴宅是安靜的。學校是雙語教學,她在青台學的是美式英語,香港人是英倫風。街頭巷尾,通用語言是粵語。雖說香港已回歸,但普通話在港推行還是有點難度。每天早晨起床,菲傭把熨好的校服放在床頭,早餐已擺在餐桌上,司機已在外麵等著。下午放學,司機與菲傭笑吟吟立在路邊,菲傭手裏提著剛從名品茶餐廳買來的下午茶。小長假,坐遊艇出海玩,或出國去轉轉。
國外樂團來港,貴賓票早早就送到了裴宅。讓內地同學尖叫瘋狂的那些明星,想見隨時可以約。
豪門小姐的生活,適應起來有點難。沒有下雪的冬天,感覺有點怪怪的。
高一就這麽飛快地過去了,暑假回到青台,兩個月的時光過得極快,仿佛昨天剛下飛機,今天又拎著行李去了機場。
裴浩然這個夏季都待在法國。裴迪文在法國長大的,恒宇的創始人裴天磊在世時,他也曾被派往法國,分管恒宇的歐洲事務。裴浩然踏著父親的足跡,也從法國起步。他第一次擔任分公司總裁,心中鉚著一股勁。
裴迪文講過,如果沒有能力,就坦然做個二世祖,吃喝玩樂,裴家養得起。如果想幹一番事業,那就好好證明自己。恒宇不會給予任何人優先權。
裴浩然從十八歲就開始努力,這是對他的第一次大考。
巴黎與青台隔著八小時的時差,因她在假期裏,可以晨昏顛倒,於是便順著他來,淩晨時分,坐在電腦前,與他視頻,或躺在床上,將手機夾在耳朵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講著講著,有幾次,她就沉默了一會兒,他在電波那頭已沉沉睡去。疲憊的俊容,瘦了。
她說:“我們不要聯係這麽勤,一周講一次話好了”,他凜然拒絕,理由是聽著她的聲音,他才睡得安寧。她若不想他失眠,就乖乖聽話。
八月底回港讀高二,沒想到在飛機上居然碰著一位初中學長,長她兩屆,兩人同上過天文興趣班。學長叫高崗,青台市的理科狀元,被港大錄取,他讀金融管理專業。
真的有點興奮,兩人用青台話聊天,說著熟悉的街道,回憶著熟悉的人。下飛機時,她給他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約好周末帶他遊香港,她可以做小向導。
出口處,一抬眼就看到裴宅的司機,恭敬地向她問好,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她回首,向高崗揮揮手。八月的香港是炎熱的,她卻感覺心底蕩起一縷清涼。
汽車剛進大門,她下車,看見雨廊下的石柱邊倚著一人,嘴角噙笑,眉飛色舞,她愣在車邊,昨天通電話時,他說要下月才會回港,當時,她還輕輕歎了口氣。沒有他的裴宅,對於她來講,添了幾分陌生。
“傻啦,還是發現我更帥了?”他走過來,捏了下她的鼻子。
“不是,陽光太刺眼了。”兩個月不見,似乎他身上多了點別的東西,而她還是老樣子。不知怎麽,有點氣餒。
“你不是沒空回來嗎?”
“我就是看你一眼,明天早晨就回法國。”
“隻幾個小時幹嗎飛回來?”
“你說呢?”他長長地歎息,“安安,你為什麽不能長快一點呢?”
“那你為什麽不長慢一點?”
“怎麽,嫌我老了?”
“老是事實。”她嘀咕,額頭招來一指,“痛!”
“既然是事實,那你就要好好地接受。我不在香港時,可要乖乖的,不然我回來打你屁屁。”
“你還要在法國待多久?”想到他過幾個小時就要離開,有點提不起勁來。
“想我就去巴黎看我呀!”
“聽說那兒美女很多?”
“時尚浪漫之都,怎會沒有美女?”
她咬咬嘴唇,沒有再吱聲。這一晚,兩人在玻璃屋待到午夜才分開。他把她的唇吻腫了。
第二天,送她到學校報到後,他才去機場。
不知是不是他工作太忙,兩個人聯係沒以前那麽多了。她恢複上課,學校、裴宅,每天來來回回,日子平淡如白開水。高崗的電話是一個月後打來的,他適應環境非常快,興奮地向她講港大的校園生活、精彩的社團活動、同學聚會。兩人約了一塊出去,玩了迪斯尼,逛了淺水灣。他的大學生涯如同自由的風,與她現在的生活,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她在香港沒有朋友,隻有裴浩然。看著高崗飛揚的神情,不由想起青台讀書的時光,那時她每天也是安排得滿滿的,非常充實。
高崗不知她是為裴浩然來港,隻以為她是特地到港求學。從這以後,兩人經常見麵。有時是和高崗的同學一起,有時就是他們兩人。一起去海邊,去書城,去看電影。在滿街粵語聲中,他們大聲講著青台話,引來路人詫異的目光,他倆四目相對,哈哈大笑。
有一個周六,兩人坐在海邊吃冰。高崗指著山上一排排別墅,說道:“聽說那裏是香港的富人區,不知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她嗬嗬笑,不應答。那上麵最好的一塊地段,就坐落著裴宅。
“我想肯定會非常無趣,想要什麽,伸手即來,一切都不要奮鬥,也沒目標,隻是混日子罷了。”
“不對,他們也要奮鬥的,甚至比一般人還要辛苦許多。”她想起第一次見裴浩然,那時的他比現在的她隻大一歲,卻西裝革履、老成持重。說起來,兩人又有幾天沒通電話了,她還主動打過去一次,是個嗲嗲的女人接的,卷著舌頭講了一堆法語,好不容易電話轉到他手上,她也不記得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了,隻說了句再見。
“你講得這麽嚴肅,好像你非常清楚似的。不過,我一點也不羨慕豪門生活。我覺得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一切才甘甜。安柔,你想報考港大嗎?”
