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琉璃月(3)
最先趕來的是李想那幫學生,他們打電話過來問,童悅說:“我去不了,我得陪我媽媽最後幾天。”
幸好有他們,童悅雖然處理過彥傑的後事,但那是蘇陌在打理,她隻是送他一程,其實她什麽也不懂。殯儀館裏有行家,李想向人家請教,一一記在本子上,然後跟同學分頭租靈堂、買壽衣、孝服、花圈,另有幾人負責接待吊唁的親友。
何也陪她坐著,老師和他一樣,也沒有媽媽了。
稚氣青澀的麵容上,一個個神情嚴肅。似乎,他們在一夜間被催熟了。以前是他們依賴童老師,現在童老師可以靠向他們還不太寬闊的雙肩。
江冰潔的朋友們陸續過來了,實中的同事們也來了。童悅換上孝服,送同事出來,一抬眼,看見車城站在烈日下。她一聲不吭地回屋,跑到水龍頭前接了一桶水,咚咚地跑出來,迎著車城潑過去:“滾!”
所有的人都呆住。
車城抹去臉上的水,哀求道:“我隻看她一眼,道個別。”
“她不想再見到你,不想、不想……”她說得太急,一時嗆住,咳得氣都接不上來。一輛黑色的車疾馳過來,從車上跳下一個人,替她輕輕拍著背。
“車總,請回吧,這裏有點忙亂,無法招待你。”她聽到有人客氣卻疏冷地說著話。她回頭,葉少寧緊緊地看著她。
“你,也滾!”她拂開他的手,低吼道。
他和車城都是一丘之貉,為了樂靜芬母女,先是傷害她媽媽,接著是她。你們喜歡快樂,去呀,沒人攔著,幹嗎裝出一副情聖的樣子,給誰看?
“我送你進去休息。”葉少寧緩慢地閉了下眼,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你是我什麽人?”她冷笑。
葉少寧沉了臉:“我們還沒有離婚是不是?”
她沉默。
“那麽我現在還是你老公,還是裏麵冰棺裏躺著的那個人的半個兒子,那麽我還有義務來料理喪事,是不是?”
她用冷漠拒絕回答。
“如果你著急離婚,等把喪事辦好,我們就去簽字。現在讓你媽媽入土為安,行不?”
她麵如死灰,癱軟在地。他托住了她。
葉少寧換上孝服,向幫忙的學生們一一致謝,請同來的傅特助帶他們去吃飯,一人送一個大的行李箱,上大學時可以用到。他和秘書、其他幾位助理迅速把其他事接過來,場麵很快有條不紊。
蘇陌也來了。一身重孝的葉少寧向他道謝,陪他到江冰潔靈前施禮。他想和童悅打個招呼,葉少寧搶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隻得走了。
葉一川和葉一州同時來的,葉一州對童悅說,蘇曉岑去北京開會了,不然也要來的。
葉一川愛憐地拍拍童悅的肩,從車裏拎下一籃新鮮的水果還有點心,讓她不要太傷心,要注意身體。她頻頻點頭。
葉少寧手機響,看看號碼,跑出去接了。
“她真的死了?”樂靜芬難以置信。
“這不是樂董一直以來最大的希望嗎?”
“我、我是做夢都想這樣,可是我……”
電話裏傳來嘟嘟聲響,像是匆忙掛斷的。葉少寧收起手機,仰起頭,吸進一口氣。一陣勁風吹過,樹枝沙沙作響,飄落幾片葉子。有一片落在他腳下,他撿起捏在手中,細細看著葉上的紋路,久久沉思。
“不需要問了,我剛從殯儀館回來,她死了。”車城濕漉漉地站在客廳。
“你以為是我做的?”樂靜芬憤怒地瞪著他。
“我不知道,你向來不屑於做這樣的小事,而且你有不在場的證據。”他說得特別的慢,一個字一個字像聲討般。
她聽得後背冷颼颼的:“那你的意思是我暗地指使人幹的?”
