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2)

  第68章(2)

  隻是到底買多少呢……王氏一時卻拿不定主意了。她掃了女兒們一眼,又看了看王德寶,竟有了些不知所措:這件事牽扯到族中齷蹉,實在並不適合同嫂子說明。可兩個孩子畢竟是孩子,雖然聰慧,卻不能出麵辦事。德寶又不是家裏下人,很多事也不方便出口……


  這一次,善桐卻完全讀懂了她的猶豫。


  “娘,依我看,這件事還是要問一問桂二哥。”她一揚眉毛,毫不猶豫地開了口,“不過,買肯定還是要買的,再貴也要買。這不是買糧食,是買命呢。不管三嬸四嬸怎麽想,在咱們看,肯定是買得越多越好的。”


  是啊,真到了艱難時候,三房和四房可以避到安徽去投奔大房,可自己一家是必須在楊家村陪著老太太堅守到底的。就是老太太走了,丈夫就在前線,自己也萬萬不能離開……


  王氏讚賞地看了女兒一眼,就從袖子裏掏出了幾張銀票,送到了王德寶手上。王德寶又哪裏不明白她的意思——可這機敏練達的少年東家,不但沒接銀票,反而一臉苦笑,一縮手又續道,“嬸子,我話還沒說完呢——這到了西安都七八天了,日常相好的那些個商鋪們,沒有一戶是有餘糧的,都隻剩倉庫底了,就是我出到三兩銀子一石,都沒人肯賣,一個是不缺錢,一個也不敢賣……現在就是有錢都沒糧食買,實話說,還指著嬸子能給指條明路呢!”


  西安城裏麵上不顯,其實糧荒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屋內一時竟無人開口了,大家你眼看我眼,半天王氏才歎了口氣,低聲道,“從前真不知道什麽叫做國難!你看看,還沒到國難的地步呢,就是西北打了仗,什麽四品不四品的,還不是和佃戶家一樣,今天愁著明天的糧!”


  她也隻是抱怨了一聲,就又站起身來,振奮精神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先出門四處問一問,不過,德寶你可別說太多了,就隻說鳳翔府糧食要賣完了,想要尋些便宜的米糧回去……”


  一邊說,一邊吩咐套了車,打發人和米氏說了一聲,居然就這樣出門去了。善榴、善桐姐妹麵麵相覷,都覺得心情沉重,說不出話來。兩人相攜回了客院,善榴忽然道,“真恨我不是男兒身!不然,哪裏要娘親自出去跑!到了有事的時候才知道,家裏沒幾個兒子,真是不行。”


  善桐勉強一笑,心兒卻也是飄飄蕩蕩地落不到實處。隻覺得在這樣嚴峻的形勢跟前,似乎所有權勢地位,都已經失去了意義,隻有糧食兩個字才是真的,才能保證生命的延續。


  生平第一次,她想到了死,恐懼起了死。在這一瞬間,她強烈地想要逃離西北,不論是去京城,去安徽,去福建,似乎都比留在這一塊危機四伏的土地上要強得多!

  可她又想到了祖母斬釘截鐵的那句話。


  “這件事是我們小五房從中促成,別人可以走,我們小五房不能走,小五房裏誰都能走,我老太婆和你們二房不能走。就算到了那一步,把孩子們都送走了,你這個二房主母,也不能走!”


  當時母親的回答,卻的確是出自真心,她並沒有絲毫猶豫,便已經答道。“老爺就在定西,媳婦自然是哪裏都不去的。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塊兒。”


  在那時候,她隻覺得這話是母親難得的豪壯之言,可到了此時,善桐才覺出了母親和祖母話中的分量。


  明知道離開西北,安徽福建都是魚米之地,退一萬步說,京城至少也絕不可能糧荒,可為什麽卻不能走?

  她不禁就問姐姐,“姐,你說要是甘肅也缺糧,那可怎麽辦啊?咱們和諸家說一說,成親後讓諸大哥帶你下江南去吧!”