她的成績,再加上恒宇的聲望,如果沒有意外,她必然是被保送去英國讀天文學。“還有一年多呢,現在想太早了吧!”她突然有點反感這樣的安排,國內大學的天文專業也非常不錯,為什麽一定要出國?
高崗看著她將眉皺成一團,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兩人待到晚上才回去。出來時,她都是和司機講好送到哪裏然後就在哪裏接,手機開著,時時保持聯係。
高崗今天興致好,堅持多走一會兒,送她到離住處比較近的地方。她隻得由他送到半山腰的公交站台,然後道別。高崗沒走過這段山路,她擔心他坐錯車。看著他上了公交車,她才沿著山坡往上走,一邊告知司機,她已到家。司機問了句:“那安安小姐應該見著少爺了吧?”
“裴浩然回來了?”
“是呀,你出門後,我去機場接他的。”
她掛斷電話,加快步伐,不知不覺唇邊綻出一絲笑意,心酥酥的。
裴宅院牆外一盞盞路燈已亮起,院中花草樹木在燈光下隨風輕輕搖曳。大廳裏燈火通明,管家微笑向她頷首,“安安小姐,晚餐還有十分鍾。”他掃了眼她皺巴巴的衣裙,提醒她應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他呢?”她四下張望。
“少爺嗎?他倒時差,已睡下了。”管家說道。
裴浩然住在北樓的三樓,整層打造成一個獨立的空間。大門關上,就是個獨門獨院。管家說日後少爺成婚也會住在這兒,所以設計時考慮得非常全麵,連日後的嬰兒房都有準備,還是兩間呢!她吐吐舌頭,噔噔下樓跑了。
她就剛到香港時來過一次,純屬參觀。“安安小姐好!”北樓的清潔女傭掩飾住眼中的訝異,微笑看著難得在北樓出現的她。
有那麽一點不自然,一隻手揪緊襯衣的下擺,另一隻手指指樓上:“裴浩然睡著了嗎?”
“應該是,八點鍾時,少爺臥室的燈熄了。”
小嘴委屈地噘起,她到家還不到七點,打聲招呼又不要幾分鍾,也有兩個多月沒見了,這點禮貌應該有的,是不是?
“要我幫小姐叫醒少爺嗎?”女傭看著她委屈的樣,想笑。
“不要,不要,”她連忙擺手,嗬嗬笑了兩聲,“我自己上去看看。”輕手輕腳地上了三樓,在大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推開大門。起居間裏留有一盞柔黃的小台燈,淺淺淡淡的光線灑了一地,她借著那點光亮摸到了臥室。門虛掩著,用指頭戳了下,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頭先伸進去瞅了瞅。裴浩然像是睡得極沉,發出低低的鼾聲。
悄悄走進去,立在床頭。想起他曾無數次把她的床當作他的,在上麵午睡、小憩,把她的抱枕扔得東一個西一個。他在家,她時時都得把自己的內衣小心藏好,生怕他來時看到。同學塞給她的一些少女愛看的言情書,也好好收著,免得被他笑幼稚。
環顧四周,這房間和她粉色係的臥室是截然不同的,男生硬朗的氣息很濃,仿佛他強壯有力的雙臂。他有抱過她,在她不小心感冒時。一口氣抱上四樓,一點都不氣喘。
眼睛適應了黑暗,依稀看清了床上的人。用時下女生們愛用的詞來形容,他似乎更加有型了。那高挺的鼻梁、濃密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喉結……啊,她愕然地瞪大眼睛。這人竟然是裸睡的!
被單滑到小腹,寬厚的雙肩,結實的肌肉、精瘦的腰線……喉嚨突然發癢,她情不自禁咽下一大口口水,心跳如擂鼓,響得她不得不緊緊捂住心口。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屋內有人,濃眉不耐煩地蹙起,他側過了身子,被單跟著被翻卷到兩腿間。她失聲驚呼,慌亂逃了出去。
不知一夜做了什麽夢,居然起晚了,起來時,心跳還是異樣,幸好周日的早餐比平時晚點。女傭進來送上熨好的衣裙,說:“天氣不錯,小姐今天穿無袖連衣棉裙,白底小紫花,有初夏的味道。”
她點點頭,問:“少爺起床了嗎?”
