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又聞新人笑
應煊先上前親手扶起常氏,讓她做在自己禦座左邊,又道:“你們都起來吧。”
方媃跟著眾人起身,應煊賜座,眾人不敢,他又道:“坐吧,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這些天著實辛苦,不必立規矩了。”
眾人聽了,才按位份順序坐定。
常氏欠身道:“皇上,臣妾這點辛苦與您的操勞相比,何足掛齒。臣妾隻擔心您的身體,也不知身邊伺候的人,合不合用?”
應煊點頭道:“提起身邊伺候之人,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常氏似乎早有準備,毫不吃驚道:“是,正想見見天天伺候皇上的人,也好讓臣妾放心。”
方媃與任氏交換了一個眼神,任氏滿眼不解,看來是毫不知情。再看別人,也是如此。
正在此時,明間西邊的喜象升平八扇屏風之後有動靜,顯然是有人從西暖閣裏走出來了。
是誰?什麽身份的人能在承佑殿西暖閣裏呆著?所有女人都在想這個問題。
問題馬上有了答案,屏風之後,裙裾聲微響,款款轉出一女子來。
十八九歲年紀,梳著宮中女官的發式,紅粉青娥,香肌玉膚,一雙眼眸亮如辰星,眉宇間是濃濃的書卷氣,使她的氣質更顯高雅清新,見之忘俗。
這樣一個美人一進來,殿內便是一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隻見這美人兒先向皇上皇後行禮,又向眾女眷行禮,態度謙恭得體,大方優雅,顯示出良好的教養。
“這位妹妹是——”常氏溫和得笑著問。
“婢子柳婉,原是承霖殿三品掌書女官。”
常氏恍然:“原來是先皇貼身伺候的人,難怪氣質舉止如此出眾。”
應煊道:“她並非選秀入宮,而是先皇特招。她乃是兵部左侍郎之女,禦前侍衛營副管領之妹,在閨中時已有才名傳出,先皇便召她入宮,專掌禦書房,說好了用到她十八歲,親自給她選個好人家嫁了的。”
常氏點頭道:“想是因為去年先皇忽然臥病,來不及兌現承諾,倒是耽誤了柳姑娘。”
柳婉低頭,謙恭回道:“婢子不敢妄想,原先便是專心伺候先皇筆墨,先皇去了,如今便隻知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了。”
應煊對常氏道:“前些時日,先皇後擔心別人擾了先皇靜養,連我們這些做兒子的也輕易不能見。多虧她在先皇跟前伺候著——”
應煊的話點到即止,沒有說完,但所有人已經大體明白,這柳婉隻怕幫了應煊極大的忙,有她在先皇身邊,應煊才能及時得到一些秘密消息。
常氏已經笑得更慈和了,招手把柳婉叫到跟前,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道:“這樣好的家世和品貌,又正當年,自然是不能再做宮女了。”
她對應煊道:“先皇承諾要給她一個好歸宿,可是依臣妾看,天下哪還有比跟了皇上更好的歸宿?還要請皇上恩典,賜她一個名分,也不枉她對皇上如此盡心了。”
常氏說出這樣的話,所有人都不吃驚,從柳婉剛從西暖閣走出來時,所有女眷都已經心知肚明,這個女人肯定是應煊看中了的。
應煊成日進宮,怕是早已與柳婉有情,如今先皇剛走,他便迫不及待要收了她,可見對她之看重。一想到此處,所有人心裏都不舒服。
側頭看到任氏臉色比剛才更不好看了,方媃暗自歎氣,這隻是一個開頭罷了,既然做了皇帝,以後還會少得了女人嗎?
她環顧屋中所有女人,突然感到,不管她們平時有多討厭,甚至狠毒,但歸根結底,她們全是可憐人。其中深深的苦處,隻有自己知道。
方媃在看這些女人,應煊也在環顧所有人,當他們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時,方媃立刻垂下眼簾,避開了。對他,從沒有奢望,甚至是信任,海誓山盟雖在,卻無錦書可托,終究不過是一場空。
應煊不說話,殿裏便靜下來,常氏有幾分詫異得看看他,不明白他怎麽忽然沉默了。
柳婉本是站在了常氏身邊的,此時她微微抬起頭,看向方媃。
方媃感受到她的目光,與她相視,柳婉的目光很沉靜,卻又沉靜得讓人有點心生寒意。
新皇已立,朝中平靜,大行皇帝和皇後停靈二十七日後,葬於皇陵,從此塵歸塵,土歸土,生前顯赫,死後還是一把黃土罷了。
登極大典順利舉行,應煊奉天承運做了天子,當年未改年號,第二年春天,改年號為太和,即為太和元年,鑄新錢,大赦天下。
六宮不可空,後妃品級分明,自皇後以下為皇貴妃,貴妃,妃、昭儀、婕妤、貴嬪、嬪、良媛、美人、才人、選侍、更衣。皇後自然是常氏,皇貴妃、貴妃之位空置,白氏元氏分別封了慧妃和淑妃。昭儀暫無人,任氏孫氏獲封婕妤,暫無封號。田氏為雲貴嬪,葉氏因有一女,也獲封祥貴嬪,平氏為靜嬪,劉氏為順良媛。
除了原來侍候的這些舊人之外,新人自然也少不了,柳婉獲封敏婕妤是意料之中,還有幾位新進宮的名門閨秀,都封了才人或美人。
在其他所有人都有了封號和位份之後,方媃的封位是最後才頒下旨來的。淑妃和任婕妤都為她擔了好幾天的心,不明白皇上在想什麽,為何遲遲不下旨來?
