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夢醒禪房見
白清妍楚楚可憐,強笑道:“姐姐說的極是,我總是愛鑽牛角尖,在意他人言語,可真該改了。還請姐姐多提點著些,莫讓我又上了那些個小人的當。”
此言一出,除了常氏點頭之外,其他人都十分不屑,隻是誰也不願還嘴,怕真成了白氏嘴裏的小人了。
任氏已有一女,並不著急,隻催著方媃快點抽簽。
方媃隻得同眾人一樣,先拜了拜,然後抽簽。
那簽子也不知用過了多少年月,被多少渴望得子的女子撫摸過,早光滑得不似竹子,摸不到一絲棱角。上麵的字雖還清晰,顏色卻暗了,古仆的字跡,散發著悠長歲月的氣息。
任氏從她手裏接過簽正要看,元氏又衝她招手,她便把簽捧到常氏和元氏麵前,其他人也圍過來,看那簽文。
元氏看了看,喜道:“方妹妹,是上簽。”
任氏念道:“第六七簽,一條金線秤君心,無減無增無重輕。為人平生心正直,文章全貝藝光明。簽語:此卦心平正直之象,凡事平穩無凶也。六甲得男。”
“真是好簽,看來妹妹要時來運轉了。”任氏欣喜道。
“任姐姐這是哪裏話?莫非她以前運氣不好麽?依我看,方妹妹的運氣一直是好的,太好了。”白氏陰著臉道。
對這種話語,方媃向來是充耳不聞,任氏更是隻作沒聽見,請師太解簽,師太道:“抽得此簽者,心平正直,到底清平,隻依本份,天下太平。”
“隻依本份,天下太平?”田氏疑惑著,對常王妃道:“這八個字好重的份量。方妹妹若依本份,連天下都太平了?那她若是一時糊塗,不守本份,難道天下便要亂了?“
孫氏哂笑,睇了方媃一眼,道:“如今邊關獠族三天兩頭興風作浪,正不太平呢!若是以這簽意來看,豈不是因為方妹妹沒有守本份?”
方媃看看孫氏和田氏,這些女人從小在深閨中學習德容言功,學來學去,去把學到的東西全變成了勢利、謀算、損人利己。
“何必隻看字麵之意,‘天下太平’未必就真的是指天下。”元氏道。
葉氏笑道:“抽到上簽雖然好,隻是這抽簽之事也不必全信,方庶妃的這支簽上說六甲得男,依我看,也就是聽聽而已。所以,什麽天下太不太平全係在她一人身上,更不用理會了。”
任氏狠瞪了葉氏一眼,這個葉氏雖一直隻是個侍妾,也不得寵,卻誰都敢惹一惹,到處豎敵,若不是因為王府規矩嚴,恐怕早有人想置她於死地了。
方媃笑道:“觀音麵前,抽的是觀音靈簽,無論如何也不應在菩薩跟前討論簽文靈不靈,如此豈不是冒犯菩薩?”
常氏聽了,轉頭看了田氏葉氏兩眼,道:“無論位份高低,皆是王爺女眷,言行要時刻注意,不可丟了皇家臉麵。時候不早,願意在觀音麵前念經的,便留下,其餘人也隨意吧。”
田氏葉氏不敢回嘴,眾人都低頭答應了,各自散開。元氏身體仍沒大好,此時已覺疲累,便和常氏扶著丫頭去禪房,自有師太去陪著她們講經說禪。
方媃見任氏等人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獨自一人走出來。
離此不遠,便是居士院,院內風景格外雅致,卻安靜異常,一草一木雖美麗卻顯得有些寂寞。
既為居士院,住在這裏的也都是帶發修行的女居士,這些人大都來自高門大戶、深閨後宅,身份非比尋常。
至於她們為什麽看破紅塵在此避世,那原因便多半要三緘其口了。這裏的每個女人,怕都有一把辛酸淚。
“施主。”一人在方媃身後說話。
方媃轉身看,是方才為她們解簽的恒慧師太。
“施主,此處為居士清修之地,施主乃紅塵中人,還是莫要打擾她們了吧。”
方媃忙道:“對不住,我思慮不周,這就出去。”
恒慧微點頭,十分有禮道:“施主第一回到我寺禮佛,貧尼願陪著施主四處走走。”
“也好,有勞師太。”方媃笑著道謝。
她們兩人正要向外走,迎麵過來一位帶發修行的女居士,三人麵對麵停下,女居士向恒慧和方媃起手問訊,兩人還禮。
那女居士最多不過三十歲年紀,雖素衣素麵,卻難掩清麗之色,是個美人。
她抬眼看了方媃一眼,眼中流露出些許讚歎,似也是方媃的容色驚訝。
恒慧與那女居士寒喧兩句,女居士便告辭走了,方媃轉頭看她背影,素衣十分寬大,卻還是能看出她窈窕的身姿。
恒慧邀她繼續往前走,兩人出了居士院,邊賞景邊說話。
“方才的那位女居士是什麽身份?她長得很美。”方媃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問。
“阿彌陀佛,美又如何,醜又怎樣,無非都是皮囊罷了。自古紅顏易老,恩情菲薄,不如早早看破紅塵,不在那俗世中掙紮。”
繞了半天,師太也沒告知這女居士的身份,方媃很無奈,這位師太嘴也太緊了,在這裏出家真是埋沒了。也怪自己,一時好奇便多嘴問了,倒顯得不穩重。
其實猜也知道,在這裏出家的女居士,誰沒有或者曾經滄海,或者痛斷肝腸的經曆呢?心若不是死了,誰會願意青燈古佛,把青春耗在這裏。
方媃想到了自己,該不會也終要落到這樣的境地吧!如果真是那樣,就悲哀了。她覺得最終選擇來到寺廟渡過後半生的人,應該不是因為看開,而是因為看不開。若真正看開了,又怎會避世?