“和裴董在書房聊了一會兒公事,現在在健身房。”
腦中不知怎麽就浮現出昨晚那具健美的身體,手一抖,梳子掉地上去了。健身房在二樓,麵對著樓梯口,門開得很大,無法假裝沒看見。
聖母瑪利亞,這人穿了一身塑體的健身服,完完全全把身體的每個線條都勾勒得清清楚楚,該明顯的部位絕對讓你不敢忽視。何況他剛健身完畢,汗水把衣服都沾濕了。濕身誘惑?不知怎麽想到了這個詞。她扶著欄杆,狠狠地咽口水。
他也看見她了,淡淡地瞟過,對在一邊清潔的女傭說,“我去衝下澡,讓管家遲五分鍾開早餐。”用毛巾胡亂地拭了拭額頭,就這麽從她身邊走了下去。又沒打招呼欸!
裴宅的早餐非常豐富,樣式也多,按照各人的口味一一呈上來。她不愛喝果汁,但喜歡吃兩片水果。牛奶和雞蛋是必吃的,另外再吃點點心,西點或港式小點都可以,她不挑食。她偷偷地看裴浩然。
他要去恒宇總部吧,西裝領帶,頭發特意打理過,整理得很職業。他和裴迪文聊一兩句公事,和舒暢說幾句家常,甚至還和裴欣兒逗個樂,掉個頭問管家身體如何,向送菜上來的廚子致謝,自始至終,沒看她一眼,沒和她搭一句話。
今早的水果是黃桃,甘甜清脆,咽下最後一口,安安收回琢磨的視線,看向舒暢:“舒阿姨,我從昨天到今天有沒犯什麽錯?”
舒暢笑吟吟地搖頭:“沒有,安安一直是乖女。”
“裴伯伯?”她又轉向裴迪文。
裴迪文寵溺地笑道:“安安向來是我的驕傲。”
她點頭:“那如果我被某人刻意排擠,肯定不是我的原因,對嗎?”
“當然。”裴迪文正經八百地回道,“是某人心態沒擺正。”
她低頭坦然地喝牛奶,當對麵的人如空氣般。
某人冷哼一聲:“我要去樓上拿點資料。爹地,公司見!”他就這麽走了。
心情不是不受影響的,上午待在屋中做作業,十道題有八道解不出來,其實她連題目都沒看清楚。坐五分鍾,就趴到窗外看看樓下有沒汽車駛進來。高崗打電話給她,約她出去看電影,她說作業多,拒絕了。
午餐桌上,隻有她一人。舒暢帶裴欣兒出去逛街了,讓她同去,她說怕熱。裴迪文與他都在公司,聽他述職。餐廳太寬,餐桌太大,一個人坐著,孤零零的。她就吃了半碗飯,便回房了。照例在周日下午和爸媽通電話,爸爸也在加班,媽媽被押著陪同,兩人都在公司。她沒有提心底的鬱悶,輕描淡寫說了下學習的事,便掛了。
裴欣兒最愛穿新衣,喜滋滋地到她房間來顯擺,得到她誇張的讚美,才滿意而去。
晚飯倒是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剛坐下來,蕭翎從哈佛打來電話,他搶去接了,一說就是四十多分鍾,回來時,安安已吃好去了玻璃屋。
沒有像平時那樣先去望遠鏡那兒看星空,而是站在那一幅巨大的照片前出神。那天的情景,她一直記得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這張照片,她會願意來香港嗎?十五歲孤身出門求學,需要很大的勇氣。今夜的星空,肉眼看去一點都不璀璨,雲太多,月光也是朦朦朧朧。
禮拜一的課向來排得很密,而且都是主科。放學時,每個人都像逃出了囚牢,一臉興奮。很意外,高崗站在外麵等她。
“今天我生日,約了幾個同學去吃燒烤,你也來吧!”
“我都沒有準備生日禮物。”
“沒關係,我又不是女生,不喜歡什麽禮物。來吧,有個同學也是青台的。”
“我明早還要早起。”她含蓄地想拒絕。
“知道,我會早早送你回去。”
她無奈,跑去向等候的司機與菲傭告假。菲傭沒吱聲,司機說了句:“少爺明天下午的飛機回巴黎。”
高崗的生日聚會非常熱鬧,原來在香港讀書的青台人還真不少,不過,隻有她一個人在讀高中。
“你住哪?”新認識的女同鄉問。
“寄住在親戚家。”高崗當時問她時,她也是這麽回答。不然該講什麽呢?說裴迪文是爸爸的上司,說裴浩然和她是朋友,人家會覺著奇怪的。
“住在別人家多不方便呀,出來租房吧,很自由,我同屋要出國,要不要我幫你留意?”
“我爸媽不會同意的。”
“放心,我會照顧你,還有高崗呀,我們都會幫你保護得好好的,爭取讓你考上港大。”
她笑笑,不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