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第21章(2)
他雖然平時說話時常結結巴巴,可這幾句話,卻是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認真。王氏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聽到這一句話,也都要化了。更何況她心中對兒子實在是又愧又愛,聽得此語,一時間心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所有心酸似乎都隨著榆哥的這一句話而蒸騰起來化作了薄霧,似乎已經無關緊要,卻又似乎更加無孔不入。
榆哥畢竟是懂事的!
可惜,現在都這樣懂事,如果當年……
她一下紅了眼眶,又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力壓下了鼻間酸澀,強笑著道,“是啊,咱們榆哥是長子……家裏的事,以後都要交到你手上……”
話說到這裏,王氏終於再也繃不住了,她一把摟住榆哥,眼淚紛紛而落,全都掉在兒子發裏,又哽咽著在榆哥耳邊輕聲道,“你放心,你放心,孩子,娘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家業也好,將來的出身也罷,娘心裏都有數兒,我們榆哥不比人差,我們什麽都會有,什麽都不比人差!你弟弟有的你有,你弟弟沒有的,你也有!你是長子,家裏的一切,總有一天全是你的……”
榆哥一下慌了手腳,他紮煞著手呆了一會,才閉上眼緊緊地抱住了母親,卻並沒有說話,隻是眨動著雙眼,若有所思、迷迷噔噔地出起了神。半天才道,“娘,別哭,別哭……是,是我笨,是我不爭氣……”
王氏越發哭得厲害,她幾乎語不成聲,“誰說你笨,誰說你不爭氣!我們榆哥比誰都更爭氣,我們榆哥,我們榆哥……”
她說不下去了,唯獨眼淚似乎再止不住,越發如斷線的珍珠一般,落入了榆哥發裏。
又過了半晌,王氏才漸漸地住了淚,她不好意思地掏出手帕,一邊收拾臉上的妝容,一邊又強笑著道,“孩子,聽你姐姐說,你很能守得住話。這是好事,以後這屋裏的話、的事,咱們出了屋子就誰也不提,好不好?”
見榆哥慎重點頭,她才又打起精神,細細地叮囑榆哥,“以後這樣為姐妹出頭的事,固然可以去做,但也不能過分。我們家是大戶人家,行事要有大戶人家的風範,你上門去,見到小夥伴的爹娘,也要客客氣氣地行禮,再把事情說明。不分青紅皂白一進門就動手,那是紈絝惡少的作風。知道了?”
榆哥雖然遲鈍,但妙在很聽爹娘祖母的話,王氏見他點頭,心中一塊大石頭便放了下來。她尋思了片刻,又問,“今兒這事,真是你三哥挑起來的?怎麽就楠哥沒有過去?你把事情仔細說給我聽聽?”
“娘,我、我結巴……”榆哥倒是有了些為難,“又說得慢,您,您不如找梧哥——”
“我兒子說話,再慢我也愛聽。”王氏沉下臉來,又將榆哥摟在懷裏。隻憑兒子苦思冥想,結結巴巴期期艾艾地敘述著稍早的景象,自己卻是細細地打量著榆哥的穿著打扮,氣色神態,時不時又翻開榆哥的衣領看看,看他穿得厚不厚,內衣是不是舊了。又一邊以眼神丈量,取了榆哥的尺寸在心裏,惦記著開春要將他的幾件外衣放一放……等榆哥說完了,她才回神複述一遍,問善榆,“你們兄弟在回家的路上,你三哥追出來說,要去老七房討個公道。讓你們等等,一會兒他脫身了就過院子裏來找你們,是不是?”
榆哥點頭道,“是。”
找的是三兄弟,怎麽隻去了善梧同善榆?楠哥那麽一個大活人,去也不去,不肯為姐妹們出頭,報信也不報信,就悶在廂房裏讀書……
王氏微微一偏頭,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她本來和女兒生得就像,此時這一笑,竟大有善榴、善桐姐妹的味道,隻是笑中的天真,到底已經為更深沉的一些東西取代。
她又拍了拍榆哥的肩膀,溫言叮囑,“以後還是少惹事,今年西北不太平,村子裏也就跟著不太平,別白讓娘擔驚受怕的,啊?不喜歡讀書,就敷衍過功課,咱寧可和小夥伴們去踢……踢——”
“踢、踢灌了水的豬尿泡!”善榆響亮地道,他咯咯地笑起來,似乎為母親難得的語塞所取悅,又主動偎向王氏。“娘總說不出口。”
善榆這樣主動親近自己,很是少見。
王氏也抿著唇笑了,她高興地附和著善榆,“是,娘不爽快,那三個字,娘說不出口!”
