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如歸去念前塵
雲逍本來裝孫子裝得好好的,卻被不知為何觸了這要命皇帝的逆鱗,被拽著領子被迫和在氣頭上的九五至尊大眼瞪小眼,驚訝之餘也不敢聲張,低著頭,跪在地上,像個逆來順受的軟柿子。
景淩哲本還想再說點什麽,可一看雲逍眯縫著一雙桃花眼,滿臉無辜的樣子,便怎麽也狠不下心來說重話。停了半晌,才捏了捏眉心,沉聲道:“起來說話罷。”
“是。”低低地應了一聲,雲逍站起身來,攏了攏寬大的衣袖,另一邊卻心緒如電,早就盤算上了怎麽才能推掉這莫名其妙砸在腦袋上的婚事。
按道理,他和蕭客行的事情,明眼人就是知道也絕不會當著他的麵談論,或多或少也算留了些麵子。要是旁側敲擊,稍稍給個警告也就罷了,可這大承皇帝偏偏就不走尋常路,硬是要把郡主嫁給他,好像生怕晚了一刻,他的親妹妹就嫁不出去了似得。
雲逍和昭和郡主交情不深,自然也談不上喜歡,對這門意料之外的婚事是避之不及,可轉念再一想,景淩哲寧可把自己的親妹妹搭進去,也要拆散他和蕭客行,態度堅決得分毫沒有回旋的餘地,要找個能讓他通融的理由.……著實不易。
“阿白,朕知道你一直惦念當年之事,可這麽多年來,你也該長大了,”景淩哲的身子靠過來,帶著一股子溫熱的氣息,雲逍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崩了起來。見雲逍往後躲,景淩哲也不惱,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雲逍的頭發,語氣幾分寵溺,幾分無奈:“朕把郡主嫁給你,以後敦煌城便有了大承的庇護,那些作亂饒邊的西域藩國哪個還敢惹你?再說,你和那個人的事……”
語氣一轉,前一瞬還和顏悅色的帝王,臉色猛地一沉,連語氣都戴上了幾分狠毒決斷:“識相的話就趁早斷了罷,省得夜長夢多。”
原先,景淩哲隻當雲逍是個懵懂淘氣的孩子,從沒想過,時間長了,對方竟然生出這種心思,本以為十年足夠讓這個孩子長大,想明白,可誰想到雲逍不但沒有放下,反而在斷袖這條路上一往直前,永不回頭了,荒唐得竟然找上了個和他有著一模一樣麵孔的人,也不知該說他專情還是不識時務了。一開始聽說他和蕭客行的關係,有的隻是憤怒,心煩意亂之後便決定快刀斬亂麻,幹脆就從此讓兩人不再相見,等他回敦煌,真正長大了,想的事情多了,年少時候這一點不切實際的旖旎年頭,便也該淡薄了。
可等真正說出來了,這孩子慘白著臉,站在他麵前,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便生生讓他那一副冷硬似鐵的心腸軟了一響,勸說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景淩哲身為帝王,卻也不是真正的冷血無情,有時候他也會想,將來等他老了,開始顧念舊情舊懷想舊日裏那些恩恩怨怨的時候,除了這個伶牙利嘴,笑起來眸子裏似盈了桃花的孩子,還有多少舊情給他念呢?
身居高位,權傾朝野,他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午夜夢回的時候,卻驚覺自己心裏空落落的,竟連個念想都沒有。他活了這枚多年,見得世麵多了,也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好歹,便越發舍不得曾經那些微末的好。
舍不得,並不等於他能眼睜睜看著雲逍和別人一直荒唐下去。景淩哲斂去平日的和善,一雙狹長而淩厲的黑眸去看雲逍,卻見後者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連嘴唇都似失了些血色。
“朕明日下旨賜婚,今日你回去好好想想罷。”
木偶似的雲逍這才回過神來,告退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末了勉強擠出了笑臉:“臣遵旨。”這才脊背有些微弓地退了出去,他人本來就瘦,這一弓,背影竟有了些形銷骨立的感覺。景淩哲瞧著一怔,忍不住別過頭去。
雲逍一直這樣神如槁木似得出了宮,回到自己的住處,這才直起腰板,有些狼狽的臉上才露出一點微笑來。
賜婚?也虧得淩哲能想出這樣一個不著調的點子。那敦煌城是什麽地方,百人的商隊從蘭州出發,一路向西,若是不花上大價錢雇傭刀手,恐怕都沒有幾個有膽子在絲路古道上走上一遭。大漠連綿,黃沙千裏,一路上盜賊響馬橫行,別說大張旗鼓的送親隊伍,就說他這個在絲路上走了不知多少遭的敦煌人,都沒有十分把握保全整隻商隊抵達敦煌重鎮。若是半路上被那些藏在大漠深處的散盜打劫,把郡主折了進去,大承連個報仇的人都找不到,哪個人會做這筆虧本的買賣?
景淩哲是個精明的人,他說的賜婚估計也不過是鬧劇一場,他舍不得的從來不是雲逍的前途,而是那個揣滿了大承最高機密的男人——蕭客行。
他是敦煌城主,隻要蕭客行肯隨他出了玉門關,大承實力再強,也管不到西域去,可現在這個架勢——雲逍皺了皺眉,看來一時半會兒他還不能把蕭客行帶走。
離睡覺的時間還早,雲逍就道自己喝了酒又吹了冷風,有些不舒服就名正言順地回房休息了,隨從也怕這位爺真的有個頭疼腦熱的,見他不願意說話,也就服侍他洗漱睡下,早早的便熄了燈。
雲逍等了一會兒,聽見外麵沒動靜了,這才爬起來,換了身不打眼的麻布衣服,草草挽起頭發,轉到後院。他住的地方本來就人手不多,再加上今晚宮內夜宴,人都跑去幫忙,後院的角門也沒人看守,雲逍偷偷溜了出來,從兜裏掏出個人皮麵具往臉上一抹,轉眼間就換了個人。
一路上也沒人認得出來,即便被看到也都當他是個過眼即忘的平民百姓,七拐八折,雲逍終於在城裏一家小酒館門前停下了腳步。
“少爺,都打點好了。”一身黑衣的管家將他迎進店裏,雲逍瞅著慕無端並不高明的易容,有些想笑,隨後清了清嗓子,道
“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