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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再會未有期

  “應啟鋒的軍隊在所有造反的勢力裏並非最強大的,若隻憑他一己之力,絕不可能問鼎天下。我滕族頂力助他成就大業,他卻在慶功之夜便突然翻臉,把我族族長、長老以及在軍隊裏的所有滕族工匠、兵士數萬人,全部抓起處死了,滕族毫無防備,幾乎是滅頂之災。”


  “天啊,這個應啟鋒可真狠。”方媃歎息,那滕族族長未免太大意了,把人想得太簡單。能夠造反的人,心思哪有那麽簡單的?應啟鋒隻怕是個很會偽裝的人。


  “遠在家鄉的滕族族民大多隻剩些老弱婦孺,聽到消息後悲痛難當,又聽說應啟鋒已經派兵來追殺,要斬草除根,便隻能在僅存的一位長老的帶領下往西南奔逃,一直逃入岈山之中,才躲過滅族這禍。”


  “我族人發誓,滕族要努力繁衍,強大族群,隻要還存一個男丁,便定要報得此仇,以慰慘死族人在天英靈。”


  方媃看淩雲:“那麽你現在所做一切,都是在為報仇鋪路?”


  淩雲點頭,略帶無奈道:“我少年時便闖蕩江湖,最愛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可如今卻背負如此重任,真是身不由己。”


  方媃不敢問他有什麽計劃謀算,今夜她知道的事情已經太重大太多了。淩雲考武狀元絕不是一時興起,攀上瑞王更不隻是為了仕途,在宵雲關屢敗獠軍更可能有內情,這些事中有太多謀算。


  “淩雲,以我如今的身份,你不該對我說這麽多。”


  “我已說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告訴你這些,並非要給你添負擔,而是要你心裏有個準備。”


  方媃暗暗心驚,莫非滕族認為此時時機已經成熟,要報仇了?所謂的報仇,應該就是推翻大洪吧?


  淩雲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既然已經投身進來,便不敢擔保可以全身而退。成了,不過是完全我宿命中的責任,敗了,也不過是將這條命送了罷了。我告訴你這些事,隻是想讓你心裏有個底。我不想你把我看成是追求功名利祿之輩,這些事,都是我不得不去做的。”


  方媃聽到他說什麽“一將功成萬骨枯”,心立刻便提起來了,想張口阻攔他,卻又說不出,他身上係著一百多年來積攢的仇恨,他是一族之長,他所做一切都不是個人行為,她怎麽可能阻攔的住呢?

  思忖再三,方媃隻得道:“我已經清楚了你的不得已,我不會攔你。今日所說,我隻當從未聽過,什麽都不知道。”


  她是大洪朝王爺家的妾,而淩雲卻告訴她這些秘密,她能怎麽辦呢?一個種族背負的滅族這仇,不死不休,任何人也無力改變。


  一邊是她的主子,一邊是淩雲,她隻能當什麽都不知道。


  淩雲笑:“你不必如此擔心、緊張。其實這些事,遲早會被知道,可是如今的大洪,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朝中重文輕武多年,無將可用,皇帝平庸老邁,皇子爭位鬥得你死我活,無暇他顧。獠族又在外虎視眈眈,大洪可謂內憂外患。此時,就算有人知道了這些秘密,他們又能做什麽?”


  方媃想到應煊,現在他的全部精力隻怕都在爭儲之事上,確實顧不了別的。何況他現在不過是王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


  朝中之事,諸多掣肘牽製,皇子之間都互相盯著,你要立功,我便要拆台,你要表現,我便要你丟人。功勞絕不能讓別人得了去,所以寧肯大家都無功。


  “時辰不早,再談下去便要天亮了,眉真。”


  方媃抬頭看他,知道分別的時刻又到了。可此一別,有可能便再無相見之時。


  淩雲溫柔看她:“眉真,別哭。”


  方媃慢慢地摸自己臉龐,原來不覺間,她竟已流下眼淚。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我發誓。”淩雲一字一句道。


  方媃覺得心已經冷了,前途茫茫,就算這江山會動蕩,甚至改天換地又如何呢?她一直沒有一個真正的家。


  淩雲握住她的手,她略退縮了一下,便由他握著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到她吧?若不是怕相見無期,他也許依然不會這樣做。


  “眉真,旁的話我此時多說無益,反到讓你多有顧慮,你隻需保重自己,等我們再見之日。”


  “再見之日?那時,會怎麽樣?”方媃有些不知所措。


  “那時?”淩雲溫柔而沉毅得看她,道:“那時,總要給你一個交待。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淩雲走了,走的無聲無息,手上的溫度還在,卻消散得極快。


  方媃把手捂進被子裏,想讓這溫度停留得久一些。


  今夜淩雲告訴她的那些秘密,她之前在所有書籍中從未看到過,可見大洪的曆代統治者也知道他們開國之君做的事實在拿不出手,所以諱莫如深,不許有任何記載。


  獠族與滕族隻怕早已結盟,局勢已成,戰事必起,而她卻隻能等,等一個結局。


  成王敗寇,淩雲會怎麽樣?應煊又會怎麽樣?自己又是什麽結局?他無法再想下去,腦中太亂,攪成一團,仿佛撕不開扯不斷的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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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王府當晚,應煊忽然來了。這些時候,他隻在午間過來,卻極少晚上來,今晚忽然來,必是有什麽事了。


