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2)

  第74章(2)

  “等到入冬以後看看,入了冬,在野地裏貓著也不是事,是會凍死人的。道路上就可以太平得多了,從西安往外走,先在京城落腳,等明年開了春南下也行,或者讓老大派人上京來接也行。”老太太正和王氏商議,一邊善桐已經拍打著披風上的塵土,撩起簾子進了裏間。


  “剛才遇到老七房的人了。”一進屋她就說,秀氣的眉毛深深地打了結。“溫老三帶了幾個弟弟,都穿戴得破破爛爛的,還拿了幾根棍子,我問他上哪去,他說他逃荒呢。老七房的行事,是越來越古怪了。”


  王氏和老太太都不禁動了顏色。


  就是善桐一邊說,心底一邊也在回味著老七房的舉動,早已有了兩三個想法,如今見長輩們也是一樣當真,便壓低了聲音問老太太,“他們抱宗房大腿是緊的,消息自然也要靈通些。照我看,恐怕這件事,還是得應在宗房了……”


  應在哪裏,自然是應在宗房的糧食上了。


  老太太的麵色陰沉若水,又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按了按王氏的肩膀,低沉地道,“買糧的事,你辦得很漂亮!不然今日豈不是坐困愁城,硬生生被宗房害死!”


  她忽然來了這一句,難得地明言誇獎了王氏,但小五房母女都並未感到分毫喜悅。善桐的眉毛恨不得打成十多個結,“這樣看,宗房的糧食是真出問題了?”


  “我們想得到買糧食要等秋後,宗房會想不到嗎?從去年到今年,糧價最便宜的就是冰雹前的那幾天,咱們趕上了買走一萬石。往後就是拿著錢也買不到那樣大宗的糧食了,宗房等秋後糧食跌價,不想等到的反而是漲價消息。”老太太神色陰沉,“如今都到了十兩銀子一石了——就是他們舍得傾家蕩產,那些坐地起價的奸商,舍得兌這麽多給他們?要不是小四房從江南多少還是支應了一些,隻怕是早就露出端倪來了。宗房老二、老三、老四頂著這麽亂的局麵,見天地往外跑……”


  她沒有往下說,反而話鋒一轉,又告誡起了媳婦和孫女,“這件事你們自己心裏知道就好,就算是對著老三老四兩家,也不要露出一個字來。外人就更別提了!”


  這件事要是露出了一個字,村子裏人心浮動,會興出多少事來,善桐根本都不敢想!一時間那天在官道上聽到的呼救聲,似乎又縈繞在了耳邊。她低垂下眼簾,無聲地歎了口氣,又聽母親問道,“娘,您看是不是該問問宗房,逼一逼他們的底細……”


  “這一次,我們不問!”老太太冷哼了一聲,一字一句地道,“平時敬他是族中尊長,行事多有容讓,能退步的時候,都退了一步。就是正月裏,我還問了多少次,糧食究竟足額不足。他們是怎麽說的?這一次我倒要看看,宗房能撐多久,才能拉下臉來求我們!”


  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老太太這一番話說得是霸氣四溢,王氏和善桐對視了一眼,善桐口唇翕動,王氏略略搖了搖頭,一回頭已是一臉的心悅誠服,“但憑母親吩咐,我們決不多話一句就是了。”


  恐怕西北局勢若是真這樣下去,等到烽煙四起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的也就是二房這幾口子了。


  老太太看著王氏的眼神裏難免又多了幾分溫情,她雖然將王氏的敷衍和順從看在眼底,但卻罕見地沒有生氣,而是按了按王氏的肩膀,沉聲解釋,“外頭越是亂,家裏就越要抱成一團。這話說得是一點都沒有錯,我也不是舍不得糧食,隻是你畢竟回到村裏時日尚短,對宗房的作風還不大了解。咱們這一次,就是給了糧食,也得讓宗房知道痛,以後他們行事才不敢這樣過分……”


