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
第68章(1)
小五房一行人第二天當然沒能回得去寶雞。
這一場冰雹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半個時辰工夫,就化為了大雨,潑天一般下到了半夜住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又是晴空萬裏,似乎是個動身的好天氣。可王氏就好像忘記了榆哥的病情一樣,反而在西安又住了下來,隻是打發了望江男人張看回寶雞報信。甚至還寫信問桂太太借了兩匹好馬,並備了一封路引,以便可以盡快趕回寶雞。
寶雞到西安並不如到定西那樣遠,也就是三四百裏路,張看正值壯年,又很懂得主母的擔憂。到第三天早上,居然就帶著老太太的回信來了:這一場大冰雹沒有放過寶雞,從西安出去到寶雞一帶都遭了災。——他在驛站還聽到了更可怕的消息,那就是往天水一帶,整個陝南糧倉,都沒有能逃得過這一場災。
“就差這十多天!”王氏和米氏說起來,臉上寫滿陰霾。“再過十多天,開鐮秋收了,它就是下個三天三夜也不妨事的。現在……今年的收成能有往年的兩三分,那都算是好的了。”
米氏也跟著愁眉不展,“這下倒好,這是消息還沒到西安,再過十天半個月的,米價又要漲了!”
一時就想起來囑咐家下人,“索性多買幾百石來,一家人慢慢吃到明年,吃不完再說了。正好最近軍糧運到了,糧價還正跌著呢。”
每天開門七件事,身為主母怎能不操心?善榴、善桐都聽得很入神。王氏卻忙道,“不必了,你們這樣零散地買,其實也是吃虧。今年糧價貴得離奇,反正我們這裏也是要買的,到時候勻些出來,倒也夠了!”
米氏看了王氏一眼,又掃了兩個外甥女,她壓低了聲音,“怎麽,你們的糧食也不夠吃了?”
王氏之所以滯留西安不回寶雞,其實就是顧慮著這一層。隻是這畢竟是楊家村的內部事務,卻不好和米氏說得太多。她含蓄地笑了。“老人家這一輩子是挨過幾次餓的,手裏沒有糧食,總是不安心。可我們的存糧又借走了不少,真遇到荒年,米珠薪桂的日子有得是呢。現在趕著買一點,貴是貴了,卻還是安心的。”
二兩銀子一石白麵,也買得下手!
米氏瞪大了眼,待要細問,見王氏神色,又住了嘴,半日才道,“你大哥好歹也是個官,城裏也有幾個熟人,要是你心裏沒有成算,我這裏倒是有相熟的米店——”
“那倒不用。”王氏笑道,“妞妞兒養娘家就是經營這個的,在西安也有分號,我已經派人去請掌櫃的過來說話了。他們家辦事,那是最牢靠的。大嫂就隻管放心吧。”
這一場冰雹下得突然,可小姑子卻一點都沒有慌亂,往家報信,這邊安排買糧,似乎早就有了成算。看來這些年來雖然日子過得不如意,但畢竟是曆練出來了……
米氏還在咂摸著“米珠薪桂”這四個字時,外頭來報,二少爺王時從法門寺回家了,午飯前就能到家。她頓時又活躍起來,忙著張羅給王時打掃下處,又要做幾個好菜雲雲。索性就讓王氏自便,自己帶著幾個媳婦子進內院去折騰了。
兩姐妹一向不曾開口說話,等到米氏去了,善桐才道,“沒想到下這場冰雹,倒是把祖母的決心給下定了。”
王氏歎了口氣,“也是趕巧了,這會子軍糧剛到,西安的糧價還是在往下走。再早些再晚些,就是想買,怕是都買不起了。”
善榴這小半年來一心備嫁,對家裏的事難免就沒那麽上心了,一時間居然沒有聽懂母親和妹妹話裏的意思,忙問,“怎麽,這買糧的事,祖母是早就有準備了?”