  晴兒帶著丫頭們有些不知所措得站著,用眼神詢問方媃,是否應該預備侍候應煊洗漱?按理說,這個時辰過來,應是留宿了,可他已經很久沒有晚上過來,說不定一會便要走。


  方媃微微搖頭,示意她們都退下,屋裏隻有他們兩人了。


  應煊不對勁,表麵看是平日模樣,但方媃覺得他是帶著怒氣來的。


  方媃有些忐忑不安,直覺告訴自己,今晚應煊來是與華嚴寺有關。


  燭光高照,室內很亮堂,窗下牆角的黃花梨草龍紋台座上,一個青花白地瓷梅瓶在燭光的映射下,顯出圓潤柔和的光澤。


  可是隻眨眼工夫,這件上等梅瓶便被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瓷四濺,有的迸到了應煊身上,他卻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方媃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得後退了好幾步。外麵有腳步聲,想是晴兒等人聽到動靜要進來。


  “滾出去,不許進來!”應煊喝道。


  腳步聲戛然而止,卻沒有出去的聲音,顯是晴兒實在不放心,雖不敢進來,卻也不願立刻出去。


  應煊冷笑一聲,衝屋外道:“怎麽,我還能吃了你家主子不成?再不出去,以後也別想再見你家主子。”


  方媃怕晴兒再堅持,忙輕輕咳嗽一聲,示意自己無妨,晴兒才退了出去。


  “好個忠心的丫頭,隻是不知,昨日半夜你與淩非鴻私會時,她可在外麵替你把風?”應煊一字一句,帶著恨意道。


  方媃在他摔瓶子時已經猜到,昨夜與淩雲相見之事,必定已被他知曉了。淩雲武功雖高強,但應煊既知他回京,必定會派人跟蹤。即便片刻被他甩開,沒能及時發現,不久之後也會查到他的行蹤。


  淩雲未必不知應煊會察覺,隻是有恃無恐罷了。何況他隻怕巴不得應煊冷落了方媃,不再親近她。


  這兩個男人,都是狠之又狠的角色。


  應煊看她,道:“你倒是平靜坦然,莫非隻是因為你們雖私會,卻無更越禮行為,你便以為可以坦然麵對我?”


  “妾身從未敢如此想,也知此舉確實越矩。隻是,淩非鴻身俱武功,來去如風,他要來,妾身實在無能為力。”


  “你若已徹底忘了他,他還會甘冒大險來見你?”應煊道:“你與他相見固然可惡,而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心裏還想著他。”


  方媃抬頭,直視他道:“有句話,妾身常常放在心裏,想請問王爺。”


  應煊哂笑:“你倒有話來問我,好,隨你問。”


  “在王爺心裏,妾身算是一個人嗎?還是隻是一個會說會笑的玩偶?”


  應煊不可思議得看她,皺眉:“你此話何意?我不當你是個人?”


  “若當妾身是個人,怎麽會如此對待妾身?扁毛動物尚有情感,何況是人?便是年少時懵懂的傾慕也不可能說忘便忘,妾身是個人,有心有情有記憶,難道王爺以為,從嫁進王府的一刻起,妾身便會將過往統統拋去,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憶可尋的木偶嗎?”


  “為何不能?嫁為人婦,便應以夫為天,若心裏還有旁人,便是不貞。”應煊此時反倒沉下氣來,一撩袍子,穩穩坐下。


  方媃冷笑:“不貞?待嫁閨中的姑娘,哪個沒有少女情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終成親的,又有幾個是曾經傾慕的人?嫁為人婦後,把曾經的情懷思緒藏於心底,就算是不貞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把壓在心底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如此便算不貞的話,那王爺妻妾成群,群芳環繞,又如何說?王爺總說愛妾身,相愛之人必定忠貞於對方,王爺辦不到,卻一味要求妾身辦到,就算是男女不可並論,那連心底一絲回憶都不能保留,是否太強人所難!”


  “你是要我隻有你一個女人,是嗎?你恨我妻妾成群,不能專心對你,所以心生怨懟,心裏不肯忘了舊人?”


  方媃歎了一口氣,他永遠理解不了她,也不能做她心目中理想的愛人。


  應煊笑了兩聲道:“你身為人婦,夜會男子,被丈夫發覺不知慚愧反滔滔不絕,你是仗著我太寵你,如此無禮。”


  方媃眼波如水,涼涼得看著他,道:“王爺寵妾身嗎?如此寵法,把妾身當禁臠一般寵,妾身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應煊眼中漸漸升起怒火。


  “深夜與表兄見麵,雖並非主動,但確實已是不守婦德,請王爺裁度。”方媃不想激怒他,心裏的不滿,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早點結束吧。


  “你覺得我該如何懲戒於你?”應煊嘴角帶著殘忍的笑意,眼中卻是寒光逼人:“你說承受不起我的寵,那以後,便如你所願。”


  “在我眼中,你們的那點子兒女情長值得什麽?”應煊聲冷如冰:“有朝一日,我要登上那最高的位置,萬人敬仰,然後我會在後宮給你一個位份,讓你一個人慢慢衰老。他縱有萬般能耐,又如何到這深宮來救你於水火?這便是最好的懲戒。”


  方媃閉上眼,緊咬嘴唇,這番話冷酷無情,卻也是入情入理,對於應煊來說,她確實不值什麽。他的心裏眼裏,隻有帝位。


  平息自己的心境,重新睜開眼睛,看到應煊鳳眼含霜,唇含冷笑,是一個絕決的表情。


  “妾身先謝過王爺成全,隻願王爺早成大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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