“我沒這樣說。”他腳下雪白的長毛地毯上落了一篇水漬,“但我說過,她過得不好,我們肯定會不好。”
樂靜芬冷笑:“千萬不要告訴我你要為她去殉情,我會起雞皮疙瘩的。”
“我是她什麽人,沒資格那樣做。”
“真是遺憾。”
他默默看她一眼,轉身上了樓。過了一會兒,他下來了,衣服沒有換,手中提著個行李箱。
“你要幹什麽?”她雙眼噴火,衝過去問。
“靜芬,我要離開這裏。我曾經以為你需要一個老公,歡歡需要一個父親,可是我發覺我已經是多餘的。”那個真正需要他的人,他卻棄她而去。
她一時沒聽明白,愣了半晌,等她醒悟過來,她笑了,笑得癲狂,笑得冷,“離開幾天?”
他悲傷地凝視著她:“我走了。”
“車城,我能原諒你一次離家出走,不代表我就能原諒你的第二次。你已經過了過家家的年紀。”
“我們婚前有過協議,這次不涉及財產,歡歡又已成年,隻是簽個字而已,非常快捷。”
樂靜芬明白了,其實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裏,她從來沒有贏過。在她身邊的車城,心裏始終有著江冰潔。在那個叫作“愛情”的燈塔裏,江冰潔站得那麽高,無論白天黑夜,他都能看見。現在江冰潔用“死”來讓這段“愛情”得以永恒。她閉上眼,仿佛聽到空中飄蕩著江冰潔得意的笑聲。這時,她才懂得車城講過的,能用錢解決的一切是簡單的。
她惶恐地搖頭,做最後的努力:“車城,我真的沒有傷害她,那隻是我的怨言。歡歡剛任泰華的總經理,又遇到這麽大的挫折,你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車城心中湧滿苦澀:“這個挫折不是你縱容的結果嗎?你把葉少寧當作接班人培養,歡歡回國後,對他不感興趣,於是你立馬翻臉無情。不動聲色地架空他,他手中的事務慢慢挪給歡歡。沒想到弄巧成拙,歡歡喜歡上他了。而你得知他的妻子是冰潔的女兒時,你心中起了什麽念頭,不需要我明說。你不但沒有阻止歡歡,你還有點鼓勵她,你還有看戲的興奮,你想看到她母女倆悲痛。可是你忘了,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車城。歡歡的任性、胡鬧造成了惡果,這樣的結局,怨誰?”
“你在怪罪我?”
車城深吸一口氣:“這個挫折雖然大,但也好,歡歡以後就會收斂自己的行為了,這世上不是什麽都搶得來的。我沒有離開她,我永遠是她爸爸。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和我一起住。”
說來說去,他的人生裏就是沒有她的位置,樂靜芬悲痛欲絕:“你哪裏是我老公?處處都站在別人的角度說話。”
“你何曾把我當過你老公,我隻是你戰場上的一塊領地。”他沒有再看她,一步一個濕腳印,下台階。
江冰潔今天正式下葬,天空灰暗,空氣又悶又熱,一動就是一身的汗。葉少寧買的墓地,在半山坡上,環境非常美,四周的鄰居非常安靜,她一生都沒住過這麽好的地方。
到最後一刻,童大兵都沒出現。童悅不忍講父親什麽,畢竟逝者已去,而活著的人還要麵對現實。人生,總得向現實妥協。
連續守靈幾夜,身體與精力都透支到極限,從墓地回市區的車上,她一挨椅背就睡沉了。
從夢中醒來,她發覺自己居然躺在書香花園的臥室中,已換上了舒適的睡衣。身邊還有一人,手臂橫過她的身子,將她圈得實實的,仿佛怕她會逃跑似的。身體已經不習慣這樣的親密,肌肉一下子就僵硬了。她屏住呼吸,想慢慢翻過身去。
突然黑暗裏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她沒敢動,繼續裝睡。身邊的人慢慢坐了起來,輕輕地解開她睡衣下方的幾個扣子,溫熱的手慢慢摸上她的小腹。沒有繼續向上,也沒有繼續向下。他的手就停留在她的小腹上,指尖一寸一寸輕柔地撫摸、丈量,像在確定那裏麵藏著什麽、有過什麽、失去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