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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相對已了然

  太和元年的大年三十夜裏,方媃和晴兒守著一盆炭火相對而坐。她們剛才也吃了年夜飯。


  入冷宮後,飯的味道雖很差,好在是幹淨的,今日過年,飯菜比平時略好些。


  外麵隱隱傳來鞭炮聲,隻是熱鬧的聲響傳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隻能聽到零星幾聲了。


  “小姐,婢子想不通,那日會是誰用石子打破您手裏的藥瓶,救了您?如果不是太後的人,又會是誰。”


  方媃尋思著,道:“那一日,太後本是私密行事,冷宮守衛一律不許進來,都在外麵守著,閑雜人等也不可能靠近,所以我猜,此人就是守衛中的一員。”


  “那此人是誰派的呢?是表少爺還是——”晴兒想說皇上,卻沒敢出口。


  方媃點頭:“都有可能吧。”


  “小姐咱們今夜守夜嗎?”晴兒搓著手問。


  “怪冷的,就別講究那些規矩了,早些睡吧。”


  兩人站起來,同時拍拍衣裙,把炭灰抖落,準備合力把炭盆挪到床邊,睡覺時也能暖和些。


  正要找布來墊手,院裏似乎有了動靜,片刻後,門開了。


  借著屋內昏暗的燭光,方媃看見那人抬腳邁過門檻時,袍角繡著的金絲,立刻就知道,是應煊。


  等應煊完全走進來時,晴兒才反應過來,忙跪下行禮問安。晴兒的聲音明顯帶著顫抖,皇上的再次出現,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應煊披著黑狐皮翻毛披風,內著龍袞服,係福祿百壽字白玉帶,袞服上的金龍在黑夜裏分外奪目。


  應煊走進來,與方媃麵對麵,她沒有行禮。她已是庶人,見了皇帝本該匍匐下去,頭觸地,行大禮。雖然他們從沒平等過,但此時此地,她卻可是她並不想再跪在他腳下。


  對視片刻,應煊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炭盆上,他微皺皺眉頭,卻並沒說什麽。


  晴兒本想知趣告退,方媃卻直接轉頭對她道:“不要出去,別的屋子連炭火都沒有,呆一會就會凍僵的。”


  應煊走到窗前,略提高些聲音對外麵道:“立刻去給西廂房生盆炭火。還有一應過冬所需,全放到西廂房。”


  他走回來,衝晴兒一擺手,晴兒不敢再停留,安慰得看了方媃,退出去了。


  應煊一直看著她,細細端詳她的麵容,片刻後垂下眼簾。屋內隻有那張床還能坐一坐,他走過去坐下,順手摸了摸鋪在床上的褥子。


  “今日是年三十,原該合家守歲,皇上來了此處,回頭眾人又該急得到處找了。”方媃平平淡淡道,仿佛這裏不是冷宮,仿佛她沒被廢為庶人,還是他的女人;仿佛他們昨天還曾見過。


  “你還是不恨我。”應煊輕聲道。他是在看過方媃剛才所有表現後,下的結論。


  “所以,你心裏從未有過朕。”他歎息了一口氣。


  這一聲歎息,含了太多矛盾,太多無奈。方媃想告訴他,她心裏並非無他,隻是他的心太大,大到她在他心裏所占位置太過渺小。


  “獠兵與滕族聯合,已經打到永安府。叛軍統帥是獠族族長之子涑沙,副統帥兼軍師正是淩雲。聽說涑沙與他是摯友,對他言聽計從。這些你知道嗎?”


  方媃搖搖頭,這些她還真不知道。


  “淩非鴻倒有幾分攻伐智謀,他為軍師,指揮調度算得上有章法又有奇招,所以才連破了我幾座重要城池。”應煊心胸宏闊,即使是恨之入骨的敵人,也能坦然稱讚,並不避諱。


  聽到淩雲如此,方媃自然欣喜無限,隻是不能表露出來。


  “朕乃一國之君,祖宗留下的江山絕不能斷於朕手。”燭光中,應煊看向方媃。


  方媃看應煊,他的麵容被簾下陰影遮去了一半,看不清此時表情,但她卻直覺感到,應煊很疲憊,也很傷感。然而他的唇角卻抿得很緊,顯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堅毅。


  “朕的子民們正在被戰火蹂躪,在受難,眉真,你知道嗎?”


  “想想多少家園將被毀,多少百姓要妻離子散,多少將士死在戰場。眉真,朕立誌要做好皇帝,卻在即位第一年便出了戰亂,百姓心裏如何想我這個皇帝?怕是要罵娘了。”


  方媃點頭,放下他與她兩人之間的糾纏,從皇帝的立場來想,他此刻的心情她完全理解。


  應煊一直深深看著她,看了許久,才道:“朕要娶一個未曾謀麵的滁國公主,此事你知道嗎?”


