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物是人已非
說著話便到了正午,一家人熱熱鬧鬧吃過午宴,便都有些累了,正好各自回屋午休。
晴兒等丫鬟引著方媃回到她以前的閨房,安置好後,眾人散去,方媃見眼前沒有外人了,才長出一口氣,歪在床上打量起這閨房。
閨房倒寬敞,布置十分簡潔,房中該有的家具陳設都有,卻沒什麽值錢的擺設。方媃坐在床邊看,鋪蓋床帳都是簇新的,看來是新換過了。
“咱們這屋子一點未變,還是小姐當初離開時的樣子。”晴兒充滿感情的打量四周。
方媃看看她,問:“晴兒,你感覺我以前在家裏過的快樂麽?”
“小姐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晴兒說著,見麗兒端上茶來,忙接過來,敬到方媃麵前,方媃接過來,細細品著。
“回到娘家,突然心生感慨吧,也沒什麽原因。”
晴兒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見其他人都退出屋去了,才紅了眼圈,輕聲道:“小姐忘了先前的事,依婢子看,倒是有福呢!未出閣前的那些糟心事,忘了最好。”
“忘記,有時確實是好事,可有時卻也不好。晴兒你想,如果有人總想算計我,而我卻忘了過去種種,隻以為那人是好人,於我豈不是危險?”
晴兒呆怔怔看她,一會兒才點頭道:“小姐說的有理,婢子竟沒想到這一層去,隻想著小姐什麽都不知道反而開心些。如今想來,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曾經傷害算計過自己的人?更是要提防著了。”
方媃滿意地點頭:“所以,以後你多上心,遇到應該讓我知道的事,就提醒著些,不要讓我糊裏糊塗,被人利用。更有甚者,遇到心狠的人,說不定利用完了還有過河拆橋。到時可就晚了。”
晴兒一個勁兒的點頭,了悟地咬著嘴唇,想了想,道:“小姐,太太若是吩咐您做什麽,您可別真的實心腸去做,她當初對您不好,您何苦為她賣力。”
方媃點點頭:“我有分寸。”
正說著話,麗兒進來道:“稟姨娘,太太親眷淩府的表少爺來了,方才已先去見過老爺太太,老爺夫人正要午歇,吩咐表少爺自便,留他晚上一同吃了飯再回去。表少爺這會兒正在咱們院門口,隻說多日不見您了,兄妹說說話,又怕在屋裏不便,便請您到花園亭子裏去,那裏四麵敞亮,也方便些。”
這表兄來的倒快,不會是打聽到她要回來,特意尋來的吧。方媃想,上次方姨娘回來侍疾,與表兄私下相見,被應煊知道,鬧出好大一番事來,如今物是人非,方姨娘身體還在,靈魂卻換了,叫自己如何處置這青梅竹馬的表兄?
“還是奴婢和麗兒陪著小姐去花園見見吧,表少爺外表看著平和,其實性子極倔,您若不去,他怕是不會離開。不如正大光明的見見他,說幾句便回來,不要耽擱。”晴兒勸道。
方媃思忖,上次應煊生氣,應該是因為他們倆偷偷摸摸相見,若是光明正大的見麵,選的地方又合適,身邊還有人陪著,應煊再小心眼,也不至於不讓吧。
其實她倒是好奇,這位寫的出相思之詞的表兄,到底是什麽樣子呢?不是說他尚武麽,看樣子文也不差。
方媃隨著晴兒出來,麗兒跟在後麵,三人一路向府後的花園走,方府雖不甚大,卻也是官員府弟,該有的都有,隻是規模小些罷了。
花園不大,沒什麽希罕的景致,卻也綠樹成蔭,花朵遍地,園中還有池小小湖水,碧水幽幽,從湖岸到湖心的亭子有連接的小橋,夏天到這裏來乘涼倒是不錯。
晴兒將方媃引到橋邊,向亭子望了一眼,便道:“表少爺已在亭裏了,婢子們就在這裏守著,小姐千萬略談幾句便好,時間長了,怕是於禮不合的。”晴兒衝著方媃使了個眼色,眼睛描了下站在身後的麗兒。
晴兒的意思方媃明白,麗兒和晴兒是不同的,雖是她的人,卻也是王府的家生奴婢,也許她就是王爺的眼線也未可知。這回帶上麗兒,也是光明正大的意思。
方媃輕提裙角,款步過橋,便見一青年男子已經迎出亭外,他身量適中,偏瘦削,一身石青色暗花刻絲錦袍,腰係錦帶,方媃留神看,真真是吃了一驚。
眼前的男子,二十歲左右年紀,一張雪白的麵龐如冰雪般無暇,在秋日的陽光下,竟是讓人無法直視的清透。纖細濃密的睫毛下,一雙極少見的淺褐色眼眸,目中光芒流動,熠熠生輝,奪目無比。
他帶著淡雅的笑容,清淨如雲,眉目如畫,身姿秀逸,說不盡的風流。
他走到她麵前,輕聲喚道:“眉真。”聲音輕柔清晰,如他出塵如仙的容貌一般動人。
眉真?方媃怔了一下,腦中仿佛有這個名字的記憶,這是在叫我嗎?
淩雲微低了頭,濃秀的睫毛掩著眼眸,“連我給你起的小字都不記得了?‘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這句形容你再妥貼沒有,所以我為你取小字為眉真。”
“眉真。”方媃品著這兩個字,原來她有字,字眉真。真好聽的小字,在王府裏從沒聽人叫過。
“很久不聽人這樣喚我,一時便怔住了。表兄近來一切可好?”方媃坐在亭子裏,穩下心神道。說實話,剛才她幾乎呆住,她完全沒想到這位表兄風華出塵,容貌甚至超越很多漂亮女子,是芝蘭玉樹一般的男子。
“怎麽叫我表兄?”淩雲苦笑一聲:“莫非嫁了人,便如此生疏了?上次你回來,我們相見時還說喚我非鴻的。”
非鴻?應該是他的字吧。方媃想,你儂我儂,明明是表兄妹,卻不以兄妹相稱,而是以表字相稱,真真是兩心相許了。
可恨那周氏,竟這麽生生拆散了這一對璧人。如今再說什麽呢?
其實之前方媃已經想好怎麽打發這位表兄,無非是以嫁為人婦為由,幹脆利落的拒絕他,反正已經再無可能,又何必拖泥帶水,害了兩個人。可是眼前這個人,真是讓她說不出任何絕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