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清詞寄相思
“這麽說,已經有人猜清了瑞王的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凡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來,還怕人打聽不出麽!”任氏道:“你可記得,當時瑞王請皇上品冰糖眉白菊茶,指著那茶說了那麽幾句話?”
方媃點頭:“是,當時看到這番情形,我的感覺是,瑞王對皇上說關於茶的事。”
“可不是,正是與那岈山眉白菊茶有關。上次平妹妹的話你也記得,皇上最愛岈山眉白菊製成的菊花茶,偏偏這岈山是滕族領地,采菊甚難。這一回貢上的眉白菊,都是岈山上采出的上品之菊,皇上極愛。瑞王對皇上耳語的那幾句,正是告訴皇上,這一回的上等眉白菊,是上次淩雲回京領封後,返回邊關的路上,親自繞路到滕族領地,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竟與那騰得了這麽好的眉白菊。”
任氏一言致此,方媃瞬間便全明白了。瑞王指著那茶向皇上提起淩雲,然後隻消順帶著提醒一句她與淩雲的親戚關係,皇上立刻便對她另眼相看了。
朝廷用人之際,為撫慰邊關主將,封賞他本人已是不夠,而偏淩雲家中再無別人,隻有方家是他唯一的親戚。賞了她,也就是變向得給了淩雲麵子,這也正是皇上為何突然變得認真起來的原因。
而瑞王,自然是因為淩雲的關係才出麵的,他幫了方媃,淩雲知道後,肯定會感謝他。瑞王借此正好可以攏絡人心。
如此一想,那日應煊最後的表情,方媃也理解了。顯然,應煊熟知這其中牽連,在瑞王剛一站出來時,他便知道了瑞王的意思。在瑞王指著茶說話時,他也必定猜到了他說的是什麽。所以他才眼放寒光,隱含怒意。
而賢妃,顯然也是明白人,她本來是反對進封方媃的,然而看到瑞王之後,立刻重新衡量當時情形,眼見事不可阻,便迅速改態度,就坡下驢順了皇上的意。否則,若等到皇上再開口勸她,就是沒眼色了。況且,那麽多人看著他們母子二人不合,讓人笑話,又容易讓瑞王鑽了空子,得不償失。
自中秋後,她雖升了庶妃,應煊的情緒卻一直不怎麽好,午間來時,雖照常吃飯說話,眼中卻無快樂可言。方媃理解應煊這樣的大男人情緒。他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憑一己之力扶心愛之人上位,根本不需要別人插手。而瑞王半路殺出,雖幫了他,卻是打著淩雲的旗號,讓他如何能高興?更何況這瑞王為了攏絡手下,竟把手伸到自己的家事之中,實在可恨。
方媃暗歎一聲,想不到朝堂之上的鬥爭,竟已蔓延至後宅,憑你再與世無爭,也躲不過去,就算是個小卒子,也自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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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以為皇後病情好轉,今年能過個好年,卻不想邊關無端又起戰事。獠族這次什麽借口都未找,直接與洪兵打了起來,在霄雲關一帶,以及延邊境的北鬥十九城之外,四處點火挑釁,短兵相接。
這麽下去,遲早是要打大仗的。方媃心想,這些獠族人到底要幹什麽?太平了這麽久,是不是已經養精蓄銳,準備與洪國一爭天下了?他們有這麽大的野心嗎?
洪國如今表麵上風平浪靜,其實皇儲之爭已經漸趨白熱,皇子之間拉幫結夥,鬥得不可開交。景平帝生性平和溫懦,加上身體欠佳,麵對兒子們的爭鬥,已經是有心無力了。
朝廷動蕩,邊關不穩,朝中無可獨擋一麵的大將,獠族選在此時生事,其實是找準了時機的。
晴兒見方媃心事重重,便道:“小姐,婢子聽從文從武說,街上的書坊中,常有新印的話本,今古故事寫得十分有趣,閑時可看著玩兒。不如婢子打發從文去外麵淘換幾本來,小姐看著解悶?從文略通文字,人也機靈能幹,最會辦事的。”
方媃從善如流,欣然應允,晴兒立刻叫蕊兒拿了錢,去二門找從文,叫他買幾本書來。
從文不到兩個時辰便回轉來,把一個包裹給了等在二門的蕊兒。蕊兒回來複命,方媃打開包裹看,果然是幾本薄厚不一的話本。看封麵題目,果然都是些古今傳奇。
方媃來了興趣,把屋裏的人都打發出去,安安靜靜坐下。好幾本書,也不知先看哪一本,先翻了翻一本名為《上古英雄傳》的書,又信手拿起一本《柳山堂話本》,剛一翻開,裏麵便掉出來一個白箋折成的方勝。
方媃怔了片刻,撿起那方勝看了看,這方勝一看就是一封信,可這明明是本新書,裏麵怎麽會夾著一封信?
