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駙馬,人人好逑47
丞相多日未上朝, 官員們私下有傳嚴相休妻風波, 典型的榮華後棄糟糠。
嚴九欽遞了辭退書上來,經沈施從手,沈施從把請辭書呈給了李如鋒, 李如鋒壓下來。嚴九欽一連遞了三封, 李如鋒全束之高閣, 不予應會。
朝堂對嚴相休妻一事是私下頗多議論的。畢竟丞相是本朝少見的權臣, 權、謀、才、貌,過人不止,稍有一些動靜便惹爭議不斷,是無數人茶餘飯後的話點。
“去請嚴相怎麽沒著落了?”李如鋒問向福泰。
“嚴相一直托病不出,也不見外人。”福泰謹慎地答複治德。
“聖旨也不接了嗎?”李如鋒哼出一聲, 福泰更為小心地道,“自、自昭陽公主離府後,丞相就不見外人了, 宮裏人……也不見。”
看了一眼治德,見治德麵有不悅,“請辭書交了幾封了,還托沈施從給我帶話, 才疏學淺, 擔任不了丞相一職。”
“陛下,或許丞相真的病了呢, 待他養病幾日, 便會收回辭職這一說辭。”福泰察言觀色道。
“更衣, 去嚴府。”
……
一個換了便衣的人,打點了一些,加上周遭的近身侍衛,順利進了嚴府後門。嚴府真如他後院般,來去自如。李如鋒想起了以前的光景,不由覺得自己近日做法實在是過了。
不由腳步放沉,奔著熟悉的院子而去。
尚未進房間,便聽到一陣咳嗽聲,聽後疑久病之,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屏風,繞過了屏風再來到了床榻前。
他病態時自己也不是沒見過,隻是不曾想過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他病容。聽他稱病在家,知道他可能病了,沒想到是飯粒不入,一吃便吐的嚴重。
李如鋒來的時候他又在吐,李如鋒將他扶起來,順了他背好一會兒,他才止住了,李如鋒見他吐在盤壺裏的都是液體,怕他胃受不住,要人去給他做飯菜去。
跟在嚴九欽最親的一個仆廝就在旁,一同與李如鋒照料嚴九欽,嚴九欽吐完後又咳,咳了幾聲閉著眼像是睡去。
“你家丞相怎病得如此要緊,”李如鋒將他扶回去床榻,旁邊的仆廝就如實地道來,“昭陽公主走後,丞相就病了。丞相不知道從哪兒聽來公主為他渡了五十年的壽命,就病得更重了。派人去找過公主,公主不承情,稱不用還了,還在城外某家寺裏修了佛號。丞相可能一時氣的,就病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公主可還有與你家丞相聯係過?”李如鋒想到昭陽愛恨果敢性情,便知她和嚴九欽一分離,便是折騰上嚴九欽。
“沒有了,但我聽公主身邊的人來過信給丞相,說公主雙目視力不太樂觀,丞相有過去接濟公主,公主沒有領情。其實公主也是可憐人……”最後一句,放輕了語調忍不住地說道。
李如鋒不由心有惻意,問及那人,“丞相這幾日可有說過什麽?”哪怕埋怨他一句也行。
仆廝便說,“可還能說什麽,丞相心思和話全在心裏,從來都不外說。”
治德明白了,讓他退下。守著嚴九欽,待到了下午申時,嚴九欽又吐了次,吐後就咳,醒了就是咳,咳得睡不去。
李如鋒接過了下人送來的溫好的藥,嚴九欽喝不下,喝了兩口就咽不下去,李如鋒心有些畏然,怕是這是自己造成的,“丞相,你若是怨朕恨朕,你便說出來,別糟蹋了身體。”
嚴九欽咳了幾聲後又閉上眼,李如鋒隻將他攬住,房屋內暖得熱,可他還是發冷,麵上燒得潤豔,就是手冷得異常。
李如鋒抱住他,將被毯裹在他身上,“丞相,是朕的錯……”拉住他一隻手,給他暖和著。
“天子還怎麽會有錯?……”嚴九欽睜眼,李如鋒看他,他燒得不清醒,就隻看見他眼略帶迷散,“陛下過於多慮了。”
“你若怨我便說出來,不會怪你。在和離一事上過了,將你逼至如此。”李如鋒見他才覺好久未細看他,消瘦得緊,衣帶甚寬,比起以前意氣風發的時候,有幾分病態的美。不知是因為以往太過恣意,如今他的眉眼都有幾分垂斂。
“陛下聖心如昭,是子民福澤。隻是臣恐日後難再輔佐陛下,陛下成為千古垂青明君那一日臣怕是見不到。”
“你在說些什麽,丞相,你不過是風寒之症,好好休養便能痊愈。痊愈後了,朕的山河永固全靠丞相你了。”李如鋒將他脖頸上一處咳吐出的血漬用衣袖沾了水擦去,隻見嚴九欽閉上眼,緩了好一下,再睜起,囑咐他道,“陛下,朝中可用之人,臣認為沈施從沈大人可任丞相一職,杜鬆齡仆射年事尚高,接替他位置的人選可有大理寺邱如衣邱大人……”
