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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球的背麵(2)

  童悅沒有騙趙清,她今晚真的有約,隻不過約會的對象……很難描述。公交車又停了,童悅無聊地對著濕漉漉的街道發呆,手機在包裏“嗡嗡”地震動著。是何也媽媽的電話。何也家是真正的書香門第,外公外婆都是醫生,爸爸是大學老師,媽媽在大學圖書館工作。一家人非常重視何也的教育,為了節約何也在上學路上的時間,何媽媽特地在實中附近租了房。


  “童老師,聽說摸底考的排名出來了,何也這次排第幾?”何媽媽向來要求高,何也每次考試的分析,她幾乎都能寫一篇論文。


  何也這次還好,隻掉了十多名。十多名,總分也就相差幾分。何也已經夠乖了,童悅不想他被訓,於是委婉地道:“哦,這次考試其實是幫學生們收收心的,學校沒有排名。”


  何媽媽的音量瞬間就高亢起來:“開什麽玩笑,現在是什麽時候,學校還玩這種遊戲?是不是何也考得不好?童老師你別瞞我,我頂得住。現在發現問題還來得及解決。我知道童老師沒有結婚,無法體會做父母的心。當初我們家長並不同意童老師當班主任,可鄭校長說你能幹、細膩,善於和學生交流,我們也就勉強接受了。高考對於一個家庭意味著什麽,對一個孩子的人生有著什麽意義,童老師,你真的明白嗎?”


  童悅撇嘴,暗暗拭汗:“請何也媽媽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何也這次是正常發揮,他今天應該會帶試卷回去。”


  何媽媽似乎並不滿意童悅的回答:“我也想放心,可以童老師的表現,我還真不敢。下一次考試,希望童老師第一時間可以告知我何也在年級的排名,這是一件嚴肅的事。”


  掛斷電話,童悅無力地倚向椅背,苦笑著捂臉。她真想給鄭治打個電話,問問讓她執教強化班的那天,他真的沒喝醉嗎?這個班主任,從身體到心理,真不是一個“累”字可形容的!


  到達咖啡館,比約定的時間遲了十分鍾。咖啡館應景地在門口弄了些氣球和禮帶,稍微讓人感覺到一絲節日的氣氛。


  童悅收起傘,抖了抖傘上的雨珠,彎腰將傘放進門口的竹籃中。直起身時,她差點撞上一個也正彎腰放傘的男子。她忙抱歉地笑了笑,男子溫和地回以一笑。


  男子看上去比童悅大不了幾歲,談不上十分高大、帥氣,當然,他的長相並不差,可以算是英俊了。但讓人心生好感的並不是他的長相,而是他的笑容、舉止,特別溫厚、謙和,似乎性格很好。這樣的男子,如果女友遲到一兩個小時,大概都不會發脾氣。


  男子禮貌地替童悅推開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童悅輕輕道了聲謝。在她前麵進門的一個微胖婦人突然掉頭越過她,一把拽住男子:“少寧,我覺得還是去買一束花比較好,你瞧瞧這進進出出的,哪個手裏沒有花。”


  男子好脾氣地笑笑:“媽,第一次見麵就送花,會讓人家姑娘為難的!要是人家沒看上我,這花是收還是不收呢?”


  “我兒子這麽優秀,隻有我們嫌棄她的份,她沒看不上的道理。不過我已經打聽過了,今天這姑娘是真不錯,你一會兒得熱情點。”婦人的笑聲是從鼻孔中發出來的,笑時眼角上吊,仿佛在居高臨下,俯視眾生。


  “你可真是我親媽呀!”男子臉上的笑有些無奈。


  婦人納悶道:“這還有假的?”


  男子輕聲道:“媽,這樣可好,我一會兒還要趕飛機,買花肯定是來不及了,我們就多點些吃的,行嗎?”


  “也行。你要是想和那姑娘交往,你就拽一下媽的衣角,然後你忙你的去,後麵的事就交給媽。”


  童悅把臉別向一旁,佯裝看著牆壁上吊著的一個海螺風鈴。有這樣一位聽話的兒子,做媽媽的一定很有成就感。


  大廳的卡座已座無虛席,童悅找了很久,才看到有些拘謹又有些激動的李想。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但在這一刻,童悅還是有掉頭逃離的衝動。


  看到朝自己走來的童悅,李想眼裏突然燃起兩團明亮的火。這並不令人畏懼,令人畏懼的是桌上一盆精心包裝的正盛開的鈴蘭。


  童悅第一次給強化班上班會課時,仔細地介紹過自己。她說完自己的年齡、身高、體重,然後說自己最喜歡的花是鈴蘭。


  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


  如果時光倒退十年,看到這個場麵,她估計會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管愛與不愛,李想這樣的大才子肯如此用心,光虛榮就夠了。可如今她已芳齡二十七歲,硬生生驚出一身冷汗。


  李想,單眼皮,大長腿,從高一起,成績就保持年級第一。他籃球打得不錯,跳高在省內拿過冠軍。鄭治說過,即使李想高考考砸了,憑體育加分,國內排名前十的高校依然可以隨便挑。


