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入夜, 鼎豐城。
一場攻城戰剛剛結束,司馬燁半身染血,臉部、肩部滿是傷痕, 神情疲憊地走下城牆。
陸家加入之後, 世家聯軍像是有了主心骨, 聲勢大漲不說,兵力和物資也比之前充足了許多。
陸備的船隊源源不斷輸血, 仿佛沒有盡頭的長龍, 而他司馬燁的東山軍卻是越打人越少,怎麽抓丁補員都不能恢複元氣,之前壓榨世家收繳的物資和糧草也見底了。
更糟糕的是, 陸家帶來了一種奇怪的火油, 遇火即燃,沾之不滅。兩軍交戰的時候,還沒等他的東山軍衝到陣前,那些陸家的府兵便投擲出一波又一波的火油箭雨, 讓東山軍的將士損失慘重。
眼見著自家軍兵大幅減員,說司馬燁不驚駭那是不可能的。
可仗打到現在,他已然和全業朝的世家都翻了臉,讓他向陸家那個豎子低頭,決計不可能。
陸家會攪和進來, 這事其實是在司馬燁的預料之中的。隻是他沒想到的是, 陸家寄情山野的隱士外袍下, 竟然隱藏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怪物。南郡岐江城不但有船有兵,還有工程的機關和烈火油瓶!這些玩意一亮出來, 說陸濤對於造反沒想法傻子都不會相信, 更別說一早便看清楚世家本性的司馬燁了。
隻是, 即便心中清醒無比,他對於現在的局麵也是無能為力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業朝幾代皇帝放任陸家做大,扔給司馬燁的是個回天乏術的爛攤子,他也收拾不了。
但是不動陸家,那也是死路一條。
陸濤既然存了造反的心思,那早早晚晚都會給他找到發難的機會。到時候隻要時機到來,他振臂一呼,依舊是今日世家圍剿皇權的局麵。
從最開始,從那本世家譜係把陸氏一族列為第一世家開始,一切就已經上了既定的軌道,再難回頭。
“陛下,城中隻剩三完兵馬了。”
心腹走上大殿,雙膝跪倒,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驚惶。
“陸家把雲亭、壑陽二城反賊全數運到城下,如今城外已然達到十萬人,俱都是青壯。陛下,咱們要不要避其鋒芒?”
十萬人?
司馬燁歪了歪頭。
他明白心腹的意思。
十萬青壯對三萬殘兵,對方還有火油和工程機關,這鼎豐城眼看著是守不住的,所謂避其鋒芒,不過就是好聽點的說辭,其實還不是棄城逃命。
對於逐漸落於下風的局勢,司馬良顯得很坦然。
他又不是司馬良那個孬種,怎可能不拚到最後便狼狽奔逃,也忒看不起人。
反正……他也命不久長。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體,早年的藥不單單絕了他繁衍子息的機緣,也徹底破敗了他的五髒六腑。雖然看上去一如常人,甚至身強體壯,可他夜夜心悸到無法入眠,周身像是蓄滿了無處發泄的躁鬱,唯有殺戮才能消減一二。
最近,他咳血的時候越來越多,有時候還在城頭督戰,一陣無法抑製的眩暈便會襲來,讓他無法保持理智和清醒。
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司馬燁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麵對世家聯軍便越發無所顧忌。
反正是要死的,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世家那群烏合之眾,越是占據上風便越容易內訌,勝利的戰果還沒攥穩當便開始琢磨怎麽分贓,這群人比誰都諳熟。
也許在生命的最後,他還可以等到重創對手的機會。
想到這裏,他露出那招牌式的蔑笑,朝著親信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於是,空蕩蕩的正殿,便隻剩下司馬燁一人。
坐在皇座上,司馬燁仰頭看著宮殿穹頂。
後宮的女人被他殺的殺,攆得攆,如今連個內侍都不剩,能上戰場的都拉上戰場了,上不去的就做糧草轉運,大戰之下,他司馬燁不養閑人。
但剩下的,都是對他最忠誠,能力最出色,他用的最得力的下屬,這些人要是用好了,陸時己想坐這個皇極殿,那也不是容易的事。
等著瞧吧。
鼎豐城外,世家聯軍駐營地。
陸時己又送走了幾位世族族人,伸手地按了按眉間,罕見地露出疲憊地神色。
東山王司馬燁可真是把幾家的精華都殺光了,剩下來的都是些提不起來的酒囊飯袋,說著不知所謂的話,幹著不著調的事,偏偏還各懷心思,互相算計。
剛才這幾個都是來推銷家中女郎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打哪聽來的風聲,說他陸時己為了籠絡東山朝世家的軍心,會娶一名世家女郎過門。
於是這群蒼蠅便蜂擁而至,還沒容得他解釋清楚,他們便開始自顧自地劃分利益,仗著自己年紀大輩分高什麽都敢說,把想要分利益的意圖□□裸地擺在臉上。
陸時己差點給氣了個倒仰。
他雖然年紀小,但他陸氏一門不但是世家譜係排行第一的家族,他自己也是嫡支嫡脈,和這些封家旁係出身的完全雲泥之別!
