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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是風動(3)

  這一聲招呼讓羅佳英回過神來,她衝過去指著童悅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個不要臉的狐狸精,仗著點姿色把少寧拉上床,然後你以為就能纏住他?做你的大頭夢去吧!不過我還是低估你的本事了,你竟然把少寧騙了去登記。你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別以為結婚就是尚方寶劍,沒人治得了你!告訴你,隻要我沒死,你就甭想進我葉家的大門。識相的現在就給我離婚去。我良心好,看在你陪我家少寧睡過幾晚的分兒上,給你個千兒八百的,純當他找小姐打發寂寞了。”


  童悅往後退了一步,抬手抹去羅佳英大罵時噴過來的口水,淡定從容得像寧靜的湖,水平如鏡。


  童大兵狠狠地揪著頭發,一聲接一聲地歎息著。錢燕那邊慢悠悠地開了口:“這位大姐,你有句話說錯了,雖說小悅不是我親生的,但該講的道理我可從來沒藏著掖著。”


  羅佳英眼珠子驚得都要蹦出來:“你不是她媽?”


  錢燕笑了:“你瞧我這樣,哪有本事生出小悅這麽漂亮的女兒啊?大姐你肯定是誤會小悅了,小悅是老大不小了,我和她爸也為她的婚事愁得頭發都白了。她那麽孝順,有了結婚對象雖然不一定會告訴我,但肯定會和她爸提一聲的。”


  “那她親媽呢?死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羅佳英蒙了。


  “爸爸,阿姨的頭有點暈,你帶她去樓下換換氣。”童悅沉聲道。


  “小悅,你告訴爸爸,你沒和她家兒子登記,是不是?”童大兵在這兒也是有如在火上烤,巴不得眼不見為淨,但還是心存僥幸。


  “老童,你連自己女兒都不相信嗎,肯定沒有。”錢燕笑著用眼角斜睨著童悅。


  “爸爸,”童悅頓了頓,以便讓自己的話講出來更認真,也更有分量,“是的,我結婚了。”


  童大兵扶著椅子慢慢站起來,身子趔趄了一下,突然抬手對準童悅就是一個耳光。那記耳光大概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和勇氣,胸膛起伏得厲害,好半天才開口說話:“這些年我省吃儉用讓你讀書,就怕你走上那個賤人的路。我簡直是自欺欺人,狗改不了吃屎,你是那個賤人生的,從裏到外和她一樣賤……早知道這樣,生你的時候我就該掐死你。”


  童悅的臉煞白,腦漿仿佛凍住了,變成豆腐之類的東西。她直直地盯著窗戶,太陽快要落山了,餘暉從窗縫中間滲透進來,細窄而鋒利,像寶劍的劍光,寒氣逼人。


  錢燕心疼地拍著童大兵的後背,輕笑變成了輕愁。她看看童悅,又看看羅佳英,忍辱負重道:“小悅,別怪阿姨說你,你這事是做得不太厚道,瞧把你爸氣成這樣。不過木已成舟,多說也無益,一筆寫不出兩個童字,我們即使再氣,也不能把你攆出家門,對你不聞不問。大姐呀,咱們童家是對不住你葉家,可這婚姻不是兒戲,不是說離就能離的,咱們隻能在別的地方彌補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就是讓我們砸鍋賣鐵,咱也認了。”


  童大兵憤怒地道:“她有本事自作主張去登記,當我這做爸爸的是擺設,我憑什麽還要為她砸鍋賣鐵?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她做什麽我都不管。”幾句話,他說得像氣管炎發作似的,仿佛下一刻氣就上不來了。


  錢燕忙和風細雨道:“好,聽你的,不管,咱們走。”她朝童悅擠了擠眼,意思好像是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是自己的本意,那都是為了寬慰童大兵,她其實還是很理解,並且很支持童悅的。


  真是寬宏大量的長輩呀!童悅想笑,嘴角一勾,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她沒敢伸手去摸,而是轉過身看向還沒消化剛才那一幕的羅佳英:“阿姨,您是喝蜂蜜茶還是碧螺春?”


  羅佳英像防瘟疫一樣死死地瞪著童悅:“我渴死都不會喝你家的水,太髒。我說你個狐狸精手段怎麽這麽老練呢,原來是家學淵源啊。告訴你,我今天已經給你麵子了,沒去你們學校找你算賬,隻是找你爸媽評個理。你要是不和少寧離婚,我明天就去問問那個鄭校長,青台的讀書人都死絕了嗎,讓個狐狸精來教孩子?”


