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深空失憶(3)
這世上終有一個人,認真地愛過她,不計回報,不問她的從前、現在、將來,愛她一生一世,沒有背叛,沒有誤會,沒有猜測,愛她如珍寶,愛她如生命,給她一個家,在她將要走下去的路上,鋪上錦毯,栽滿鮮花。
也許會有那麽一點孤單,但能挺住。六十年後,她也要去向另一個世界。歲月無敵,終是會見到的。
這一生,她不會像太空垃圾一樣,她有了屬於她的歸宿,不會有人讓她滾,也不會有人對她說“你不要再回來了”。
這一夜,童悅睡得非常好。蘇陌就稍微閉了會兒眼,就那一會兒,他睜開時,外麵已大亮。雨停了,風住了,陽光在樹梢間跳躍著。
童悅的臉雖然還是麵無血色,但人有點精神了。他鬆了口氣,摸摸冒出胡茬的下巴:“我去洗個臉,然後帶你出去吃早飯。”
他出來時,童悅已換上出門的裝束,屋子內外收拾得幹幹淨淨。出去後,他們就不過來了,直接去機場回青台。
“我忘了關電閘還有水龍頭。”門拉開,她緊張兮兮地叫道,扭身就要進門。
蘇陌攔住她:“這些事,男人做不是更好嗎?”
“這是我的家,我總是要學會的。”她堅持。
蘇陌苦惱地閉了閉眼:“在這兒等著。”
他進屋檢查了窗戶、開關、龍頭,確保離開一兩個月都不會有什麽事,這才出來。
兩人都有點沉默。
早餐吃的是上海小餛飩,還有生煎包、蟹黃包,蘇陌其實沒有胃口,是想陪童悅好好地吃點,昨天一天她就喝了杯牛奶,吃了兩片麵包。童悅一聞餛飩味,唇一抿,扭身就跑,回來後,眼中淚水汪汪的。讓她再吃,她直搖手,他去買了杯甜豆漿,她倒是喝下去了。
“我想去商場給阿姨買點東西。”她對他說,“首飾也好,化妝品也好,或者是衣服,哥買什麽給她,她都會非常開心。”
“走吧,我是非常棒的顧問。”
在上海,坐地鐵比坐公交車、打車方便多了。兩人去坐地鐵,人特別多。他抬起手臂護在她身後,並且禮貌地保持十厘米左右的距離不碰到她的背。
“我很喜歡上海,時尚大都市,似乎有什麽夢想在這裏都能實現。曾經複旦和交大都邀請我來教書,可惜我選擇從政。不過這兩年我並沒有丟棄專業,如果我願意,我想在這兩所大學之中找個席位不難。”他笑起來很俊雅,牙齒雪白,短發細碎。睡了一夜的沙發,難得衣衫都服服帖帖。
“少了前呼後擁、溜須拍馬,您會習慣?”走出地鐵,是步行街,外地人都愛到這裏買東西。
“可是我生命裏會多點非常重要的東西。”他說著朝前麵偏了偏頭,示意商場到了。
買齊東西後,兩人走到了外灘,找了家餐廳吃午飯。領桌是對年輕父母帶著孩子,好像是過來旅遊的,孩子鬧個不停,妻子有些不耐煩,板起臉訓斥,老公則好有耐心,把孩子抱出去哄著。
童悅的目光追著那老公的身影,表情落寞。“男人說起來非常陽剛,內心裏通常比女人溫柔。在妻子懷孕時,做父親的意識並沒有那麽強烈,他出去和朋友玩,待到夜深回家,出差幾天也沒什麽牽掛。但伴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他也慢慢地長大,成為合格的父親,而妻子呢,在他眼中也如小女兒般。”蘇陌眼睛深邃如海,語氣輕快明朗。
她玩著麵前的湯匙,淡淡地笑了笑。
吃完,兩人打車去機場。安檢結束,並肩走向登機口時,他說:“小悅,你說過我的身上有彥傑也有你父親的影子,所以你才情不自禁地靠近。”
她呆住。她是說過這樣的話,但那時亦心還活著,彥傑也好好的,她貪心,想要的東西很多,而他的溫暖就像為她那時量身定做。
“當我是彥傑,當我是你父親,都可以。你喜歡上海,我和你一同待在上海。你喜歡國外,我帶你移民。所有的責任和義務,我與你一同承擔。你的快樂、痛苦,我與你一同承受。”
她不出聲,她懂他話中的意思。他是知道她所有的人,包括內心,包括外表,包括已發生和未發生的。在艱難的時候,他總在她身邊,她不得不依賴他。他的包容像寬廣的海,仿佛無意要任何回報。其實愛情是自私的,他直接伸過手,戳向她的心。
“我知道你現在痛苦到極點,不可能在心裏容下別的。我就是聲明態度,後麵我就著手準備辭職的事。你別露出愧疚的表情,我不是為你,我是為自己。彥傑那般年輕,人生卻驟然而止,我隻想抓住我能抓到的東西。幸福是簡單的,也是平淡的,你隻要讓你的心靠過來。”
