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第272章


  要是沒認出來,善桐也就是周濟些盤纏,頂多再將這堂客帶到附近的鎮子上,遠一點帶到西安,其餘的事她也不至於再管了。可現在分辨出了於翹的身份,鄭姑娘和她肯定不能不管——都不是這樣的人,但該怎麽管,兩個人又都沒有主意。低聲商量了一番,因夜已經深了,善桐便道,“還是先睡一晚上再說吧。”


  她又有點猶豫了:今晚她和鄭姑娘睡一個帳篷,這是沒床位了,下人們自然也有自己的地方,挪個空位給於翹是不難,但那又不符合她的身份。要另支一頂帳篷嘛,折騰費事不說了,誰去睡呢?她是不放心把於翹和鄭姑娘留在一塊的。對於翹的行為,她不便評價,其實也有幾分理解。可理解歸理解,她要把鄭姑娘也拐帶出走了,那就是善桐所不能容忍的了。


  還是許於翹自己也懂事,見兩人出來了,她站起身道,“你們也不用特別待我,現在還談什麽身份呢?我早都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夜深該睡了,能得個容身之處,就感你們的大恩大德啦。”


  鄭姑娘簡直都有點眼淚汪汪的,卻未能否認許於翹的話。善桐也鬆了口氣,就勢便令六醜將她領下去,“怎麽說都是客人,還要小心招待。”


  六醜影影綽綽,多少也猜出了一點,眨巴著眼睛,對許於翹就客氣了許多。善桐和鄭姑娘一道又睡了下去,可兩個人誰都沒有睡意,過了許久,鄭姑娘才夢囈一樣地說,“她雖稱不上是個絕世美人,但從前也清秀漂亮、姿色上佳,現在真是風塵仆仆,連臉都粗了……”


  言下的惋惜驚詫依然相當濃厚,善桐也不禁跟著歎了口氣,“她走了這條路,從前的榮華富貴那是都得全放下了。也算是她有膽量……我就是奇了,她那位心上人究竟是誰,竟能和她私底下見麵勾搭出這麽多事來。我看你們京城人避諱得多嚴啊,除非成了親,不然,就是表親都不能隨意見麵。她這年紀了,肯定有幾年見不著外人,究竟會是和誰私奔的呢?”


  鄭姑娘也想不通,“的確是難以見到外人,這幾年來我也就是在屏風後頭見過些——”


  她有點害羞,住了嘴不說,善桐笑道,“噢,是見了些來相女婿的公子們。”


  不過,現在去問於翹,肯定是問不清的,善桐實在也不敢問。第二天早上,她又將於翹請進來一道用早飯,飯桌上便問她,“可定了日後如何行止沒有,是繼續往西走呢,還是回去京城?”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息,於翹看起來又有些大家小姐的樣子了。隻是那細嫩的肌膚、矜持的神色,便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可在千金小姐之中,她又不算特別特出。善桐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那樣喜歡她,又能和她有接觸的機會,以至於培養了這麽深沉的感情,可以將她從平國公府裏偷出來,再撮弄到了西北。


  “如是方便。”於翹顯然是拿定了主意,“還是跟著您們走一段路,我知道扶風縣有他一個親戚,到了扶風便去投奔,便再不麻煩了。”


  這樣倒是彼此兩便,善桐也鬆了口氣,倒是鄭姑娘有幾分憂慮,切切道,“可要小心些,那親戚人可靠不可靠?”


  這關懷之情,顯然是發自真心,於翹臉上也現出一絲笑意,“這一幫子親戚呀,把兄弟呀,都聽他的話,在京城就是這樣……他本事不小,你別為我擔心了。”


  能讓一個大家小姐說出‘他本事不小’,可見本事的確是不小。善桐見鄭姑娘還欲再往下問,便以眼神止住,又令人出去傳話,清出自己的馬車來給於翹用,自己便同鄭姑娘一車,因見於翹帶的衣服不多,又問她細軟可曾喪失。於翹回說沒有,她就隻安排著給了些衣物,大家梳洗一番,便預備著上路了。


  這天下了雨,一地泥濘,車很難走,到了近晚時分,總算尋到一處高地打尖。善桐今晚便安排帳篷,自己和於翹一起住,令六醜去陪鄭姑娘睡。於翹先是謙讓,道自己和下人睡就行了,見善桐堅持,便望著她笑道,“其實你不必擔心,這荒郊野地的,我能跑到哪去,我也不會和鄭姐姐亂說的。她和我不一樣……她的夫婿好。”


  “你也放心吧,我不會亂問的。”善桐借機也道,“這件事,出了扶風我就當不記得了,小嫂子也是一樣。我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


