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難尋真清靜
方媃點頭,靜嬪又道:“比如咱們,從王府進了宮,便是娘娘了。原來不過是王爺的側室、小妾,現在雖還是側室,卻是一國之君的側室,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連朝中重臣見了,也要跪下行禮的。此其一。”
“住著這麽華麗的宮舍,有如此多人侍候,吃穿用度提了不知幾個檔次,自身受用,此其二。
“家裏也跟著沾了光,光宗耀祖,多少親人都帶贅著升官發財,臉上有光,此其三。”
“所以說,人挪活,樹挪死,便是這個道理。”
方媃品著“人挪活,樹挪死”這句話,心裏想的事,卻與靜嬪所說毫不相幹。
如果真的是“人挪活”,那麽如果能走出宮去,是不是更有活路了呢?
“方妹妹,你是不是在心裏很怨皇上?”靜嬪問。
“也許我應該感謝他,如果真將我封的高了,恐怕此時便是油煎火烤得過日子了。”方媃淡淡道。
靜嬪驚訝得看她:“原來你竟是這麽想的。”
方媃笑:“晴兒是氣那些勢利之人,她們嘲笑我,晴兒為我不平,也有些失望。但我心裏是明白的,這樣反而好,對大家都好。”
“從咱們進宮之日至今已將近一年,可皇上獨寵柳氏,還有那幾個新進宮的,也都正新鮮。咱們這些舊人,想見他一麵也難。”靜嬪歎口氣,卻並不傷心。
“你方才還例舉了進宮諸多好處,才一轉眼又歎起氣來,可見人心不足。”方媃取笑她。
“我早滿足了,此生也就是如此了。不過是白歎口氣罷了,在這宮時裏,若連歎氣都不讓,還怎麽活?”
“橫豎閑著,不如請你教我繡花吧,原來就想求你教的,隻是沒機會,如今住在一個宮裏,又都閑著,正好請教,隻是不知你肯不肯收我這個笨徒弟。”方媃道。
她這幾年繡活也進步不少,隻是並沒十分用心練過。
“讓我教你也可,隻怕你靜不下心來學。”
方媃不解:“怎麽,你覺得我這裏還不夠靜嗎?”
靜嬪意味深長看著她道:“我說的是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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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過去,皇宮內的夏天似乎格外熱,方媃和靜嬪悶在宮裏也煩,有時便結伴去清和宮拜訪任婕妤。
任婕妤的宮裏,她是主位,還有兩位美人也住在裏麵。
三個人相見,有好一番話說,又相互取笑一陣,正商量著怎麽打發漫長的夏日,宮女來稟,兩位美人,張美人和林美人在外麵,想進來拜見三位。
任婕妤一撇嘴,對她們二人道:“這兩人年紀雖小,卻全不是省油的燈,不見也罷。”
靜嬪攔著道:“我們還沒和她們說過什麽話呢,為何不見?倒是讓我們看看皇上最近的口味是什麽樣的,喜歡哪一口?”
方媃笑道:“靜嬪姐姐的嘴好利,這話也隻能咱們聽聽。”
任婕妤也笑:“倒也是,這二人雖不算十分人才,倒也有五六分,各有各的長處。隻不過,單看她們,不可能品出皇上的口味來。你們以為這宮裏所有的女人都是依著皇上的口味送進來的?即使是九五至尊也不能由著自己啊。”
“胖的瘦的,暈的素的,對他還不是都一樣,隨著自己的心情罷了。”靜嬪帶著幾分酸意,幾分無奈道。
“請二位美人進來吧。”
少傾,二美人輕移蓮步進來行禮。方媃一看,果然是各有千秋,還是有些姿色的。
張美人身材嬌娜,楊柳細腰,動人心弦,林美人則是一雙杏眼出彩,水靈靈,十分引人。
相見以畢,兩位美人也坐下喝茶,略清談了幾句,表麵看來倒也還規矩。
“姐姐這屋裏的花瓶真是好看,插的花也好,怕是今早才盛開的白玉蘭吧?”
任婕妤點頭道:“是我讓婢子一清早去采來的,白玉京以白玉蘭聞名,平日裏縱是百花賞遍,到頭來還是覺得白玉蘭最美。”
“姐姐說的很是。”林美人接口道:“妾身還在閨中時,便最愛白玉蘭。”
“前幾日皇上召幸,妾在承佑殿裏也看見花瓶裏滿是白玉蘭,聽說皇後娘娘也愛此花。”張氏說這句話時,眼眉之間全是嬌羞和驕傲,掩也掩不住。
“妹妹好運勢,我才蒙皇上召幸過一回,你已經三回了。”林美人羨慕道。
“從去年年底進宮到如今,也不過隻三回,有什麽好羨慕的?”張美人看似很不在意得說道。
林美人瞟了一眼靜嬪和方嬪,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三回還少,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更可憐?”