善榆母子這邊談天說地,氣氛寧恰,善梧卻是在西次間裏候得忐忑不安。他深知嫡母雖然慈和公允,但決不是泛泛之輩,這一次自己跟著過去卻不報信,恐怕一會難免要落下不是,一時間又轉而憂慮起了別的事,心中各種思緒是此起彼伏紛至遝來,煩躁得他恨不得大喊幾聲,卻偏偏又是在堂屋之內,非但不能隨意出聲,反而要加倍地小心。好容易等到外頭吱呀聲一響,榆哥甕聲甕氣的聲音在門口響了片刻,又出了屋,善梧竟似乎反而輕鬆起來,一口氣還沒有歎出,那邊已聽到了王氏的聲音,“梧哥呢?”
他又一下緊張了起來,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力維持住了麵上的平靜,垂著頭進了西次間給嫡母行過禮,小心地道,“兒子來領罰了。”
王氏儼然已經回複了大家主母的從容,除了眼圈還略略泛著一點紅暈——卻是不仔細再看不出來的,竟是一點都沒有不對。她氣定神閑在炕邊打坐,聽到善梧的說話,反而笑了,親昵地衝善梧招了招手,道,“來,站到娘身邊來。”
善梧便向前幾步,忐忑地抬起頭來,由得王氏審視——西北炕要高些,他畢竟才十一歲,人還矮小,王氏在炕上,倒是正好可以平視他。
“這一次你三哥帶著你四哥去搗蛋。”王氏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徐徐地道,“我心裏是不詫異的——柏哥不懂事,榆哥……娘就是納悶,你怎麽也摻和進來——梧哥,這可不像你尋常的性子啊!”
自己果然還是讓母親失望了!
梧哥心頭一沉,口一張就要推托:是柏哥不由分說拉了自己就走——可現放著楠哥就沒有過去,老老實實地在屋裏讀書……
或許是屋內的炕燒得太暖和,他不知不覺已經是一臉的汗。可母親卻還是沒有看見似的,隻是含笑望著他等著自己的答案……
要想搪塞敷衍過關,怕是不成的了!
“是……是……”梧哥的聲音就小得像是蚊子叫。“是我氣不過……我們四品人家的兒女,也被老七房那樣……那樣的人家欺負……三哥一說,我血衝上頭就……娘,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心驚膽戰地去看王氏的臉色。
王氏果然已經沉下臉來,過了半晌,她才淡淡地歎了一口氣。
“唉……”
雖然隻是一聲輕輕的歎息,但這歎息聲卻似乎比一個耳光更銳利,直直地刺入了梧哥的耳朵裏,好似摔了他一耳光一樣,摔得梧哥滿臉通紅,雙膝一軟不由得就跪了下來,滿麵羞赧。“兒子讓娘失望了!”
看來,不僅僅全二房乃至全小五房都清楚,二房第三代裏,就指望著善梧了。恐怕連善梧自己心裏都很有數:榆哥是不頂用的了,將來二房的頂梁柱,舍他其誰。
王氏心不在焉地思忖著,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你知道就好,多的話,娘真是不想說,也不願意說……唉,很多事,你自己也看得出來!”
頓了頓,又滿不在意地問,“梧哥,你怪娘嗎?娘知道,我一直對你特別嚴厲一些!”
梧哥抬頭看著母親,見她臉上疲憊之色越濃,才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竟有了幾分蒼老。一時間想到榆哥,想到檀哥,實是心潮翻滾,未曾細思就說出了真心話,“我不怪娘!我知道,娘都是為了我好!”
王氏頓時就欣慰地笑了,她彎下腰扶起梧哥,略帶親昵地責怪,“站起來吧,男子漢大丈夫,膝下有黃金呢!”
又低下頭喝了幾口茶,才又抬起頭來,望著垂手侍立的梧哥,她輕聲說,“今兒,我數落了二姨娘一頓。”
梧哥頓時訝異地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