“這太難了。”她歎息。沒有引力的情況下,任何物體都不能靠近。
“難才可貴。走吧!”他揚起俊眉,眼中盡是溫柔。
到達青台是下午四點,出了機艙,她頭有點暈,臉悶得通紅通紅,走得非常慢。
“直接回家休息嗎?”他問。
“我先回爸爸那裏,把東西送過去。”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錢燕。
“你隻能在那待待一會兒,你控製不住情緒,她會起疑心的,老人們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她點頭:“阿姨和我不親,不願理睬我,我不可能待久的。”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去監督你。”
“不用,你回單位去吧!您可是大局長,馬上高考、中考,忙的事很多。”
“不是非我不可,換了別人一樣可以做得好。不過,我會等所有的考試結束。我做學者比做局長自信。”
兩人說著話走出機場,下午的陽光還很強,穿過玻璃幕牆,光芒四射地灑過來。她下意識地閉了下眼,一睜開,便看到五米外站著的葉少寧。
“怎麽了?”蘇陌跟著她站住。
話音剛落,葉少寧的拳頭,已經對著他的臉揮了下來。
蘇陌閃躲不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身子踉蹌一下向一側倒去。誰料,葉少寧的另一拳又揮了過來,落在嘴角,他很快就感到口齒間溢滿了血腥氣。他定了下神,穩住腳步,慢騰騰地拭了拭嘴角,看看兩眼血紅的葉少寧,笑了。
這下更激怒了葉少寧,他上前一步,揪住蘇陌的衣領:“蘇大局長,您真當我是吃素的嗎?”
蘇陌隻笑不答。
人群喧嘩起來,驚懼地紛紛退向兩邊。
“葉少寧,你瘋了。”童悅衝過來,死命地掰葉少寧的手指。
“你說得很對,我是瘋了,很不正常。”葉少寧低吼著,因憤怒到極點,五官都像錯位了,“我是用繩子綁著你,還是用槍對準你,以至於你去哪兒都不敢吱一聲?我差點把青台都翻遍了,最後還是用手機定位,才知道你原來沒有失蹤。童老師,購物愉快嗎?假期愉快嗎?”
“葉少寧,你鬆手,我們回家說話。”被人這樣圍觀著,童悅又臊又窘。
“我查了那麽多航班班次,當然是要接你回家。不過我要警告下蘇大局長,以後怎樣,我不知道,但現在童悅的老公叫葉少寧,您務必給我記清。您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放馬過來,別幹些偷偷摸摸見不得光的事。”
此時的葉少寧就像一個爆炸物,發熱發光極度膨脹,吱吱冒著白煙,隨時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葉少寧,你冷靜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快鬆手。”童悅盡量讓聲音平緩,不刺激到他。
“小悅,我沒關係,讓葉總把氣出盡了吧!”縱使嘴角紅腫、帶血,蘇陌依然風度翩翩。
“小悅?這是您能叫的?”蘇陌臉上的笑、看向童悅的憐愛眼神,像刺一般戳痛了葉少寧的心,放下去的拳頭又揮了起來。童悅搶先擋在了蘇陌的前麵。收拳已來不及,隻得改變方向,拳頭落向了一邊的大理石柱,眼見著手背立刻腫成了個饅頭。他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都呆住了。她護蘇陌,她怕他受傷,她在意他。
“蘇局,要不要報警?”來接機的司機見領導被打,擠進人群,衝了過來。
“葉總!”傅特助也適時地出現。
“不需要,這隻是個誤會。”蘇陌抱歉地朝眾人笑笑。
童悅狠狠地深吸一口氣,向蘇陌鞠了個躬,慚愧不已道:“蘇局,對不起。”
“哪裏的話,我就不送你了,別把東西落下!葉總,我隨時恭候你的電話。”蘇陌理了理衣衫,微微點下頭,翩然而去。上了車,司機擔憂地回頭看看蘇陌,“去醫院上點藥吧!”
