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詔書一紙勸君歸
日子過得也算快,一眨眼,便到了茱萸辛香辟初寒的重陽節了。
早在十幾天前,雲逍和蕭客行便離開了聽風樓,一隊人馬一路北上,連喘口氣的功夫都不給,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趕,為的也不過是那位九五之尊所下的一道聖旨。
那位遠在京城的便宜皇兄也不知道是一時興起還是別有用心,下了急詔,要見滯留江南久久不歸去的敦煌城主,弄得蕭客行是左右為難。一邊是難以違抗的君命,一邊是拉下臉來,死活不去的戀人。那日,雲逍當著他的麵摔了手裏的杯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便回屋去了,丟下他和同樣冷著一張臉的慕無端對望。
“你這是在為難他。”黑衣的管家緩緩搖了搖頭,目光卻依然沒有從手中的賬本上移開“少爺他還是個念舊的人。”
雲逍有雲逍的難處,蕭客行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不願意勉強雲逍,卻迫於皇命無可奈何。然而,兩難相遇,必有一方妥協。傍晚時分,閉門不出的雲逍終於推開房門,桃花眼裏卻不見些許驚動。
“在下,遵旨。”
雲逍退讓了,蕭客行看著他接過聖旨,卻未曾低頭,更未曾下跪,仿佛那聖旨隻是一卷普通的文書,等待著他去處理,待他轉身離去的一刹那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袖中握得骨節泛白——還是勉強了他。
路途的勞累不必言說,雲逍坐在馬車裏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手邊便是蕭客行剛送過來的酒。或許是因為快到重陽的緣故,那酒散發著菊花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送到唇邊輕抿一口,溫溫的,辛辣而甘醇。
他一直清楚,景淩哲是個如此清醒的人,清醒到薄情,清醒到讓自己寒心。他雲逍自作孽地喜歡上了他,和這個人糾纏十年不休,說到底還是一廂情願,落花流水意罷了。可是直到他心冷了,放棄了,決定兩不相欠,再無幹戈了,景淩哲又忽然下旨要見他,讓他措手不及。
既然對我無意又何必要見我?你守你的清醒,我要我的紙醉金迷,敦煌和大承從此兩不相欠不好嗎?還是說這次主動的相見隻不過是你一時興起的一場戲弄?
思緒紛雜,杯中的酒再也喝不出應有的味道,心煩意亂之餘,隨手一扔,連杯帶酒便被丟出了車窗,碎成一地狼藉。
聽風樓的暗衛們似乎見慣了雲逍心情不好的樣子,都知趣地悄悄退下了,不出一會兒,一身黑衣的聽風樓主便匆匆趕來。
無視了雲逍蹙起的眉頭,蕭客行掀開車簾跳上了車,自顧自地坐到了他身旁。
“吃點東西。”看著蕭客行遞過來的點心,雲逍垂下眸子,默默地拿了一塊,送到唇邊卻遲遲不肯吃。
蕭客行看著雲逍僵硬著的樣子,低低歎息:“不想吃便不要勉強,你這副樣子又是何必。”
雲逍抬起眸子掃了一眼蕭客行,麵容上看不出半分悲喜,沉默了半晌,終是開口道
“你就這麽看得開?”
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蕭客行挑眉,卻也沒有多言,繼續倒他的酒,卻被雲逍一把攔下,眸子對著眸子,蕭客行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感情,失望,不甘,無奈,甚至是恐慌,這些複雜的感情彌漫成一種單調而麻木的灰色,沉澱在雲逍的眼底,像埋藏太多死物的沼澤。
一時間,蕭客行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景淩哲就像一根橫在兩個人心裏的刺,誰也不敢提及,生怕一不小心就牽連出連綿不斷的疼痛,傷了彼此,可雲逍依舊執著地盯著他,擺明了就是不把話說清楚就不肯罷休。
見蕭客行久久不答,雲逍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聲歎息,一字一句如驚雷落在蕭客行心裏。
“你這是在逼我走。”
他的聲音低低的,好似情人間的呢喃,卻不難聽出言語之間徹骨的失望。
蕭客行愣了一下,隨後淡然道:“逼你走的不是我。”
雲逍被他噎了一下,臉色稍稍有些泛白,卻見那雙黑到極致的眼眸定定望著他,待反應過來之時,已經被他扣住肩膀,後背抵在了車壁上,滿眼能看到的隻有對方的眼睛。
“皇帝詔我進京,我自是沒有違抗的道理,”雲逍難受地別開臉,不願去看那張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麵孔“可我這一去便不能長久滯留大承,麵聖之後便是我返回敦煌之日。”
“我知道,雲逍,看著我。”蕭客行加重了語氣,卻分明帶著些歎息,見他不肯,隻得用手撫上他的臉,明顯地感覺到懷裏的人一陣躲閃,被迫看向他。
“我沒有逼你走,可是皇兄不願讓你留下。”他壓低了聲音,一雙眼眸似融了墨的精魂“你身上有離心蠱,這是禍國殃民的邪物,他容不得這東西,黎民百姓也容不得,大承更容不得。”
懷裏的人不再掙紮,慘白著臉望著他,似是明白了什麽。
“停車!”猛地用力,雲逍推開蕭客行,厲聲喊道,卻被身後的人緊緊扯住。
“這是他最大的退步,原本應殺了你——”
聞聽此言,雲逍冷笑:“所以你才上諫給景淩哲要他趕我走麽?”
蕭客行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上次雲逍中蠱昏迷,表麵上是迦亞窮極無聊演的一場戲,可實際上卻是天家皇室插入聽風樓的眼線與聖炎教主聯手的成果。迦亞就算再厲害,也絕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從牢獄裏跑出來不被發覺,如果不是迦亞惦念慕無端節外生枝,雲逍這條小命兒早就交代出去了。
現在,整個聽風樓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惦記著雲逍的這條命,即使蕭客行是聽風樓主,也深覺雲逍不應再在這裏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