  方媃道:“知道,恭喜皇上。”


  “何喜之有?眉真,眉真,你明知朕不可能再拿真心去愛別的女人了。娶她,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結盟。然而,朕也知道,大洪積弊日久,要指望與滁國聯手完全打退獠滕聯兵,本不可能。”


  方媃讚同這一點,應煊無論到任何時候,都是冷靜的。


  “眉真,我們真的無緣相伴一生嗎?”他的語氣帶著幾分強忍的悲愴。


  “皇上心裏,隻怕早有答案了吧。”方媃知道,今日應煊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應煊朝她招手,她很順從地走過去,並肩坐在他身旁。


  “過了年,你就滿二十歲了,眉真。從景平二十七年進王府至今,已是六年。”應煊抬頭,溫柔撫著她的頭發。


  “朕知道你在這裏受苦了。皇後越來越不懂事,幸好有任婕妤和靜嬪幫襯著你。”


  方媃抬眼看他,他那一雙鳳眼還是微挑著,帶著微笑看她。


  “太後去的稍有些遲,幸好我派的人隨機應變,才不至於出大事。”


  她終於留下眼淚,這一刻,眼淚決堤,再也忍不住。


  他剛才那一句話,讓她知道,其實她還是對他抱著一絲信任和希望的。他並沒有不聞不問,任她自生自滅,任氏和平氏送來東西,都是他授意、默許的。那個打石子的人,也是他的人。


  好,有這一點,足以抵得昔日多少承諾,他始終不算負她。


  應煊從袖中取了繡了金龍的絲帕,默默為她擦去眼淚。


  “朕讓你吃了許多苦,朕都知道。”


  “祖宗社稷,江山萬裏,朕有責任保全、振興,朕不能在百年後,無顏見列祖列宗。所以,朕無從選擇。”


  方媃哭過,也就平靜下來,擦幹眼淚,直視他問道:“皇上到底要如何處置我,我無有不遵,旦請明言。”她不再以“妾”自稱,這個自稱,她以後也不會再用了。


  應煊將那絲帕緊緊攥在手裏,絲帕上的金龍已經被他攥得扭曲變形。他在下決心,在掙紮。


  方媃在等待,等待應煊下最後的決心 ,親口告訴她。


  蠟燭燃燒,蠟芯發出“劈啪”聲,蠟淚延著燭身慢慢淌下。


  終於,應煊一字一句道:“淩雲,寄來密信,他向朕提了條件。他願意暫時停戰,隻要……”


  方媃點頭:“我明白了,皇上已經有了決定。可他的條件隻是暫時停戰?”


  應煊道:“不錯,隻停戰三月,三個月以後,我們要在永安府以南的溍河開戰。”


  隻拿她換三個月,可見如今情勢確實危急,應煊最需要的也是時間。淩雲正是算準了這點,才抓住時機,提出這個要求。可是,淩雲如此做,豈不是把大好先機白白丟了嗎?而且他並不是主帥,軍隊會聽他的嗎?


  “先皇手段軟懦,瑞王橫行多年,國庫早被他掏空,加之兵士招募不足,打仗所需的一切,朕都需要時間籌劃,這三個月彌足珍貴。”應煊果然如此解釋。


  “淩雲隻是副統帥,他能做這個主?打仗,往往是誰占了先機誰能贏,這三個月,可能是致命的。皇上信他?”方媃問道。


  應煊看她,道:“眉真,淩雲此人,你足夠了解麽?”


  方媃不敢回答,並不是怕應煊生氣,而是她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


  “淩雲工於心計,是個十分會謀劃的人。”


  “獠人,隻是一味勇猛,治國治軍完全不行,他們極其眷戀草原故鄉,讓他們離開故土,放棄遊牧生活到中原來,甚至治理一個國家,那就好比讓一隻猴子來坐皇位,簡直是笑話。據朕所知,獠族族長並無雄才大略,他的兒子涑沙也隻是稍有些野心,卻沒計謀的人罷了。”


  “淩雲太清楚這點,獠人難成大事,淩雲怕戰事拖延下去,會漸漸不利於己方,所以才趁他們占先機時提此要求。”應煊最後咬著牙道:“他是算準了,此時此境,我無法拒絕。”


  方媃沒想到,淩雲這麽在乎她,為了她,甘願放棄戰爭先機。而應煊,背負皇帝的責任,不得不放手。


  能離開深宮,是她夢寐以求的,可是如果因她的緣故,令淩雲最終失敗,置他於險地,又是方媃說什麽也不想看到的。


  然而,應煊需要這三個月,他心意已決,已由不得她。


  “於朕來講,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相送,無異於奇恥大辱。朕夜不能寐……”應煊沒接著說下去,他眼眶微微濕潤,顯然,他受的煎熬更大。


  “皇上的心情和處境,我都能體會。說實話,原來我一直怨老天如此安排我的命運,可如今我才發現,其實老天待我不薄。能遇到皇上,是我的幸運,我們之間,始終是皇上付出更多。”


  應煊凝視她:“眉真,你真是如此想?”


  “皇上對我如何,我一直知道。”方媃告訴他。


  “朕原想,等平定叛亂後,想個法子把你接出宮去,妥善安置。你不喜宮內爭鬥,我們便常在宮外相聚。到那時,我們隻做平常夫妻,在你麵前,朕不做皇帝,隻做你的男人。”


  “皇上為我費了這麽多心思,我心中感念,但隻怕沒這福氣了。”


  應煊自嘲般得笑了笑,道:“如今看來,這些想頭已經成空。”


  “自嫁給朕,你極少真正展顏歡笑。皇宮比王府更令你厭倦,你在傾碧湖前作的那詩‘夢去遊仙境,醒歸更寂寥。但看傾碧湖,不是蓬萊島。’便是你心情的寫照。”


  “皇上還記得。”方媃沒想到應煊如此往心裏去。


  “朕知,你與其他女人是不同的,榮華富貴非你所圖,而你想要的,朕難以給你。也罷,也許讓你走,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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