這位師太說的不錯,紅顏易老,恩情匪薄,早點看開些,是好的。看開了,也就大可不必出家避世。
恒慧陪著方媃在寺廟裏觀賞一番,又為她講了幾個佛經中的典故,倒也把時間打發了。方媃不愛學著常氏那樣坐在蒲團上,聽法師講經說法,一坐便是一天,這樣走走,倒覺有趣。
晚飯自然還是全素席,菜色完全不同,卻仍是爽口清淡。想到晚上可能會見到淩雲,方媃幾乎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想,自己這算是什麽心情呢?回想自己穿越前的學生時代,那種初戀時,期盼、緊張,想起來便臉紅心跳的感覺,似乎和現在有些一樣。
兩世為人,來這裏已經為人婦,本應該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就這麽湊乎著過,卻沒想到在此時竟又找到了這種心跳的感覺。
這是一種太有誘惑力的感覺,一種活著的感覺。她是一個活人,穿越來此,還是第一回有了這種有熱度的感覺。
晚飯後各自散開,今晚常氏依然要去佛前念經,以示虔誠,應煊雖然也在這裏,但是佛門淨地,就算是夫妻,也要各自休息。
所有的女眷,都隻好清心寡欲,在這裏誰還敢去爭寵,豈不是褻瀆了佛祖。
眾人各自回房,也有依舊去念經的。方媃向元氏任氏道了晚安,自去禪房休息,
夜漸深,四周靜謐無聲,這裏的夜晚還是很有些涼意的,與城中不同。
禪房狹小,晴兒與其他房裏的丫頭都被統一安排了睡處,所以她侍候方媃就寢後,便告退了。
方媃待晴兒出去,便又起床,重新穿好衣服,就在黑暗中坐著,等待夜更深些。
他會躲開廟外侍衛嗎?很難吧?若稍有不慎,隻怕泄露行藏。若真被侍衛發現,以他的武功,脫身應該不難,隻是別讓人看出他的身份才好,否則應煊立刻會聯想到她身上。
自己如今這番作為,已經算不守婦道,若在別人眼中,通奸之名是坐實了的。也不知這個國家有沒有浸豬籠的舊俗,若真被人發現,她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明知如此危險,自己卻還是期待見淩雲一麵,是不是瘋了?
黑暗的房間,隻有月光映在紗窗上,給了屋裏一點亮光。坐久了自然有睡意,方媃靠在床頭,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濃煙彌漫,遍地是丟棄的盔甲和刀劍,戰士屍體的滿山遍野,分不清敵我。
方媃荒原之上四顧,這是一個宏大的戰場,兩國交兵的地方,似乎是一場戰役剛剛落幕,到處是血與火。
風起,卷散濃煙,她看到遠處走來一個男人,一襲戰袍,外披金絲軟甲,麵有征塵,眉目之間是淩厲殺伐之色。
“淩雲!”方媃驚慌喊道:“這是在哪兒?”
淩雲笑得依舊灑脫:“別慌,眉真,我這就帶你走。”
忽然,她身後遠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凜凜然端嚴威赫:“方眉真,我不曾虧欠於你,你怎能負我?”
是應煊。方媃回頭,濃煙滾滾,隻能聽到他的聲音卻什麽也看不清。
此時淩雲身後也出現了無數語聲,忽遠忽近,仿佛是鋪天蓋地而來,這些聲音有男有女,十分嘈雜——
“非鴻、怎可為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
“淩雲,莫忘了你的責任和誌向……
“你忘了我們所有一切的初衷?……”
方媃感到恐慌,她問淩雲:“這些人是誰?他們在說什麽?你,要離開了嗎?”
淩雲並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盯著遠方沉思,似乎是極難抉擇。
方媃等不到他的回答,隻覺渾身冰冷,身體在風顫抖著,心裏像被砸出一個洞,漫天無際的絕望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