  “阿姨您坐下慢慢說。”童悅瞧她氣得兩條腿都在抖,客廳是花崗岩地麵,不是木地板,摔一跤可是會很疼的,忙給她拉了把椅子。


  羅佳英嫌棄地看看椅子,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坐下。童悅也在她對麵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任由她剝皮抽筋般上上下下審視。


  羅佳英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道:“其實呢,我也不是街道居委會的那些大媽,愛多管閑事。你要是不惹我家少寧,你愛咋的就咋的,我才沒那閑工夫管你!在生少寧前,我有過兩個孩子,都是沒過三個月就流產了。好不容易調理了兩年才懷上少寧,怕再出意外,我一懷孕就辭了工作,從奶娃娃到現在,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嗎?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和驕傲,我含辛茹苦培養成才的兒子,現在落在你這麽個狐狸精手裏,你說我能咽得下這口氣嗎?”


  童悅點點頭,確實咽不下。


  “少寧一直是個孝順孩子,他從不忤逆我的,怎麽就鬼迷心竅鑽進了你這個狐狸精的圈套?外麵那些個好姑娘多的是,他眼睛到底長哪兒了?”說著說著,羅佳英突然眼眶一紅,哽咽了,“要不是今天在菜場上遇到賣肉的劉二,他跟我說恭喜,我還啥都不知道。劉二說他昨兒在婚姻登記處看到少寧在領結婚證,我不信,就托人去打聽,原來竟是真的。他怎麽能這麽對我?”羅佳英真是傷心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童悅緊抿著嘴,神情也是哀傷的。


  然後羅佳英惱怒地拭去眼淚,繼續說:“少寧向來懂事、仁義,這肯定是你出的主意,你知道過不了我這關,就幹脆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你是不是騙少寧自己懷孕了,依著少寧的性子,不得不負責?”


  這是後宮戲裏的套路,某妃嬪妄圖引起皇上的注意,一夜春風,便謊稱珠胎暗結,然後母憑子貴。過了不久不慎流產,皇上便更加憐惜,加倍恩寵。羅佳英應是宮鬥戲的愛好者。


  “你怎麽不出聲了?”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羅佳英一個人的聲音在回響。


  童悅摸摸脖子:“我今天連著上了兩堂課,又開了個班會,嗓子疼。”


  羅佳英僵如木雕。她從婚姻登記處一出來,便摩拳擦掌,戴盔披甲,搖旗納喊,鬥誌昂揚,策馬揚鞭,一路風塵滾滾,發誓定要將敵人殺個屍橫遍野、片甲不留。結果敵人卻因身體不適,高掛免戰牌。這滋味就仿佛一根雞骨卡在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又不能出聲呼救,隻能幹瞪眼。


  “阿姨進來時,有沒到保安室登記一下?”童悅狀似艱難地問。


  “幹嗎?”


  “咱們小區的保安最負責了,所有外來人員都要接受調查。哪裏稍微有點異常,他們就會追過來探個究竟。不過阿姨不用擔心,您是咱家的貴賓,如果他們問起,就說這屋裏是我不小心砸碎的。”


  “你……嚇唬我也沒用,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話雖是這樣講,羅佳英臉上還是露出幾絲慌張。


  童悅指指自己的脖子,又不出聲了。


  “狐狸精,你就給我個明白話,到底和少寧離不離婚?”這都鬧騰半天了,羅佳英無論是氣勢還是音量都削減了一半。


  童悅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這事我一個人說了不算。還有,阿姨,你別緊張,我沒懷孕。不過新《婚姻法》裏對婚姻中的女方很偏袒,不管是以光明或卑鄙的手段達成婚姻關係的,婚姻就是婚姻,該有的權利一項都不會少,誰幹涉了,那可就是犯法。阿姨是少寧的媽媽,站在您的角度怎麽想我,別人都能理解,同樣的,我的朋友和同事們也會如此。說不定他們會認為我如此匆忙成婚是因為少寧對我做了什麽,而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才不得不嫁他的。給我介紹對象的人很多,其中也有幾個不比少寧差,我為什麽沒嫁他們卻嫁給少寧了呢?”


  “這還委屈你了。”羅佳英氣急敗壞道。


  童悅微微一笑:“真相是什麽,無須多說,以後我們過得和睦、溫馨,就勝過千言萬語。”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一記化骨綿掌看似無力,卻高下已定。羅佳英眼前一黑,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從前那種任她呼風喚雨的日子大概一去不複返了


  樓梯口不知是從哪家飄出糖醋魚的味道,非常誘人。彥傑去了上海許久都不適應菜裏酸酸甜甜的口味,童悅才吃過幾次就喜歡上了。


  暮色還淺,路燈隨著腳步一盞盞地亮起,溫情脈脈的燈光讓夜也變得柔軟起來。公交車上下車的人很多,離開時裏麵寬敞得很,沒幾個人。童悅沒有坐下來,她想站一會兒,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小區的大門。