  在執教強化班之前,童悅和李想沒一點交集,她真的不知自己怎麽就入了他的眼。因為她,李想硬是把一個理科學霸逼成了一個少年版的徐誌摩。一天一封信,有時是詩,有時是歌詞,有時是夢囈一般的隻言片語。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每天都能把信準時放在童悅的辦公桌上。童悅想過,高考後填報誌願,她建議李想填報諜報專業,簡直太適合了。


  諜戰前兩年,李想似乎並不在意童悅的回應,他隻是享受這種追求的過程。童悅也就裝傻,當沒這回事。到第三年,李想成了童悅的學生,他不知怎麽想的,珠簾卷卷,天窗打開了,童悅的傻也就裝不下去了。哪個年輕老師沒有被學生暗戀過,這樣的戀如煙花,被風一吹就散了,不必太在意。可對方是李想,常規路線不能走,所以她來赴了這次約。


  “等很久了嗎?”把花盆往裏挪了挪,童悅盡量以一個師長的口吻問道。


  李想很緊張,一反課堂上的氣宇軒昂,握著茶杯的指尖輕輕地哆嗦:“沒、沒有很久,我、我就是擔心老師不來。這花是送給老師的。”


  “嗯,很漂亮。”隔著玻璃紙,依稀都能聞到鈴蘭的清香。


  “我原本想買玫瑰的,可放不了幾天,花就謝了。還是鈴蘭好,今年謝了,明年還會開,而且是童老師喜歡的。”李想羞澀地笑笑,把菜單遞給童悅,“這家的聖代很好吃,老師要不要點一杯?還有……奶茶和蘿卜包都不錯……煲仔飯有很多種口味。”李想轉過頭,輕按住胸口,心跳得太快了。


  鄰桌的男子訝異地朝他投來一瞥,然後目光輕輕掃過靜靜端坐的童悅。童悅假裝沒察覺,真巧,在門口遇到的那對母子的桌子竟然和他們緊挨著,他們約的客人也來了,是一位愛笑的女子,說兩句就笑一下。


  “不用了,我隻坐一會兒。”童悅謝絕了李想的推薦。


  “老師另外還有約?”李想急了,搶著給兩人各點了一杯奶茶。


  “沒有,明天的課件我還沒做。”


  “那吃完飯,我送老師……”李想小心翼翼地放緩呼吸。


  音樂從屋頂四角吊著的小音箱裏流淌出來,水一樣透明的音質,鋼琴鍵一樣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纖細和敏感。童悅瞧著一桌桌的情侶、戀人,心裏不知怎麽的生出一縷悲涼。


  “我知道我這樣很冒昧,現在我還是老師的學生……我看過很多報道,中學的師生戀裏,老師總是受指責的那一個。我不會讓老師這樣被動的。”說到這兒,李想的神情鄭重了起來,顯出一種不合年齡的沉穩,“在學校,我會遵守學校的所有規則,不讓老師為難。可我的心等不到明年高考了,我怕別人也會喜歡上老師,我更怕老師喜歡上別人。老師……”


  “謝謝!”這兩個字,童悅是出自肺腑的。以李想這樣的年齡,能考慮如此周全,真難為他了。


  “老師能等我到明年高考嗎?”李想搓著雙手,不敢看童悅的眼睛。


  童悅沉思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打開包,從裏麵的隔層翻出工資卡,擺在李想麵前。


  “我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是四千八百元,加上補課費、班主任津貼、課時津貼,一個月最多能拿六千多。我沒有房子,也沒什麽存款,物價這麽高,暫時還沒有能力承擔你讀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李想呆住:“那些我爸媽可以承擔的。”


  “如果結了婚,你不就是我的義務?幸好你快成年了,不然我還要做你的監護人。”童悅認真地道。


  “結婚?幹嗎要……結婚?我隻是……想和老師交往。”李想神色驚惶。結婚於他太遙遠,也深奧。


  “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結婚?”童悅蹙起了眉頭。


  “當然有……但不是現在,至少大學畢業,我找到工作,可以嗎?”


  “李想,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女人過了三十,生孩子就會有危險。我想結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去做無謂的交往、試探、溝通,你做好做丈夫和爸爸的準備了嗎?”


  “我……”滿腦子羅曼蒂克的少年在童悅的目光中顯得無措又慌亂。他沒有辦法回答,心裏很難過。這樣現實、庸俗的話怎麽會出自這麽清麗脫俗的童老師之口呢?

  童悅不動聲色。她知道自己終會傷害他,那麽幹脆一次就讓他疼得刻骨銘心。從此以後,他才會踏實地念書,做自己該做的事,在合適的年紀去愛合適的人。


  很久很久以後,當他突然回想起這一天的事,也許會明白她的深意,希望不要太恨她。


  “別人的愛情不是這樣的!”李想滿臉通紅,班上有好幾對班對,他知道他們是如何交往的。


  “那是你們的愛情,花前月下,有情飲水飽,而一個二十七歲女人的愛情,是油米醬醋茶的現實和安全感。”


  “二十七歲很大嗎,老師真的多慮了。伊能靜四十好幾了,去年剛結的婚,她老公比她小十歲,他們……很幸福。”


  謝天謝地,他還沒腦袋發熱到忘了年齡的差距。


  “可這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在這之前,她和哈林結過婚,並育有一子。你希望我像她那樣嗎?”


