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舊情難解懷
淩雲坐到方媃對麵,也不說話,隻靜靜看她,一雙眼眸如飛煙蒙蒙,令人難以正視。方媃不由就紅了臉,下意識抬手摸摸臉頰,怪不好意思的,被這樣一個男子看著。
憑良心講,方媃現在這副皮囊已經算是冠壓群芳了,但若是與淩雲配對,自己感覺竟然還是有些配不上他。
淩雲是文武雙全之人,所以容貌雖如蘭芝,卻毫無脂粉氣,是男子風流入骨的美。
方媃想起應煊,他們兩個是氣質完全不同的人,應煊瀟灑,非鴻風流;應煊狠厲,非鴻內斂;應煊是高貴清俊,非鴻則是溫和秀麗。這兩人身份背景不同,卻都堪稱人中龍鳳。
隻是方媃還不了解淩雲,不知他心智如何,反正應煊是心機深沉、智珠在握的非凡之人,她想,應煊的智慧和頭腦,怕是沒幾人比得過。
就這麽兩個人不說話的坐著,也怪尷尬,方媃做勢欲站,道:“時候不早,再坐著怕於禮不合,表兄若無話,小妹便告辭了。”
淩雲起身,似是想伸手拉她,卻滯在半途,停頓一下,又垂下來。
“眉真,自你嫁入王府,我常捫心反思,怪我不早做打算,隻顧浪蕩江湖,白白耽誤了這些年華。”
方媃見他雪白的麵孔上盡是悔意,心中歎氣,寬慰他道:“身不由己,誰也怪不得,你不必自責。”
“不,是我之過。原想待你到了年紀,便請媒人來上門說親。哪知姨母突然做出這等事,我那時正離家千裏之外,鞭長莫及。”
原來他竟是常年闖蕩江湖的,莫非是像武俠小說中寫的那樣的俠客,或是哪個門派中人?這倒是新鮮。方媃看他略顯瘦削的身姿,實在不像孔武有力的學武之人。
不過這也不希奇,武俠小說中不是總這樣寫嗎?隻要內功高深,外表常常是看不出來的,甚至很多高人的外表還帶著幾分文弱呢!
方媃正浮想聯翩,卻聽淩雲接著道:“過幾日便是秋闈,我會參加武舉,走仕途一路。”
方媃吃驚,不解道:“你欲走仕途?”
難道是為了她嗎?可他應該清楚,即便博得了功名,他們也已經不可能了。
淩雲笑笑,並不多解釋,片刻後隻是語帶嘲諷道:“不是說,‘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麽?國家邊陲不穩,正是用人之際,我空負一身材能,何必虛度此生。不如搏他一搏。”
他並沒真正回答方媃的疑問,方媃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麽打算,究竟是一時的激憤,還是別有所謀,她看不透。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淩雲雖是溫文而癡情,外表又如此秀雅,骨子裏卻也有不亞於應煊的狠厲。這樣的人,原該做出一番事業來的,不論是在朝堂還是在江湖,都絕不會是沉寂無名之輩。
既然不肯說,方媃也不再追根究底,對於她來講,畢竟眼前的人還太陌生。
“眉真,你可有想過將來?”
方媃抬頭看她,他的語氣絕不像是隨口一問,所以她也認真起來。
將來她確實沒認真想過,因為自從她穿越來,腦子裏始終還想著也許還能回去,所以從未認真為將來打算,無非是得過且過。
“以你的性情,在王府渡日,如今時候短倒還不妨,長遠下去,隻怕艱難。”
“我的性情?”方媃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應該是最了解原來的方媃的。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和原來的方小姐有幾分相像。
“表、非鴻,你是在取笑我嗎?我的性情又如何?難道無法在王府立足?”她故意帶一點嬌嗔得問道。
淩雲展眉而笑:“你瞧你現在的模樣,還與從前一般,對別人很寬容,唯獨對我,隻是一味嬌蠻。一句話也不讓。”
方媃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問,竟暗合了原來的方小姐。也許她們真的是前世今生,本來就是一個人,才會讓她穿越而來吧。
“你還沒回答我。”方媃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淩雲道:“你雖生性恬淡無爭,卻因自身出眾,此生難免儲多劫難。”
淩雲很篤定道。
方媃細品他的話,確實有些道理。若非她容貌出眾,怎麽會被嫡母硬逼著頂替了方嫚,又怎麽會進王府?
而應煊寵愛她,如今雖看不出什麽,時間久了,必會招來禍端。
淩雲的話說的很含蓄,方媃卻理解他為何不明說,隻因他愛著方媃,自然不願從自己嘴裏,明著說出“就因你美,才受寵,才會招事。”這種話。
方媃嫁人,受寵,對他來說,是難以接受的現實。
這現實他極清楚,卻死也不願說出口。當他麵對她時,隻願他們還是當年,隻如初見。
“你的擔心,我明白。隻是既然已經邁進去,難不成還有抽身的一天?”這話雖問的是淩雲,方媃自己也在自問,若真有抽身的一天,榮華富貴,她可能拋得下?