猶豫了片刻,方媃打開方勝,甫一展開看清箋上的字跡,方媃便明白了。這一筆唾玉鉤銀的好字,她已經深深印在心裏。
看來,不但是在王府裏有雁北,就連她身邊也有淩雲的人。那個從文,甚至還有他的兄弟從武都有可能是為他做事的。
她在深宅大院,不能與淩雲隨意通信,淩雲恐怕也早想到了這點,雖寄來了信,卻隻放到了從文那裏。從文平時不敢無端往裏遞東西,所以趁著讓他買書的機會,把信夾了進來。
想清這些,方媃才仔細看信中內容。原來隻是一首詞。
“別後應憐消息疏,西風幾度過庭梧。夜來縱有鴛鴦夢,醒來空餘淚沾痕。煙樹遠,塞鴻分,垂垂邊關望晨昏。憑誰寫此相思曲,寄與玉京方眉真。”字跡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最後的眉真二字,更是筆意連綿,似還有無盡之言,訴之不盡。
“憑誰寫此相思曲,寄與玉京方眉真。”方媃喃喃重複最後一句,隻覺心思百轉,說不出是苦,是憂還是甜。
讀著這詞,仿佛就能看見身披甲冑的淩雲,孑然獨立於城頭,麵對茫茫草原,望著天上鴻雁,心裏想著遠在京都的她。
她深深歎息,這是一個“情結”,這個“情結”不單隻縛住了淩雲,也縛住了她。方媃現在不得不承認,幾番相處下來,淩雲已經從一個陌生的表兄,變成了讓她牽掛、讓她動心的男人。
方媃走到桌前,幾次提筆想回信,卻又擱下了筆。不能回信,且不論回信如何送到他手裏,也不論是否會被別人看到,隻論她如今的身份,便不能回這封信。
她是永親王的女人,應煊對她用情不淺,她不能忘卻這些,不管不顧得回應淩雲的感情。
一邊是應煊,一邊是淩雲,在身份上,她已經被蓋下烙印,如鐵板釘釘。可在感情上,她自覺還沒有真正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但是從性格等各方麵看,方媃總覺得淩雲更能貼近她的心,更讓她心動。
“煙樹遠,塞鴻分,垂垂邊關望晨昏。憑誰寫此相思曲,寄與玉京方眉真。”雖隻讀了一兩遍,方媃已經可以背下這闕詞,憑誰寫此相思曲,一字一詞,刻苦情深,怎能記不住?
女人,女人的天性,就是很吃這一套。淩雲風流瀟灑,俊貌蘭姿,卻又一往情深,誰遇到這樣的人男人,不會心動呢?
方媃站起身,信步踱到牆邊,抬頭正看到應煊親手畫的畫像。
畫中的她,何嚐不是清如朝露,豔若春華。在應煊筆下,她也是如此美好。然而應煊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他甚至不是任何人的,他不屬於她們。
人的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眨眼便是蹉跎半生,方媃不隻一次的問老天爺,難道自己穿越而來,就要這樣深宅獨守,渡過一生嗎?如果應赫兮不是良人,那淩非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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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時,邊關終於再次安定下來,獠族人就像是打累了要過年一般,退到了草原深處。這種說打就打,說撤就撤的戰法如同兒戲,似乎全不把大洪放在眼裏,惹得邊關和朝廷都氣憤難平。
常王妃也在早晨眾人來請安時,忍不住說道:“這些獠族人,如野人一般難以馴化。他們兵強馬肥,十二三歲半大的孩子也擅騎射,連女孩子也是如此,蠻得很。”
白清妍接口道:“咱們大洪,老將都已遲暮,後繼卻無人。兵不強馬不壯,軍餉不足。軍隊內部諸多派係,無法團結對外。戍邊的官兵一心隻想著換防回來,沒人肯拚命。”
元氏懷胎已經八個月了,即將臨盆,她挺著肚子道:“老將雖沒了,小將卻不乏,方妹妹的表兄淩雲淩副將,正是斬露崢嶸,前途無亮。”
“元姐姐,淩副將又升了。”任氏道:“原霄雲關總兵鄭登科庸碌無為,已被調離,淩雲接替了他,已經是霄雲關駐防大營總兵。”
“若不是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也沒這麽好的事。這一年之內從參將升為一方總兵,可是從無先例的。”田氏不滿道。
田氏這些時日非常得意,她最初嫁進來時,應煊對她確實冷淡,但近些日子卻似乎熱乎起來,晚上經常歇在她那裏,其餘時間除了在王妃和元氏屋裏坐坐,便是獨自在書房了,旁人要見他一麵也難。
田氏也知道應煊隻要在府裏,午飯便常在方媃那裏用,但她與大多數女眷一樣,更在意的是他晚上歇在哪裏,至於午間嘛,時辰那麽短,應煊又那麽忙,往往用過午飯,略歇歇便走了,所以他午間在何處,也不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