  李想的臉已經不是紅,而是青,再是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把花拿去退了吧!”童悅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像寒劍般刺過去。李想疼得不能自已,騰地站起,奪路就往外跑。


  “李想……”童悅叫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過頭,眼中閃爍著期盼。


  “把單埋好再走。”學男人邀請女子赴約,這是起碼的禮儀。


  鄰座男子嘴裏剛好含了一口茶,“噗”地噴了對麵女孩一臉。


  李想落荒而逃。


  童悅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喝盡,然後抱起那盆鈴蘭離開。她可以拒絕他的喜歡,同樣,她必須尊重他這份夭折的青澀戀情。愛的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她不是他的那個人。


  經過鄰桌時,男子站了起來,他的椅子並不影響她通行,但他還是把椅子往裏挪了挪,童悅不得不停下看向他。剛才的一幕,他大概都聽到也看到了,童悅再怎麽正義凜然,臉還是羞紅了。


  他含笑擠了一下眼睛,隨和的樣子讓人一點也討厭不起來。他一直待到現在,今晚的相親應該算成功了吧!


  拉開門,撲麵而來的雨讓童悅瑟縮了一下。風比來時猛了些,雨也大了,隱隱能聽到大海的咆哮聲。傘根本打不住,童悅不得不打車回租處。


  和她合租的淩玲不在,大概是和孟愚過七夕去了。淩玲是孟愚來實中的另一個附加條件,要來就得來倆。他們倆從高中時就戀愛了,然後念了同一所大學,隻是淩玲的專業是英語。她現在是高一普通班的英語老師。


  專家說,要結婚,還是要從學生時代開始談戀愛來得安全,出了社會,房子、錢、工作等等都會被算進去,想找個和你一起白手奮鬥的愛人太難了。


  孟愚和淩玲很幸運。


  撕開玻璃紙,把鈴蘭小心地放在窗台上。雨絲斜斜地打過來,鈴蘭舒展了枝葉,很快就在夜色裏搖曳生姿。童悅靜靜地站著,今夜月亮不知藏哪兒去了,但她知道它一定會從某個地方注視她這扇小小的窗口。靜立的她猶如一張被處理過的黑白照片,顯得那麽不真實。


  手機在黑暗裏閃了一下,有短信進來。她打開,是一首淺白的詩——


  那一年我在水邊


  聽到了一隻翠鳥的啁啾

  我怕驚動她

  靜靜地立靜靜地聽

  今夜細雨敲打著窗欞


  一下一下有如翠鳥的啁啾

  啊她在說些什麽話

  突然很想很想她


  “毛病!”童悅冷哼了一聲,然後點擊了“刪除”。


  作為青台市十六所中學裏名列前茅的實中校長,鄭治既有著為人師表的嚴肅穩健,又有著商人的玲瓏與圓滑。實中原先隻在市中心占了一小塊地方,籃球場都是袖珍型,去年不僅整體搬遷到海邊,麵積大了十倍不止,樹木花草,教學樓、宿舍樓……一幢比一幢漂亮,都快成青台一景了。


  對於實中要搬遷到海邊,當初有不少人頗有微詞。那兒要是建個酒店,多少海景房,收益多可觀呀!把學校建那兒,聽聽濤,看看海的,誰還有心讀書呀?鄭治說美景固然讓人容易懈怠慵懶、迷失,可如果能抵製,那還有什麽不能做的?高考又算什麽?這是有先例的,曆史上著名的書院都建在風景名勝處。在一個家庭裏,父母都是把最好的給孩子。作為父母官,也應如此。少年強則國強。此話一出,誰還敢吱聲。


  要抵製誘惑,必須要有強大的意誌力,而有強大意誌力的前提,則是要有一個強健的身體。做操是花拳繡腿,晨跑才是真格的。每天早晨,除非下雨天,雷打不動一千米,班主任一視同仁。


  強化班是學習上的領頭羊,跑步也得在前,而童悅就是領頭羊們的牧羊女。才第二圈,童悅已經氣喘如牛,汗如雨下。何也看了她一眼,悄悄把步子跟著放慢。


  童悅看他眼睛下一片青黑:“媽媽昨晚又給你加作業了?”


  何也輕輕“嗯”了一聲,推推大大的眼鏡:“雖然我睡眠少,可質量高,不會影響我實現夢想的。”


  “你的夢想是什麽?”童悅拭了把汗,她實在跑不動了,無視年級組長的瞪眼,拉著何也跑出隊伍,假裝找何也談心。


  “我的夢想是星辰大海。”何也最崇拜的人是霍金,他夢想有一天可以去劍橋讀書,做他的學生。在天氣晴好的晚上,仰望星空,和他一起談論黑洞、蟲洞、琴馬座等種種神秘的事物。


  “呃,那是要先學遊泳還是要先學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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