“別把我們和你算在一處去。”靜嬪忽然出聲道:“皇上在你們眼裏是香餑餑,我們卻是打從潛邸之時就侍候多年了。若說新鮮,自然沒你們新進宮的新鮮,若說情份,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再怎麽不濟,皇上對我們的情份是你們拍著馬也追不上的。”
“靜嬪妹妹何苦跟這些小孩子計較,她們的路還長呢,一時在興頭上也是常見的。等過上兩三年,你再看看。”任婕妤道。她們尚有昔日王府的舊情在,這些人什麽都沒有。一批一批的新人進來,紅顏未老恩先斷,這些人連“恩”也不曾真正有過,就更是一無所有了。
張美人氣得臉發紅,紐著手帕道:“靜嬪娘娘說的有理,隻是妾曾聽聞,皇上在潛邸時,最寵愛方嬪,若如您所說,皇上既然如此念舊,為何隻封方姐姐做了個嬪?連後來的柳姐姐也比不上。”
“何止是比不上,簡直是差得遠呢。”林美人與張美人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靜嬪正要說話,方媃忽然淡淡開口道:“是啊,差得遠呢。隻是我想請問二位妹妹,你們是希望靜嬪回答什麽呢?依你們看,皇上究竟是念舊情好呢?還是不念舊情好呢?”
任婕妤點頭:“正是這話。若隻看方妹妹如今的位份,皇上似乎是不念舊情的,也就是說,皇上同天下男人一樣,喜新厭舊。你們隻顧現在看她的笑話,可想過今後有一日,你們就是今日的她,甚至還遠不如她!”
“簡直是差得遠呢。”靜嬪把原話奉還。
張林二人啞口無言,誠然,她們跟著眾人看了方媃的笑話,可誰能保證將來的她們,不被別人笑話?
沉默片刻後,張美人問道:“三位姐姐,禦花園中,奇花異草盛放,怎不去賞花呢?”
任婕妤垂下眼簾,淡淡道:“我聽說因為柳——哦不,是敏婕妤最愛白蓮,皇上便命人在傾碧湖上遍種白蓮,把原來的粉荷都揪了。這幾日白蓮初綻,皇上每日傍晚時都陪敏婕妤在湖邊賞蓮。”
靜嬪不以為然,掃了張美人一眼,道:“那麽這幾日,想必湖邊是很熱鬧了。我猜宮裏的姐妹們,有事無事也要去走走了。”
方媃問張美人:“你們一會兒也要去嗎?”
張美人紅了俏臉,有幾分不自在,看了看林美人。
林美人看著方媃道:“方嬪姐姐不去嗎?姐姐容貌如此清雅秀美,比白蓮還勝幾分,若往那傾碧湖邊一站,隻怕白蓮也要無地自容了。不去多可惜啊。”
張美人接口道:“想必方嬪姐姐很久沒見皇上了,這可是個機會。”
“近鄉情怯,也許正因為姐姐許久沒見皇上,此時才更不好意思了吧?”林美人笑得容光煥發,水靈靈的眼睛波光流轉,看似全無惡意。
方媃並不動氣,隻淡然道:“我膽小,天子威儀天成,我不敢近前。”
任婕妤早聽不下去,眉間已有了怒意,道:“天色不早,二位要去就快些動身吧。免得去晚了,沒了好位置。”
“撲哧”靜嬪忍不住笑出聲來,任婕妤這句話說的真好。
方媃莞爾一笑,就算方才心中有幾分氣,現在也消了。
張林二人又得了個沒趣,也不好再坐下去,隻得起身告辭。
她們走後,屋中短暫寧靜,靜嬪忽然對方媃道:“我雖知你是最不愛爭的人,卻也咽不下這口氣。讓兩個小小的美人看不起,這算什麽!”
任婕妤長舒一口氣道:“正是,我也如此想。難不成不得恩寵,咱們就真的連門也不敢出,人也不敢見了?”
方媃正要說話,卻見她二人已經很有默契的站起身來。
“走,今日就出去長長見識,看看皇上倒底有多寵敏婕妤。”她二人不由分說,一邊一個,夾著方媃便往外走。
“姐姐們,你們去便是,何苦帶上我去爭這個寵。”方媃苦笑,她心早不在此,還去爭哪門子的寵!
“不爭寵也要爭點麵子。”
“我一進宮便沒了麵子,如今還爭什麽?”方媃也知她們二人是為她不平,隻是大可不必如此,不值。
二人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宮門外走,後邊宮女們一見,知道娘娘們興之所至,突然要出門,便也匆忙跟上來幾個侍候。
王府的花園已經堪稱園林典範,而皇宮的花園自然是典範之中的極品。園子太大,其間又分幾個景色迥然的小園,春夏秋冬四季景色不同,處處匠心獨俱又渾然天成,堪稱“移步換景”,常看常鮮。
園中既有亭台樓館、曲徑斜廊這般巧奪天工的景色,又有蒼鬆翠竹、蓬蓬花草的古樸之意。
漫步園中,時而是清幽無半分金粉之氣的臥石聽濤滿衫鬆色,靜賞雨景一片蕉聲。時而又是美侖美奐的雕梁畫棟、花影粉牆,連地上用卵石鋪成的圖案也精美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