  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回來了,雖然家早就不是她所向往的那個家,可有這樣一個地方在,心慌亂時就算有個支點。童悅從不怨天尤人,因為父母無法選擇。這些年,她也並不覺得自己比其他人少什麽,隻是過早地把自己催熟了而已。她記得錢燕和童大兵結婚那天,不要人教,她就主動叫錢燕“媽媽”,她想討錢燕的歡喜。錢燕捂著嘴笑:你又不是沒媽,這不是要折煞我嗎,叫阿姨好了。


  江冰潔走後,家裏的一切都亂了套。童大兵經常加夜班,飯有一頓沒一頓的。有一次她沒帶鑰匙,就在外麵一直坐到午夜,作業還是趴在台階上做的。錢燕的出現,讓童大兵又驚又喜,有人煮飯,有人洗衣,有人收拾屋子,他又可以找那些棋友沒日沒夜地開戰了。廝殺中的他能找到一種存在感,會讓他忘掉江冰潔帶給自己的不堪和辛酸。他叮囑童悅:要乖,要聽阿姨的話,不然咱們又要過回以前的日子了。


  錢燕對她還算盡責,不會讓她餓著、凍著,過年也會給她添置新衣。新衣一買回來,就拉著她出去串門,逢人就問:我家小悅好看嗎?


  “唉,我疼她比疼彥傑多,後媽不易做啊。不能打也不能罵,隻能捧著。”聽到別人的誇獎,錢燕總這樣感歎。


  飯桌上有魚有肉,第一筷是要給彥傑的。錢燕說:彥傑正是青春期,要注重營養。小悅正在發育,要好好控製,一不留神就沒好身材了,那多醜呀!


  醜就醜吧,健康最重要。彥傑冷著臉,把碗裏的菜全撥到她的碗裏。


  她咬著筷子,卻一口也吃不下。


  剛開始那兩年,她真的很快樂。誰罵她小狐狸精,彥傑就會用拳頭幫她還回去。小區裏的路很窄,彥傑騎車帶著她一圈圈地轉。暑假時,兩人一塊去附近的醬菜廠打工。正是黃瓜成熟的季節,一筐筐的黃瓜運過來,她洗瓜,彥傑刨刺。賺了錢,兩人一張一張地數著,滿頭大汗的兩張小臉上全是笑。超市裏的雞蛋搞活動,她和彥傑一人排一隊,省下來的錢彥傑會給她買發繩,各種顏色,她一天換一根。


  十四歲那年秋天,她第一次來例假,從學校驚恐地跑回家。雖然從課本上學了點知識,但她還是很慌亂,怯怯地跑去問錢燕。


  “窮人出嬌女啊,什麽都得手把手教。”錢燕從房間裏拿給她一包衛生巾,沒好氣地道。


  她肚子又冷又痛,沒吃飯就上床了,咬著被角流淚。彥傑下晚自習回來,那時房間還沒隔開,他們睡上下床。她睡在上床,彥傑站在下麵,摸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她的臉,摸到一掌的淚。她在顫抖,彥傑把她從上麵抱下來塞進自己的被窩裏,然後和衣上床,把被子擁進懷裏,就這樣坐了一夜。


  一不小心,兩人都睡沉了。早晨錢燕推開門時,啥也沒說。於是第二天,屋裏就多了一道牆板。


  從此以後,錢燕看她的眼神就多了一分防備,對她也越來越客氣。客氣是距離,也是冷漠。


  “美女,到站了。”公交車司機回過頭。


  童悅一怔,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到了終點站,車裏隻剩她一個人。她忙下來換車往回坐,上樓前還去超市買了點菜。


  葉少寧顯然也剛到家,還穿著上班時的正裝,站在陽台上接電話,一臉凝重。


  她沒有打擾他,換了衣服就去廚房做飯。


  “對不起,今天讓你受委屈了。”童悅打算點火炒菜時,葉少寧過來熄了火,將她摟進懷裏,憐惜地撫著她紅腫的臉頰,“其實不管我娶什麽樣的人,我媽都不會滿意。在她的眼裏,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沒人能配得上。”他無奈地苦笑:“我已經請叔叔和嬸嬸去做她的工作了,她很在意嬸嬸的話。她認為嬸嬸看準的人肯定很好。童悅,我替她向你道歉。”


  “少寧,我很羨慕你。”童悅幽幽地吐了口氣。


  他納悶,以為她在說反話,捧起她的臉,發覺她已熱淚盈眶。


  “從來沒有人這樣無條件地信任我,維護我,珍視我。”羅佳英的表現雖不敢恭維,但那有如母雞護衛小雞般的強悍與勇猛,不也是愛嗎?


  葉少寧重重地歎息,吻了吻她的眼角:“好了,別難過了,以後你有我,不用羨慕任何人。”


  她埋在他懷裏,任由心裏的一層層痛和一縷縷苦隨著淚水肆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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