  於翹頓時鬆了一口氣,因時間還早,兩人對坐著也是無聊,善桐終於忍不住問她,“你們家怎麽說也是名門大戶,我雖不記得你說了是哪戶人家,但怎麽也不至於有你說得那樣不堪吧——”


  “你們是嫡女。”於翹臉上頓時就像是又刷了一層寒霜,但她的態度卻也還依舊坦然,或許,在這荒山野嶺裏,她也需要通過傾訴來穩定她的情緒。“家裏就壞極了也有限的。我就不一樣了,一個姨娘養的親哥哥親嫂子給促成的婚事。就因為他們族裏鹽商出身,有錢,又剛出了個狀元。”


  她這麽一說,善桐自然想到醜狀元範智虹,含沁也是給她學過的:這麽個且胖且黑且醜的狀元,在大秦一百多年裏也實在罕見。她一下沒話說了,見於翹神色冷淡,便不禁道,“那換作是我,我也……”


  於翹神色稍霽,垂下頭輕聲道,“你們心都好,沒把我綁回去……這要是綁回去了,我肯定活不成。就父親舍不得,親嫂子也一定要把我給封了口,那個女人,心毒得很!什麽事都敢做,我……我其實挺怕她的,要不然,我也不跑了,我肯定和她鬧,鬧了不成,再說!”


  她的親嫂子,那就是許家的五少夫人了,這個善桐還是記得的。她和許家幾個少夫人都沒什麽接觸,聽於翹這樣說起來,她也不好接話,隻說,“是不太好,再好的親事,也得問了你願意不願意是不是?”


  兩邊把話說開了,也就漸漸熟稔了起來。善桐還是有些好奇——也是放不下心來,正要問問於翹她那位的能耐究竟有多大,怎麽人在京城還能及時把消息給送到扶風縣去:按她和鄭姑娘推算,三月裏好像還聽說她和妹妹去別家做客。估計也就是堪堪剛逃出來,沒有一定的本事,是沒法這麽迅速地把消息一路傳達下去的。


  可還沒開口呢,外頭仆婦便進來道,“三少爺問堂少奶奶,這位奶奶是到了前頭就同我們分手不是?如不是,又是如何?”


  善桐才剛要回話呢,帳篷外頭就響起桂含芳的聲音,“算了,你們說不清。我直接問她。”


  說著,便問善桐,“四弟妹,我能進來不能?”


  自從含沁去了京城,一家子有意無意都在模糊兩房界限,平時叔叔爹爹隨便叫,連含沁都是有的:名為兩房,其實說到底,仍舊還是一房。進了西北,一家子也沒這麽多忌諱,善桐便掀簾子出了外間,道,“什麽事啊三哥,白天也不問。”


  “你白天一整天和新娘子一車,我不好過來!”桂含芳有點冤,便進了帳篷同善桐商量,“現在這幾天多雨,裝嫁妝的那十多輛車真是走不動,連人也要等著他們一道,麻煩得很,且又受苦。我想著,前頭就是延安了,我今天派人過去報信了,那裏就有我們的人,索性這樣,你帶上小嫂子,還有一些丫頭婆子的陪嫁,喜娘,一路先過去西安,我們在後頭押著嫁妝慢慢走。可要是這樣,你得問準了小嫂子,你也知道這山路難走,要翻下去一車兩車的,她見到了知道是翻下去的,要先走了,還以為我貪她的呢。”


  這顧慮很現實也很老成,善桐抿唇笑道,“你說得對,是該問問。”


  桂含芳又道,“是了,還有就是你們那個堂客,你待她倒是挺好的,我意思,別令她和你一道起居,誰知道什麽地方來的呢?到前頭延安,男客我就全放下了,堂客你看著怎麽說?”


  “三哥倒還管得挺多的。”善桐有點好笑,壓低了聲音。“人家就在裏頭呢……這事我有分寸。她跟著我們一路到西安,你再派個人送她到扶風縣去投靠一下。一個人孤身上路,同行人都不在了,也難為她,能幫幫一把吧。”


  桂含芳滿不在乎地道。“含沁不在,那我當然得兜著事啦,免得日後見了他不好交代。這人什麽身份弟妹你問了沒有?可別是下三濫的——”


  帳篷就這麽薄薄一層,他一個男人嗓音又大,善桐知道底細的,不禁大感尷尬:桂含芳人是好人,就是有時候還是年輕了點,仗著自己身份,在一般人跟前有點大家公子的味道。說起話來就不太忌諱了,幫了人還不落好。


  她正要打岔時,隻聽得簾子呼的一聲,於翹已經沉著臉出了裏間,俏麵含霜,連聲音都像是帶了刺。“三公子,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當不起你的猜疑。你隻看著我像那樣的人麽?人在路上,誰沒有個難處,惡語傷人六月寒,試問三公子聽過這話沒有?”