雖說姐姐一向同自己要好,但她似乎無所不知,又似乎什麽都能辦好的形象,在善桐心裏實在是太根深蒂固了。聽善榴這一問,她要比姐姐還吃驚,“你沒看出來啊?這幾個月,祖母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不就是又想買糧,又舍不得錢。連三嬸、四嬸都看出來了,三嬸那天還說呢:家裏現放著上萬畝的田地,還要去外頭買糧,傳出去簡直是個笑話。雖說是在議論十六房的事,但其實是村著祖母呢。”
雖說老太太強勢,但畢竟年紀大了,三個兒媳婦也都不是沒主意的人。她沒有明說,不代表大家都看不出來,慕容氏這是借物言誌,暗暗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善榴的眉峰頓時就蹙了起來,見母親含笑看著自己,又有了幾分不好意思,呐呐道,“倒是我走神了,沒品出味道來……”
“你忙著繡嫁妝,誰舍得分你的神。”王氏也笑了,“正好現在妞妞兒也大了,心明眼亮的,又在她祖母身邊伺候,有她提點著,你就隻管安心繡你的花。”
這還是母親第一次明確地表示,自己可以和大姐一樣,為她分憂了……
善桐含了一枚福建老家捎來的醉橄欖,眯著眼笑了,見善榴也望著自己笑,她羞澀地道,“大姐你也嚐嚐——酸酸甜甜的,好吃著呢!一會兒就能品出味道了!”
姐妹倆彼此暗地裏打趣,全從眼神動作過招,王氏看得也是會心一笑。正欲說話時,外頭來報,卻是豐裕糧號的少東家王德寶親自來了。
這和尋常掌櫃的又不一樣,兩姐妹也就都不曾回避,等王德寶進來互相見禮過了,他還衝著善榴笑道,“聽說大姑娘喜事近了,到時候可不能少我一杯喜酒,要不是我帶了諸少爺往村子裏來,今兒大姑娘可還不知道要嫁往哪家呢!”
善榴頓時紅了臉不說話,王氏也笑道,“小猴子,少不得你一杯酒喝的,到時候說不得還要和你同路,發嫁到甘肅去也未必呢。怎麽,上回新年裏你爹過來,還說今年預備要讓你在鳳翔府裏承擔起一兩間分鋪的,才半年不到,你又跑到西安來做什麽?”
王德寶神色頓時就是一暗,他四周看了看,又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二太太,這話就是對著三太太、四太太,俺也不敢隨便開口的……”
他雖然自小脫籍出去,但對舊主始終極為客氣,見到慕容氏和蕭氏時,總以三太太、四太太呼之,唯獨對二房很是親近,新春裏幾次走動,有時口中也會帶出嬸母字樣來。因是兩代養娘,又是奶侄子,王氏也從來不曾多加指責。王德寶和善榆、善桐之間,反而是像親戚更多於像主仆,這樣慎重其事地稱呼二太太,那還是第一次。不要說王氏,就是善桐善榴都不禁皺起眉來,露出了凝神細聽之色。
“你隻管說就是了。”王氏心中也是一驚:王德寶年紀雖小,但精明能幹,從小幫著父親打點生意。如今已經可以一個人跑遠路了,踏實靠譜可見一斑。這樣的人,是斷斷不會危言聳聽的。
再想到豐裕糧號在鳳翔府也算是排得上號的糧店,王氏心中多少已經有數了,卻還是抱了萬一的希望,催促道,“不該多說的,你嬸母是決不會往外漏一個字的。”
王德寶又瞥了善榴善桐兩姐妹一眼,麵上神色數變,終於沒說出請姐妹們回避的話來,他又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嬸母,寶雞全府都沒糧了……我這次來,是想乘著軍糧到了,城裏米價跌了,宕些糧食回去的!”
王氏頓時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當時同業之間,雖然也有競爭關係,但更多的還是互幫互助互通有無,存貨互相平調是常有的事。豐裕糧號背靠了楊家,短短十幾年間,在鳳翔府已經很排得上號了,王善又一向很急公好義,隱隱竟有行業魁首的意思。他說寶雞府沒糧食,那就是真沒糧食了。
西安城還沒下冰雹的時候,一石白麵都要二兩白銀了,過上幾天等陝南全線遭災的消息傳到城裏,糧價恐怕是要翻著倍的漲!
不論多貴,現在必須得買糧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