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慈父（四）
小眼睛手哆嗦著接過了令牌和密旨，一滴眼淚落在令牌上，在寂靜的空氣中，很是響亮。
八娘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覺得詞窮，都說皇家無親情，都說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可官家最終還是將父親這一角色擺在了前面，不論是對楚王，還是對小眼睛…
良久，小眼睛才將令牌和密旨還給八娘，「告訴七郎，若真有萬一，留下大哥的命。」
八娘緩緩點頭，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若楊家兒郎真的殺了楚王，小眼睛心中必定生刺，那可是他最親最愛的大哥啊！楚王官家殺得，小眼睛殺得，可旁人卻是動不得的。
「若真如阿爹所想，」小眼睛很是哀傷道，「我要親口問問大哥，他的心什麼時候丟了，丟哪兒了…」
「許是沒那麼糟，」八娘徒勞的安慰著，「但我們也得做好萬全的準備。」
就大宋的過往來看，文臣們是不摻合皇家爭位的，趙匡胤陳橋兵變也好，趙匡義燭影斧聲也罷，文臣們好似都沒人站出來發聲反對，也許是唐末以後，時局太亂，太祖時，好多文臣還是唐朝的進士，狀元，期間不知道在多少個小朝廷當過官，大家大概都沒立場來要求旁人忠心耿耿，武將們就更不用說了，支持趙匡胤的一幫人和周世宗柴榮也是鐵哥們，心中多少都是有愧的，加上趙匡胤打壓武將，就連曹彬也得給文官讓路，武將實力大減，因此，趙匡義上位時，在主客觀因素的影響下，武將們也都沒發雜音。
可以推測，若官家去世，文臣武將應該也不會有誰出來高呼擁立楚王，但是，若是楚王登基，文臣武將大概也同樣不會血濺朝堂，以死明志。
因此，宮裡便是關鍵了！
若小眼睛在宮裡遭了毒手，連喊冤的地都沒有！
想來官家也知曉，所以做的都是宮中的布局。
「給我一份皇宮地圖，」八娘看著小眼睛，「有備無患。」
小眼睛點點頭，情緒低落。
「汴京的禁軍布防資料給我一份，」八娘道，「宮中皇后經營多年，我們怕是討不了好，得動禁軍！」
沒武將領頭，沒關係，楊家從來不缺領兵的將！
「二哥不能進宮，」八娘繼續道，「想辦法讓二哥再升兩級！」
小眼睛點點頭，神色沮喪。
「官家既然說曹彬可用，」八娘繼續道，「你私下聯絡曹綜，他在宮中任職，比潘鎧在兵部更是便利！」
小眼睛繼續點頭，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沒有。
「我這就去找九娘，」八娘催促道，「你趕緊將皇宮的地圖找給我。」
「恩。」小眼睛繼續點頭，見八娘要走了，才趕緊拉住八娘，「不能這麼做。」
「啊？」八娘要暈，你不是一直在點頭的么？！
小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敢賭。」
「這不是賭！」八娘急，「這是在保命！你為我想想，為小雷想想，你若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娘倆怎麼活？！」
「我不敢賭大哥是否真的有想法。」小眼睛眼睛紅紅的，「阿爹為什麼不殺大哥？是因為阿爹在賭，如果他錯了，皆大歡喜，如果他是對的，這件事會讓我刻骨銘心，日後再也不會相信什麼至親！」
八娘愣了，還有這深意？看來自己的腦袋的確不夠用！
「我不敢賭，」小眼睛淚水滑落，「八娘，我不敢賭。」
八娘伸手摸著小眼睛的臉，「我懂，若阿爹告訴我，九娘會朝我背後放箭，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也不敢賭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既然不敢賭，」小眼睛握住八娘的手，「那就不賭！」
「怎麼個不賭法？」八娘能體會到小眼睛的哀傷，為什麼要小眼睛當太子啊！這罪受的！
「讓大哥出宮！」小眼睛堅定道，「讓大哥去祭奠外公！允升跟著一起！」
「楚王以前的人手…」八娘有些擔心，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如果好些事都是楚王背後搞的鬼，他的實力怕是不容小覷。」
「沒誰有造反的實力。」小眼睛道。
八娘能說什麼呢，只能道，「皇宮的地圖你還得給我，二哥的差事別忘了。」管他是不是楚王，反正小心些准沒錯。
小眼睛當即就進宮了，想沖官家擠個笑臉，眼淚卻不爭氣，只好趕緊扭過頭去，擦了眼淚，低下頭，不敢看官家。
官家屏退眾人，沖小眼睛笑道，「當心小雷笑話你。」
「太醫究竟是怎麼說的？」小眼睛繼續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地磚上。
「好的話，半年，」官家唏噓道，「壞的話，也許今晚就…」
小眼睛用手捂住嘴，不敢讓官家聽到自己的哭聲。
官家走到小眼睛身旁，厲聲道，「抬起頭來！」
小眼睛哭得肩膀都在抖，哪會抬起頭來。
「抬起頭來！」官家抬高了聲量，「朕最後說一次，抬起頭來！」
小眼睛用袖子擦乾了眼淚，抬起了頭，用紅紅的眼睛正視著官家，然後噗通一聲跪下了，「兒臣湊請監國！」
太子監國，一般皇帝不是在親政，就是出去遊山玩水，顯然，小眼睛是想讓官家多休息休息。
官家搖頭，「天生的勞碌命，一閑下來，死得更早！」
小眼睛的淚水再度滑落，穩了穩，才道，「不要天天把死字掛在嘴邊。」
官家失笑，「起來吧，少說教。」
小眼睛沒動，繼續跪著，告訴官家，他想外公了，但卻走不開身，想讓楚王和允升去外公家走一遭，「外公最疼我和大哥了。」
官家斂住了笑容，「你心中就不梗？！」
小眼睛搖頭，很堅定道：「骨肉至親，就算一時糊塗，只要沒鑄成大錯，何須梗？既然擔憂，那就及時制止，何須等到一切不可挽回，再痛哭流涕，悲痛欲絕？！」
「聽你的口氣，你也是懷疑的了？」官家緩緩問道。
小眼睛坦白道，「聽官家說得多，我以為我沒起疑，可聽到官家的安排，我怕了。」也就是說，小眼睛終究還是懷疑了。
官家笑了，「你啊，就是太重情！」起疑了，不是將隱患消滅，而是想著治病救人…
這性子，也許還不是那麼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