  善榴手上一頓,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顯然也並不是不擔心這一點,可話說出口來,軟綿綿的聲調裏又透了一股硬氣。“這話我們是決不能開口的。他是長房長孫,雖說不是宗子,可諸家和咱們不一樣,族長家是早就沒有多少聲望了,一族親戚都指望著總兵老爺的照拂。這時候一走了之,成什麽人了?信義威望蕩然無存,以後就是回鄉,也羞於見人哩。”


  王氏到了晚飯時分都沒回來,隻是派人帶話,說自己在小五房一門親戚家吃飯,晚上還要再走幾戶人家,叫眾人都別等了。米氏自然不免犯了疑心,問善榴道,“出什麽事了,這樣著急。”


  善榴倒沒說什麽,善桐已道,“就是怕晚買了糧食,買得就太貴了!”


  她又問米氏,“舅母,要是明年收成還是不好,戰事也不好,您看該怎麽辦呀?”


  話才說了一半,米氏已經驚惶起來,一疊聲地道,“那還用說!當然是回福建去了!連你舅舅都得讓他辭官——”


  她看了姐妹倆一眼,又添了一句,“你們也一起帶回福建老家去!至少飯是能吃飽的!”


  反倒是表少爺王時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死生國事,到那時候棄官而走,哪有臉回鄉去。要走您走,爹是肯定不走的。”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起身道,“吃飽啦,姑姑晚上帶個半大小子在外頭,令人多不放心。我去陪著跑跑,看看能不能從男人們口中問點門路出來!”


  一邊說,一邊已經出了內堂。米氏被他頂得直翻白眼,半日才道,“到這時候又說國事了!讓他去考功名,怎麽都不肯去!你們這個二表哥,也不知道像誰!真是天生的牛心古怪!”


  善榴同善桐對視了一眼,兩姐妹都沒說話。善桐低下頭去,不和米氏對視。


  當晚,王氏很遲才到了家,卻也是一臉的失望:楊家在西安的親戚雖然多,但畢竟和糧號有深厚交情的也就那麽幾家。多少也都和王德寶的關係網有重合,這一天全是白忙,沒能牽得上一條有用的線。


  到了第二天,四老爺楊海武居然也到了,他又帶上了幾張銀票——先先後後,居然湊足了一萬兩銀子,並言明,“娘說了,手頭也就是這些現銀了,能買多少糧食,不分種類咱全買了。”


  隻聽這句話,就知道家裏的災情到了何等地步。


  王氏頓時苦笑起來,就是善榴、善桐,都是一臉的苦澀,米氏左看看右看看,一時間眼眶兒都紅了。“哎喲喂,這可怎麽辦啊!真是要塌天了!”


  四老爺還有些不明白,“也到不了這地步吧?咱們手裏捏了錢,還怕買不到糧食?”


  善桐握緊了扶手,想到桂含春當時所說,後續還有軍糧會陸續運到,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我去求桂二哥,等後頭糧食到了,勻一點先還給我們村子。”可心中又隱約明白,桂含春決不會答應,這也不是他可以做主的事。


  正在此時,又有人來報,“桂家十八房當家來了,說是給二太太請安問好來的。二太太您看——”


  米氏不由得就納悶地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強笑道,“是含沁那孩子?他怎麽也來西安了!正好,問問他有門路沒有。”


  四老爺麵上掠過一線不以為然,“二嫂——他一個半大孩子——”


  王氏再忍不住,橫了四老爺一眼,淩厲道,“還看不出來嗎?咱們這裏是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也沒能買到糧食!含沁好歹是自家親戚,不先和親戚開口,難道要老了臉求老九房去?”


  到了這時候,四老爺才露出明白神色,張大了口呐呐地道,“可,可今年田裏幾乎是顆粒無收,家下還有那麽多戶佃農等著咱們周濟呢……”


  王氏還沒回話,腳步聲響處,桂含沁一挑簾子就進了屋。“小侄見過王世伯母——二表嬸!——四表叔也在!三妮,大表姐!這都是怎麽了,有什麽難事?方便的話,也說給我知道知道?”


  隻這一句話,就能看出來含沁年紀雖小,在察言觀色上卻要比四老爺強得多了。


  王氏掃了四老爺一眼,在心底又歎了口氣,“也不瞞你……”三言兩語,便將事情交待了清楚。“現在正是不知道上哪買糧了,真是捏著錢也沒地兒買去了——唉,早知道,半年前就買了,今兒也不至於這樣犯愁!”


  桂含沁揉了揉眼,還是一臉睡不醒的迷糊相,偏頭想了想,笑了。“我當什麽事呢,您就把心往肚子裏安吧——這件事,包在侄子身上了。”


  沒等眾人答話,他又衝善桐擠了擠眼,道,“三妮,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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