“你請辭回家的奏折朕看了,朕不許。”李如鋒打斷他,止住他的安排,“病好了就上朝,丞相永遠是你的,你還想要什麽官,朕都給你封。”
“陛下,你且聽臣一言,臣自結識和誓願追隨陛下已有十三載,陛下為德仁智,樂施多識。臣有幸跟隨陛下,以謀合議同,披荊蕩險,共成王業。臣竭盡股肱之力,昭然忠貞之節,不免有人誹臣投晉王門下……”
“你且歇著,好了再與朕說,外麵的謠言朕一個亦不信,”李如鋒順著他的背,見他兩句中夾帶著咳聲,便安撫他,哪知嚴九欽卻未有停下之意,“臣隻願陛下善待我嚴家,不聽小人之言,親忠賢之輩,武略攘暴,文達中興。”
“朕有九欽輔佐才能武兼四海、文濟九州。”李如鋒對他誠然地說道,嚴九欽隻聲道,“恐臣身體不允許。”
“怎麽身體不許,是昭陽一事,是朕讓你傷心了是嗎?”李如鋒問及他,認為他是因為此事而借此辭退氣自己。
“不因此事,”嚴九欽否認了,李如鋒卻執著於此,“不是因她還會因何事?朕從未聽聞有渡轉陽壽一事,是旁門左道,子虛烏有。”李如鋒以為他是愧疚此事,才臥病長不起。
“陛下,是我愧對公主,若全因此受病難臣亦願意。隻是臣恐行將就木,累債甚豐。”嚴九欽緩歎氣息,李如鋒不由緊張道,“是何病,禦醫看了嗎?你別多想,不過是體熱風寒,外加肺熱脾虛,才會久咳不止,時常嘔吐。”
他早派人打聽過嚴九欽的病,時常問起,不曾聽聞有過奇難之症。
“陛下,若你未出宮看臣,臣亦會進宮看望陛下的。”嚴九欽深感頹累,不由傾之心底地說道。
李如鋒聽聞心下一動,麵上如常,卻不由道,“為何?”
“陛下於臣共患同甘好友知己,臣知聞過,陛下曾為了讓先帝不降罪於臣,曾立下誓言不為儲君……”嚴九欽此番話說的,即是,陛下為臣做的所有事臣都知道。“臣至微至陋,蒙受皇恩,慚愧至甚,無以為報。”嚴九欽是真心實意十分感激李如鋒,信他珍他,且善待他。
“可朕對你的心意,你可曾知曉過?”李如鋒不再左右規避,明言出來。
嚴九欽不由微怔,李如鋒不知為何,有種錯覺,覺得過了今日便再也難言出。“丞相比幹七竅,玲瓏丹心,可曾了解過我的一番苦心?”
“陛下……”嚴九欽聞此知道治德接下來要說什麽,想阻止他,李如鋒卻望於他那受驚的神情,不懼世俗地言表出那句驚世駭俗的話:
“我傾慕丞相已久。”
嚴九欽卻惶恐不已:“陛下貴為一國天子……”
李如鋒打斷他的話,緩道,“天子日夜思慕丞相,看朱成碧,引日成歲。”
嚴九欽慌忙地圓道,“陛下言重,恐是陛下信任微臣才……”李如鋒卻道,“朕不信丞相不曾感受到一絲朕對丞相的心意,丞相又何必自欺欺人,盜鍾掩耳?”
“陛下臣……”嚴九欽慌不擇言,無話可尋,李如鋒卻看他這慌亂的表情,忽然明白道,“丞相是怨我拆散了你和公主這對鴛鴦了吧。”
嚴九欽尚未作答,李如鋒眼目如漆,映於他,“若是因此,那怪我,讓丞相生出一場大病。丞相若是擔憂受恐這份不倫之愛,朕可以收起,至此不再你麵前顯露半分。隻是丞相和公主的複合,是不可能了。”
“陛下……”
“你有何話要說?”李如鋒問與他道。
“微臣不怨陛下,我與公主並無實情真愛,臣不怨恨陛下。”
李如鋒心中一驚,“你說什麽?”
嚴九欽斂住眉眼,“陛下費苦心了,臣並不愛昭陽,隻是辜負她對卑臣一番情深了。”
“你可有愛之人?”李如鋒緊接上地問他道。他為他受過庭杖,為他謀權奪嫡,為他赴死殺李琮,他心中可沒有過一絲他?
嚴九欽隻聲道,“臣一心隻有輔佐聖君,並無情愛兒女。若是有愛之人,那便是陛下了。”
李如鋒震然,恐自己聽錯,看見嚴九欽目光清明,不似疑在病中。“九欽,九欽。”李如鋒伸手去攬他,“為何,為何這般遲……”
“未遲,恰好。”
屋外雨雪紛紛,夾竹桃苗初生,像極那日穿廊過徑那一襲白袍。
……
兩個月過後,丞相嚴九欽久病不愈,在京去世。
城外法號了了的昭陽聽聞後,正式削發,至她圓寂從未還俗,高齡九十。
丞相死後,舉國素縞。治德皇帝齋戒五年。時五十六齡駕崩。在世年間治理有方,國盛民強,史稱興和盛世。在位時嚴九欽被稱妖相,後明光宗年為其正名,還其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