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司諶2
司諶停在一個展櫃前,盯著裡面的展品不動。
對於修士而言,總能察覺到一些與眾不同的氣息。
展櫃里是一副古畫,看上去除了老舊,似乎並不特別。
「大師真是好眼力,這是宋代一位名家的畫,叫作影月山林圖,是他的得意之作……」
館長喋喋不休地說著廢話,無非就是把簡介上的話背了下來。
作者的名字不見經傳,畫的內容倒是與名字相符。
那是一條蜿蜒的山林小路,皓月當空,小路的盡頭是一座描繪簡約的房舍。
司諶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地方很像自己修行的道觀。
他知道那是一種錯覺,這樣的地方很多山林都能見到。
可是,司諶無法阻止這種感覺。他難以自制地向前伸出手去,彷彿那山中的道觀就在眼前。
館長和隨行的助理驚訝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現實。
司諶定了定神,他明白這幅畫確實有問題。
司諶告訴館長,這副畫有問題,想要取出來看看。
館長有些猶豫。大概是司諶無視他的演講讓他心懷不滿,又或者這幅畫在館中存放了幾十年,也從沒出現過什麼事,讓館長覺得司諶危言聳聽。
而且司諶剛剛的怪異行為,也讓館長對他心生疑慮。
司諶把話又說了一遍,那副凌人的盛氣讓館長莫名地膽怯下來。
一番周折之後,古畫被取了出來。
工作人員把畫展開,讓司諶仔細端詳。司諶看了許久,卻始無法發現什麼。
他想了一下,從懷裡掏出香和火摺子,點起來放在古畫下方熏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周遭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拿畫的工作人員累得小心活動著肩膀,館長的臉色也越發難看。
司諶卻皺起了眉頭。
他發現空氣中的味道變了。
原本濃厚的熏香味中,開始有了一股微弱的墨香氣息。
司諶死死地盯著古畫,畫中的景色在煙霧繚繞中又開始變得亦真亦幻起來。
忽然間,畫中的景色似乎有了色彩,月影隨雲隱現,樹木隨風而動。
司諶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山道上。
他吃了一驚,但很快又鎮定下來,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咒文。
再睜眼時,雲月依舊。
司諶有些驚慌。他自修行以來,從來沒有碰到過如此被動的情況。
司諶在原地折騰,使盡了渾身解數。他抽出貼身的寶劍在林間亂砍,卻發現周圍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寶劍砍在上面,會迸發出柔和光華。
司諶越發無措,他沿著這堵看不見的牆尋摸,最終發現只有通向樹林深處的山路可走。
他咽了下口水,握著劍沿著山路向前走去。
司諶走了很久,最終看到了盡頭的建築。
那是他修行的道觀。
司諶的冷汗冒了出來。他鬼使神差地向前走著,似乎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道觀中傳來整齊的呼喝聲,那是師兄弟們練劍時喊的號子。
司諶推開了道觀的大門,看到院中的師兄弟們在師傅的監督下齊整地揮劍。
師傅圍著人群踱步,口中呼喝。
司諶渾渾噩噩地走了進去。師傅和師兄弟們見到他,並沒有表現出多麼熱情。
「諶兒,快來練劍,不可荒廢。」
師傅對他說。
司諶提著劍,走進了方陣之中,和師兄弟們共同舞劍。
他不停地舞劍,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司諶覺得筋疲力盡,但仍舊舞劍。
他的汗水開始變得鮮紅,整個人有些虛脫。師傅和師兄弟們對此視若無睹,像一群冷血動物。
自己要死了。司諶這麼想。
他這麼想的時候,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心中是莫名的平靜和空虛。
司諶舞動的劍,好像是在切割自己的靈魂,至死方休。
一股墨色從師父的額頭上滲了出來,他卻行動如常,似乎全然不知。
墨色從每一個師兄弟的頭上向外滲出,很快就淹沒了他們的臉龐。
圍牆、大殿、樹木,周圍的景色開始泛起大片大片的墨色,就像是有人在整桶地潑著墨汁。
司諶覺得自己的感覺在一點點回來。鮮紅的色彩從他身上褪去了,他集中精神,發起力來,掌握了身體的全部主動權。
周圍的景色瞬間破開了,司諶跪在地上,用劍撐著身體牛喘。他發現自己還在博物館里,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館長和工作人員。
他抬起頭,看見古畫懸在半空,畫中噴出的墨汁交織成網狀的牢籠,將一個人困在其中。
那人正是左馗。
左馗把黑白兩色尺子舉過頭頂,墨汁被阻隔在尺子外面,無法繼續壓縮。
左馗面色平靜,雙臂卻在輕輕顫抖,似是苦苦支撐。
司諶想要幫忙,但身體卻虛弱地無法動作。
他大吼了一聲,使出平生的力氣,把劍擲向了古畫。
劍,刺穿了古畫。古畫噴出的墨汁開始翻滾不止,牢籠變得不穩定起來。
左馗見狀,將兩把尺子猛地互砍。碎尺飛散,將古畫切得支離破碎。
墨汁瞬間碎開,在空中消失了。
牢籠破開的一剎那,左馗翻滾出來。他閃電般從懷裡抽出火摺子,一把扔向了古畫。
懸空的古畫頓時燃著起來。奇異的是,周圍割碎飛散的碎片也統統燃著。
片刻之後,一陣無聲的光華炸裂開來。在古畫燒盡的地方,一本古籍掉了出來,安靜地落在了地上。
左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把古籍收了起來,轉身就走。
「站……站住!」
一股力量支撐著司諶站了起來,竭力吼出這句話來。
左馗回頭過,淡漠地望著他。
司諶望著他,卻感語塞。
他要說什麼?因為失敗的惱羞成怒,要用來埋怨這個救了他的人?
「那……那書也有我的份!」司諶吼道。
他只能大吼,這樣才能宣洩他的憤怒,掩蓋他的羞恥之心。
左馗望著他,道:「如果不是你把畫中的墨精喚醒,本來沒有這樣一場麻煩。我如果再晚來一會兒,你必死無疑。」
「你……」司諶的臉頓時臊得通紅,他繼續怒吼道:「留下名字!」
左馗沒有回答他。他迅速離開了博物館,快得像鬼魅一樣。
司諶拖著身體走了出去,發現原來時間早已到了深夜。
他四下望了半天,並沒能發現左馗的影子。
司諶把劍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通紅著臉,發出一陣憤怒的咆哮,在博物館的樓群間回蕩,最終被夜幕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