  這一番話把桂含芳說得都沒話答了,他眨著眼睛,詫異地望著許於翹,半天才磕磕絆絆地道,“我——我——”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於翹,於翹回身就摔簾子進去了,一句話也未曾多說。善桐大傷腦筋,索性令桂含芳,“出去說吧。”


  又命仆婦們,“好生服侍,無事不許多話。”


  其實含芳的顧慮也有道理,兩人出了帳篷,善桐便解釋道,“說起來也算是鄭家的遠親……”


  “口齒那麽伶俐,又是京裏的口音,看起來和個千金小姐一樣,耳墜子雖然小,但玉質看了就不凡。”桂含芳打斷了她的話,壓低了聲音道,“一般人家的閨女,可沒有這樣的,要不是一般人家的閨女,怎麽出門連個車都沒有,就隻是騎馬?”


  他粗起來真粗,細起來也真細,善桐大為頭疼,隻能強詞奪理地道,“咱們嬸嬸出門不也騎馬嗎,反正,這人身世我們是知道的,也頂可憐,去扶風縣投親,能幫幫一把,別的事你也別多管了,我有分寸的。”


  桂含芳眼神連閃,顯然是起了疑心,他不住回頭顧盼帳篷,沉默了一會,又嘿嘿一笑,道,“京城姑娘,嘴皮子真利索。行,那我不問了。”


  說著,就從身上摸了一封信出來給善桐。“同她一道走那幾個人,身上帶著的銀兩也都還在,就是沉甸甸的,我看她一個人還拎不動,就沒給捧過來。先放我這裏,等到了西安我令人兌出銀票來給她也是一樣的,還有這封信也還在,你交給她吧。”


  善桐鬆了一口氣,接過信來隨手捏在手裏,又問含芳,“你來京城這幾天,我也忙著,總沒問你,善喜怎麽樣?這一向還好吧?你陪著她回娘家沒有?要回去了,可有見到我祖母她們一家子?”


  含芳默然片刻,才低聲道,“她去天水了,家裏辦喜事,天水也要開席的,娘就令她過去,我這上京打個來回……算起來,也有小半年沒見到她。”


  提到善喜,他的語調就很平靜。善桐聽在耳朵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味,卻也不好再細問了:把善喜打發到天水去,恐怕辦喜事是借口,令她和鄭姑娘彼此別打照臉是真的,看來,善喜這半年沒少折騰,是抱了有要和二嫂一較短長的念頭。


  “過門了就是你的媳婦了。”她還是為善喜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公道話。“可要好好待人家,要老成年成年見不到麵,她當時何必嫁你呢?”


  桂含芳也歎了口氣。


  “你不知道!”他沮喪地說。“我經過村子裏,上門見丈母娘,她哥哥……”


  他似乎一下醒覺過來,想起了善楠的身份,便收口不再說了。善桐也不問,又叮囑他,“送我們的人手可以不必太多,嫁妝呢,值錢的金銀首飾可說得上是價值連城了。你們護送時候千萬小心,不但要防人打劫,也絕不能令細軟出了事。”


  含芳也道,“所以令你問問新娘子,新娘子要不放心,首飾由她抱走也好的。”


  兩人商議一番,含芳便回身出去,善桐低下頭心不在焉地打量著手裏的信——要說她不好奇許於翹的心上人是何方神聖,那也是假的。不過,帳篷外黑,她也看不出所以然來,等掀簾子進了帳篷,就著燈光這才看清楚了:於翹倒沒騙人,這信封薄,透過燈光,隱約還能看見“母親大人親啟”幾個字,外頭卻沒寫收信人地址姓名,隻寫了竹報平安四個字,一並一個花得看不清筆畫的落款而已。善桐將信遞給於翹,略略說了說原委,於翹便收進懷裏,還有一絲歉意,“剛才衝撞了三爺……”


  善桐影影綽綽,隻覺得那落款很是熟悉,真挖空了腦袋想呢,因忙笑道,“沒什麽,沒什麽,他就那個性子,說話不看場合,所以我們有時候有些事也不和他說——”


  她本意是令於翹放心,明白自己不至於把她的身世告訴出去,可話才出口,腦中靈機一動,電光火石之間,竟是現出了一個一色一樣的落款來,竟是嚇得善桐啊地一聲,驚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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