淩雲並未回答她的問題,他眼中神光奪目,隻是凝視她,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便明言一般。
方媃側過臉去,耳垂發熱,這個淩非鴻,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嗎?他的眼眸如海波如煙的天池之水,可讓人沉溺其中。
“眉真,你保重自己,愛惜身子,你我之路,也才剛開始。千山萬水,也總能有走完的一天。”
這話——方媃抿唇看他,想從他冰雪般的臉龐上找出什麽來,卻一無所獲。
方媃想,他一定還有所期許,沒有就此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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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媃與晴兒往回走時,見到了兄長方靖。他似是正要去拜訪方媃,在方媃的小院門口相遇了。這位兄長二十歲出頭,身材魁梧高壯,英氣勃勃,一舉一動充滿力量,一看便知是位武將了。
“二妹妹是去花園玩了?”方靖很親切得道。
方媃不知道方靖來是什麽目的,但隻能做出親熱得樣子道:“請哥哥進屋說話吧。”
兩人進屋裏坐下,方靖略打量了一下方媃,笑道:“妹妹氣色比上次來好了許多,方才在上房父母麵前我也不便多說,先前實在擔心你,如今再看,眉頭也舒展了,眼中也沒了憂愁,臉上還常帶笑意,真令為兄放心了。”
他言詞誠懇,語帶關切,看起來是真關心這個妹妹,方媃心裏覺得暖和,看來在這個家中,還是有人真正關心這個庶女的。
方媃深知自己屬於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的那種人,此時對方靖便不像方才那麽防備,不由有了親近之意。
隻聽方靖問道:“妹妹方才進園子可遇見非鴻了?”
方媃有些不好意思,猜到方靖要說什麽,回道:“是,我與他隻是問候了幾句。”
“非鴻之父去世後,隻有姨母與他相依為命,好在淩家家底豐厚,廣有田莊店鋪,隻是姨母也在兩年多前去了,如今淩家隻有他一人了。非鴻自小便絕頂聰明,又得名師授業,如今更是在江湖中揚名立萬,我看他心誌不小,非常人可比。”
方媃點頭,問道:“妹妹嫁了人家,這兩年也不清楚他的事,他這兩年都在做些什麽?”
方靖道:“何止是兩年前,你不記得了,他十四五歲時,便常出門去,一走便是一兩個月,隻因那時姨母尚在世,他不能久不回家。姨母去世後,他更是沒了顧忌,在江湖中混得風生水起。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見他,他與幾個江湖人士走在一處,那幾人一看便不是我洪國人,深目高鼻,似是獠族人。”
“獠族?那個北方彪悍的遊牧民族?”
“正是,非鴻跟他們走得很近。我聽說他近幾年常在北方邊關行走,怕是認識了不少獠族人。”
方靖停頓一下,語重心長道:哥哥隻想叮囑你一句,他是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你已為人婦,千萬莫與他過多牽扯,惹出事來可不得了。”
看得出,方靖對他們以前的事是了解的,這番話心存好意,方媃隻能點頭答應。這個話題太尷尬,方媃連忙轉了話頭,問道:“哥哥在外京營十分辛苦吧?”
“自小習武,吃了許多苦,如今進了外京營,倒也不覺得,習慣了。”方靖道。
方媃想了想,問道:“外京營負責京都城防,內京營便是負責禁城和皇家的守衛了?內京營的差事比外京營好吧?”
“正是。外京營十六衛所,內京營同樣,隻是內京營向來門檻甚高,等閑進不去的。我已在外京營三年,雖辛苦些,卻也受到諸多曆練,營中兄弟也處得好,十分相得。”
方媃點頭,道:“哥哥親和,人緣想必是極好的。”她想,方靖來找她是不是也有所圖呢?看他模樣,似乎很憨厚直爽,不像那種人。
方靖猶豫了片刻,才斟酌說道:“二妹妹,我不知方才母親與方嫚同你說了些什麽,但有句話為兄忍不住要囑咐你。”
“哥哥盡管說。”
方靖道:“母親是老一輩子的人,她偏疼自己女兒是自然的,當初為了方嫚,本就已委屈了你。如今她更是一心隻為方嫚打算,可能忽略了你的處境和難處。你隻記得,家人雖要看顧,也要量力而行,太為難的事你不必硬著頭皮答應。在那皇家的深宅大院裏,保住自己已經不易。平日若遇到難處,可稍信來與我知,哥哥雖無大才,為願盡力你分擔些。”
“原來他竟真心疼愛我這個庶出妹妹!”一番話說的方媃十分動容,心想這個哥哥確實拿她當妹妹,很為她著想,比那個虛偽的母親強得多。
“哥哥的囑咐小妹牢記心中,凡事自會衡量,若有難處也會找哥哥拿主意。哥哥如此體諒,真教小妹心懷感激。”
“一家子親兄妹,說這些話見外了。”方靖憨直得笑道。
方媃看著方靖,忽然覺得有個哥哥其實很好,她在這個世界終於不是孤立無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