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琉璃月(2)
李想微微閉了下眼睛。她可能以為他是在借題發揮,他今天的作文真的是這樣寫的,不過,文中的“她”不是他的老師,也沒有二十八歲。他們在合適的年紀對的時間相遇,那時“她”就沒有任何理由推開他。他寫道:不管是回到原點,還是穿越到未來,他永遠隻想遇到“她”。
這篇文章在這一年的高考中拿了滿分,被各大報刊選載,這是後話了。
身後傳來兩聲輕咳,幾人回頭,蘇陌和教育局的幾位科長不知什麽時候過來了。“孟老師現在輕鬆了。”蘇陌拍拍孟愚的肩。孟愚點頭。
“小悅,你怎麽一頭的汗?”蘇陌看向童悅。
童悅有點不自然,在同事麵前,蘇陌一向叫她“童老師”的。可能是懷孕的緣故,這年的初夏,她覺得比哪年都熱。“緊張的吧!”她自我解嘲。
“是不是半天都沒喝水?”蘇陌又問道。
沒喝水的不是她一個。“我們都忘了。”她掃了下孟愚和趙清。
“走吧,前麵有家飲品店,我陪你去喝點果汁。”
幾位科長很有眼力見兒,“蘇局,我們進去看看。”他們指指一中的大門。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回學校呢!”童悅輕聲咕噥。
“喝完送你。走吧,我正好有事和你講。孟老師、趙老師,我們先走一步。”
“啊,好的。”孟愚和趙清麵麵相覷。
童悅沉著臉,隻得隨他過去。
“別對自己太苛刻,想怎樣就怎樣。走個一年半載,你以為還有幾個人會記得你?人是為自己活的。”蘇陌走在她的左側,替她擋著行人。
“走?去哪裏?”她沒好氣地說。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小悅,到上海後,我們首先布置嬰兒室吧!”
“我的事我會處理。”她要重複多少遍,他才能懂?
“小悅,我知道你心中有陰影,你自幼生活在重組家庭中,很壓抑,通常繼父繼母給人的感覺總有些別扭。我想過了,我們在一起後,這輩子隻要一個孩子,就是你腹中的這個。對於我來講,有你就勝過全部。如果你不肯相信,我去結紮,好嗎?”
“不要再看了,尊重下別人。”孟愚推了推趙清。
“不是一次兩次了,童老師不是這樣的人,到底怎麽回事?”趙清質疑地拍拍腦門。
“蘇局是童老師的師長,能有什麽?”
趙清橫眉豎眼,“師生不可以戀愛嗎……葉總?”
對街的梧桐樹下,葉少寧木然地立著。一手拎著一大袋冰鎮汽水,一手拎著一大袋可愛多。
站久了,溫度又高,可愛多都融化了,褐色的、粉紅的、青綠的汁液從袋子縫隙裏漏了出來,地上滴落了一團。
“我隻是路過。”他衝孟愚、趙清頷首,僵直著轉身,在路邊的垃圾桶邊停下,將手中的袋子扔進去。
初夏正午的陽光,明亮刺眼。知了在枝頭鳴叫,風中花香醉人、催淚。他看著前方,走得飛快。
六月十日這天,童悅被羊群堵在走廊上,班長帶的頭:“童老師,我們今晚去狂歡,天不亮不準歸。”
“老師老了,不能這樣折騰。瞧瞧眼袋都出來了。”
“老師,在我們心裏,你是永遠不老的女神。”
“今晚我已經約了人,明天行不行?”童悅和他們商量。
“明天去島上吧,遊泳戲水、吃海鮮喝冰啤。”李想插話道。
眾人歡呼。
“我負責布置場所、準備食物,你負責把童老師押過去。”李想睨著何也。何也拍拍胸膛。
童悅看著羊群,真的有那麽點不舍。以後她還會遇到新的學生,但這一屆對於她來講,太特殊了。
晚上和她有約的是江冰潔,八號晚上就給她打過電話。她們見麵的次數少,有時是她跑過去,從不預先通知,有幾次是江冰潔跑過來,也不知會一聲。這是第一次江冰潔很慎重地給她打電話預約。
“沒什麽事,你試也考好了,過來吃個飯,就我們倆。”江冰潔懇求道。
她去了,帶著果籃,還買了件連衣裙。江冰潔雙腿修長,穿連衣裙特別漂亮。江冰潔摸著裙子,歡喜不已:“我現在有點胖,不知能不能穿得上?”