  說到此處,她不免哼了一聲,話語中的不滿,儼然已經不言而喻。


  一轉眼,為許多人所期待,許多人所恐懼的寒潮,已經隨著呼嘯的北風到來。昭明二十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地長,才進了十月就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剪徑盜賊頓時絕跡,讓過往行人安心了不少,可相應的,因凍餓而死的事情,也頻頻能有所聽聞。楊家村雖然村牆緊閉,更已經往村牆上澆了水,讓整個村寨如同冰坨坨一樣玲瓏剔透,但依然有不少小股盜賊在河岸對麵出沒,而村牆下也逐漸聚集起了少許流民,他們並不生事,各自撿了商販們鎖上的屋宇小院入住,每日裏隻是靠著向村民們乞討得來的一點殘羹剩炙,或是照得見人的稀粥度日。


  善桐早已經絕了去村外跑馬的習慣,可就是這樣,也還是能看得見村子裏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了:需要宗房發米的人家越來越多。西北畢竟貧苦,這些年收成又都不大好。挺到這個時候,大部分人家都已經要數著米粒下鍋,宗房的口袋卻又捂得很緊……好些經年不走動的親戚朋友,也都到小五房、老十六房這樣的殷實人家來串門走親戚。她成日裏進出祖屋,看得見的都是愁容,雖說小姑娘自己衣食無憂,但周遭全是這樣的愁苦麵容,她也一天比一天,更知道了世間的疾苦。


  善榴的婚事就是在這樣一片慘淡的氣氛下,匆忙辦成的,老太太親自把善榴叫到身邊,說了半日的話,回頭就吩咐幾個媳婦,“荒年不可以大事鋪張,親朋好友們叫上三桌,吃一頓午飯就夠了。和往年那樣大擺流水,實在是太招人眼目,我問過大妞,她說隻憑我吩咐,那就這樣辦吧。”


  畢竟是一生隻有一次的大好日子,這樣潦草,王氏心底也不是沒有不滿的。可善榴本人卻安之若素,善桐奉母親之命過去陪她說心事話兒寬解姐姐,還反過來被她寬解。


  “也就是再熬一年,等到明年的收成出來,那就好得多了。”善榴撫著妹妹烏鴉鴉的頭發,沉默了半晌,又道,“喜事辦得簡陋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說到底隻要夫君是個可人心意,會疼人的,就是草做頭冠麻做新衣,喜事也終究是喜事。婚後到京城去,無論如何,吃住上都不會委屈。我就是擔心你們在西北……三妞,無論如何,這騎射和打槍你不能荒廢了,你表哥送你的火銃,你千萬要隨身帶著。家裏要是有事……你要學那天一樣,知道嗎?聰明些、大膽些,先以性命為要……”


  這零零碎碎的叮囑裏,有多少不祥的猜測,善桐簡直都不願意去想。什麽官宦人家的體麵,百年望族的規矩,再花樣百出的講究,在生死麵前,都要變成將就。


  善桐心中五味雜陳,摟著姐姐想說什麽,卻隻能說出一句話來。“一定能平安再見的!”


  是啊,平安再見,這句話是如此的簡單樸素,可隻有在這樣的時候,才能體味得到裏麵蘊含著的無限牽掛,無限期許。


  善榴的婚事就辦得非常簡單,甚至就是在楊家圓了房——一這可一點都不合規矩,新婚不過三日,諸燕生便帶著她往北去了。善桐和親人們一道,將姐姐送出了村牆外頭,見她和諸燕生一前一後,騎著兩匹大馬去得遠了(又更不合規矩的作風),心中竟全無喜悅,隻有無窮無盡的不舍,與那雖然盡力壓抑,卻還是止不住縈繞心頭的淒惶。她又掃視了村牆外頭的流民一眼,便轉開頭去:這些人一見村裏往外出人,便已經擁了過來,雖然並不出聲,但那無聲的希冀,卻也讓善桐喘不過氣來。


  身邊善梧忽然道,“咦,你們看,有人過了橋——那不是老七房的溫老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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