“這點小傷算什麽。”蘇陌的心情好像一點也沒受影響,“我都不記得上一次與人打架是什麽時候了?高中?大學?哈哈,多少年都沒有這般血氣方剛了。”
渾身熱血沸騰,心跳得非常迅猛,他感到開心,這是意想不到的局麵。葉少寧把事情挑明了,好事,不然小悅悶葫蘆似的,他都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現在,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追求小悅了。
傅特助的車開得不太快,車內的氣氛沉悶得他都不敢大力喘氣。葉少寧與童悅占據了後座的兩側,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仿佛是兩個搭順風車的陌生人。
一束香水百合譏諷地橫在兩人中間。
葉少寧握著手腕,青台今天的氣溫很高,吹進車內的風太暖,他閉上眼,怎麽都沒有想明白——怎麽就沉不住氣呢?怎麽就動手了呢?他看看童悅,明明這麽近,他卻覺得她像風,他快要抓不住了。
“葉總,還有別的事嗎?”傅特助看看這對夫妻,不敢走開。
“沒有,你回去吧,謝謝了!”葉少寧說道。
童悅看都不看他,直直地走向電梯口。他想幫她拿幾隻袋子,疼痛的手腕怎麽也使不上力。一進屋,童悅放下東西,立刻就進了臥室。他跟進去,看到她在收拾行李。
“你要幹嗎?”她不搭腔,手中速度加快。“童悅,你到底想幹嗎?”他砰地按下行李箱,咄咄逼人地瞪著她。
“我要搬出去,你看不出來?”她平靜得令他崩潰,“我不認為我們還適合待在一個屋簷下。”
“給我個理由。”
她抬起頭,看著他眼中幾根紅絲:“我們草率結婚,其實並不相愛。我也努力過,卻融不進你家。你媽媽討厭我,我其實也非常討厭她,以前隻是忍著,現在我覺得忍不下去了。”
“就這些?”他冷笑。
她咬著唇,靜靜地立著:“還有,我遇到了真心愛我的人,所以按照協議,我淨身出戶。”
曾經,她視他如溫暖的光源,渴盼他給她一個家。可惜他的真命天女出現了,人的能量是有限的,他的光、他的暖照不到她這裏。罷了,鬆手吧!從上輩子的恩怨情仇中掙脫,不用再去搶再去奪。沒有必要再去質問、斥責,她成全他的江山、成全他的美人。
“你頭腦在發熱吧?”他蹙起眉頭。
“葉少寧,你應該感到開心,這樣子,你就不必遮著掩著,可以勇敢去追求你的真愛,不用徘徊,不用彷徨,不用糾結,不用埋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人,多好!”
“原來你是為我著想,那你知道我心裏麵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嗎?”
她沉默著,她不屑提那個名字。
“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車歡歡在和我賭氣?我已經決定不再見她了。”
“葉少寧,我不想聽,我要走了。”
他臉倏地一沉,突然抱起她衝進浴室,把她按在浴缸裏,花灑一開,嘩嘩的冷水像暴雨般打下來,“你給我清醒清醒,好好地想想自己在做什麽。你要我永遠不要放開你,你說想永遠和我在一起,那時候,你是在夢囈嗎?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把我當什麽?”
雖然是五月了,但水溫還是很涼,又那麽急,眼睛很快就睜不開了,鼻子、耳朵裏都灌滿了水,童悅使勁地推他,想衝出去。
“葉少寧,你個渾蛋,放手,放手。”
盛怒之下,力量大得驚人,他按住她:“這就受不了,你知道人在火上烤的滋味嗎?”
她本來就頭暈,現在冷水一激,上下牙咯咯作響。“葉少寧,不要讓我恨你。”她無力地從水柱中看著他,眼前怎麽會是兩個人?
“反正你也不愛我,恨吧,沒關係,我也沒那麽喜歡你。”
他在說什麽?她奮力地想聽清,身子越來越沉,頭頂上黑壓壓的山壓過來,她哆嗦著,打著冷戰,咕咚一聲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