“可以的。”童悅目測過她的尺寸。
麵館好像停業了,桌椅歸置在一邊,廳堂顯得寬闊,裏外打掃得很幹淨。飯菜端上來,童悅差點落淚,都是童悅兒時最愛吃的,她握著筷子的手不禁有點抖。江冰潔不住地給她夾菜,一直在笑,仿佛特別開心。
她吃了很多,飯後,江冰潔炒了瓜子讓她嗑。兩人就坐在外麵的場地上,一抬眼,月亮皎潔飽滿。
“暑假後我有可能換個學校。”
“好啊!”
“如果不在青台,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童悅側過臉。
江冰潔搖搖頭:“我習慣待在這裏,離開我會睡不著的。”
童悅沒有再說話,月上中天時,她告辭。江冰潔陪她走到路邊,很幸運,一輛出租車經過。她上車時,江冰潔探身進來,遞給司機一張紙幣,“到實中。”
“我有的。”童悅說道。
江冰潔笑笑,手伸進來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一樣。
“那是你媽媽吧?”司機從後視鏡看著越來越小的人影。
童悅點頭:“嗯!”
“真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可不是嗎?也許都是孤單一輩子的命。
疲憊不堪地上了床,緊繃的神經一刻都不肯鬆懈,這個宿舍,她再住下去,好像沒理由了。是租房還是直接去上海?眼睛隻合了一下,手機就響了。她閉著眼不肯去接,不用問,肯定是那群出欄的羊。鈴聲很有耐心地響著,一遍又一遍。
“好啦,好啦,就來。”她拿起手機大叫。
“小悅?”那邊的人被她的音量嚇了一大跳。
她深呼吸:“爸,嗬,我以為是我學生呢,你找我有事?”揉揉眼,看看外麵,天才蒙蒙亮。
“昨天、昨天夜裏,她的小麵館發生大火,她、她沒跑得出來。”
小麵館外一片狼藉,有警察在場。塌掉的是前麵的廳堂,後麵的住處還殘留著,隻有屋頂、牆壁焦黑。地上滿是水,江冰潔濕淋淋地躺在床上,麵色平靜,嘴角似乎還有若隱若現的笑意。她身上穿著家常睡衣,童悅送的裙子折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
“這不是一宗意外。”童悅對警察說,“小麵館很久不營業了,昨天晚上我和她吃完晚飯收拾好碗筷才走的,屋裏沒有火苗。”
“難道還有人縱火?”警察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這小麵館裏有什麽錢財,還是她是個什麽人物?”
“那火是從哪裏來的?”童悅怒瞪雙眼。
警察聳肩:“電路老化,引起火苗,氣候又幹,一下子就著了,她睡得又沉。這種老房子,讓她一個人住在這兒,你這做女兒的怎麽安心?”
責任在她了。趕過來的房東揪住童悅,嚷著要她賠償。
“可以,我賠給你,可是你得把我媽媽也賠給我。”十二歲之後,她沒喊過她“媽媽”。這一刻,這一聲“媽媽”,童悅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滾下麵頰。
警察讓童悅簽字,接受這隻是樁意外,然後他們回局交差。筆像有千斤重,童悅握了很久,才簽下自己的名字。
警察叫了靈車,房東為房屋投了保,保險公司要過來檢查受損情況,然後賠付款項,人是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童悅看著江冰潔,這是她的宿命嗎?她在這兒住了這麽多年,守護她的愛情,卻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裏。童悅把那件裙子一同帶上了靈車。
一個月內,她先是送走彥傑,現在是江冰潔,還有她離婚了,真是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