任婕妤猜測,以皇上對方媃的寵愛,怕是想封她做昭儀了,之所以遲遲不下旨,隻怕是有人從中阻攔。
如今,先皇的賢妃做了太後,她素來不喜方媃,淑妃也猜測是太後在阻攔。不過她覺得,應煊一向是不受任何人擺布的,何況他又那麽喜歡方媃。
方媃聽她們說了自己的猜測,隻是搖搖頭。之前,已經聽應煊說了絕決的話,如今,他的話都將應驗了。他果然做了皇帝,她也果然進了宮,他說過,要讓她在這深宮裏孤獨地慢慢衰老,如今他終於有了兌現此話的能力了。
今後會如何,方媃心裏沒底,想得遠想得多都沒用,過眼前的日子才是正經。淩雲在華嚴寺的話,她記在心裏,她信他,終有一天會給她一個交待。
幾天後,旨意終於頒下,眾人一片嘩然。方媃,曾是永親王在潛邸時最寵愛的女人,如今皇上親自下旨,隻封為了嬪,與平氏相同。
平氏封嬪本是意料之中,她家世平常,既無寵許久,也沒有子女,封嬪已經不錯了,可方媃不同。在眾人眼中,她品貌一流,應煊對她情有獨衷,甚至為她得罪過太後,在先皇麵前親自為她爭取位份,用心良苦。
然而這樣一個曾受獨寵的女人,卻隻得了嬪的位份,令所有人吃驚,後宮嬪妃們有的笑,有的歎,原來,才剛入宮,她便已經失寵了。
皇上連舊情都不念,隻給了個嬪位,也沒有封號,她是麵子裏子一齊丟了。
晴兒氣得在景瀾宮裏哭了兩天,反倒要方媃來安慰她。
景瀾宮是座規模不大的宮殿,沒有主位,平氏靜嬪和方媃分住兩邊,清心居和忘憂小築,倒也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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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嬪無事時,便信步走到方媃住的忘憂小築來,正看見晴兒眼睛紅紅的,對著院裏的杏花樹發呆。
靜嬪上前,輕輕一推晴兒肩膀,道:“這丫頭,哭了幾天,還不夠啊。你這樣子,讓外人看了,不知生出多少閑話來。何苦做出這副模樣,惹人笑話不說,還給方嬪添堵。平日看著挺機靈,怎麽如今倒糊塗了!”
晴兒忙笑了笑,道:“婢子不懂事,原是為主子不平,一時想不開罷了。主子勸了幾天,如今也沒事了。靜嬪娘娘說的是,不該如此,親者痛仇者快。”
“你明白就好。”靜嬪道。
她轉身進了忘憂小築的正房,正房內隻有兩個小宮女在悄悄的擦拭桌椅,方嬪想是在東側間裏了。一個小宮女忙上前行了禮,引著她進了東側間。
東側間也分成了前後兩個小室,前邊是起居用餐之地,也可會客,後室則是寢臥之處。靜嬪知道,每位妃嬪的宮裏都備了皇上來時,專門承幸的精室,忘憂小築的承幸之地一定是安排在西側間了,那裏想必更寬敞。
雖然一般皇上很少到各嬪妃宮裏過夜,但按規矩,是一定要準備這樣的屋子的。
小宮女進去稟報,片刻後,方媃便從後室走出來。
“長日無聊,來找你說說話。大白天的你一人窩在寢宮裏做什麽?”靜嬪進了宮後,比原來似乎更親近方媃一些了。
她為人雖高傲,卻不是奸詐人,倒也不難相處。
“我正閑得慌呢,虧得你來了。”方媃笑著請她坐。
四處看看,不見晴兒身影,靜嬪知道她在找誰,道:“晴兒在外麵,對著一棵杏樹賭氣呢!”
方媃忍不住笑出來,“那棵杏樹也是倒黴,自從我們進來,它可一天也沒清靜過。隻怕恨不得挪一挪地方。”
“人挪活,樹挪死,它挪了地方就難活了。但人卻相反,往往能多走一步便多走一步,總比原地不動強。”靜嬪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