若不是司馬燁一口氣把鼎豐城中賀嶽、彭、王等幾家的嫡支全數砍了頭,這些旁係一輩子都沒機會和他說上一句話!
也就是僥幸離城的石家主靠譜一些,看得出局勢,知道現在世家聯軍還能對抗光統帝,扭轉鼎豐城戰局,那全是靠著陸家的支持,說話還懂得分寸。
餘下那些,不過是仗著嫡支役難而翻身得誌的小人,他們就不曾想過,明明是陸家在庇佑和支撐這場戰爭,何需還要籠絡他們這些螻蟻?!這謠言來的十分蹊蹺,陸時己都懷疑這是司馬燁在暗中做下的離間手段,意圖混亂世家內部意誌。陸時己在雲浮山求學的時候曾經見過司馬燁,覺得此人並不像表麵上的那樣魯莽狂妄,而是一個外粗內細,心思詭譎之人。
和溫文爾雅的司馬良不一樣,司馬燁身為皇室子弟,從一開始就沒有嚐試過籠絡他這位陸家的繼承人,似乎早已認定他們陸家不可能為司馬皇室所用。
陸時己將這個觀察通稟過父親,彼時陸濤沉吟半響,卻並未再多說什麽。
陸時己相信父親的心中肯定有了謀斷,陸濤是他見過最善於暗中謀劃的人,既然司馬皇室出了這樣的人物,父親不可能不動手。
你看,如今司馬燁不是倒行逆施,失了天下人心,將起事的大好把柄送到他們陸家手上了嗎?
父親果然是深謀遠慮,算無遺策的。
正想著,他就見自己的小廝青岩急匆匆地進來,將一份密報遞到了他的手上。
“郎君,岐江城來的消息。”
陸時己結果密信,打開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
父親請舅父去定安城斡旋,若是封家有意,便要給他結一門親事……
為什麽是……定安城?
陸時己的目光定格在密信上的某一處,腦中不可抑製地想起曾經從薛家女口中得到的消息。
——邊城有個少年,和他長得近乎一模一樣。
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陸時己的第一反應,便是殺人滅口。
沒人比他清楚雙子意味著什麽。一旦他有個雙生兄弟,那他現在所擁有的,他的地位,他的財富,他的未來,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更可怕的,是他將不再是不可取代的。
當然,陸時己對自己很有信心。
他是陸家精心培育出來的芝蘭玉樹,他身上承載了業朝第一世家的希望,他獲得的資源遠比那個不知道在哪裏討生活的兄弟多得多!
但,畢竟還是不一樣。
一想到這世界上有個人,頂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孔,卻做著世家子完全不相匹配的粗鄙之事,帶累他的名譽和聲望,陸時己就覺得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惡心!
再後來,他也通過機密渠道,聽到了一些關於邊城的傳說。
據說那人被墨宗養大,終日和匠人混在一起,沉迷於機關奇巧,做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出來,讓墨宗發了大財。
聽說封家的陌刀、岸炮、水泥都和那人有關。他不但沒有認祖歸宗的意思,反而與封家的嫡長子封愷從往過密,兩人還曾出現在克騰山中,為墨宗和封家聯絡東胡人,幾次都壞了父親的大事。
聽說……父親似乎對那人還有些看重……
最後這個認知,讓陸時己隱約有些心慌。
雖說他堅信山野之中長大的人不可能比得過自己,可被取代的壓力始終存在,不過是大小和早晚的問題。
對方越是出色,對他的威脅便越突出。尤其是最近一次,他看到父親與二叔說起白鷺口鹽場和岸防炮,臉上那略微泄露出的讚許,徹底擊碎了陸時己的淡定。
他不知道那日自己是怎樣離開的,腦中渾渾噩噩,便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不能讓那個人再活下去!
雙子之爭,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結果,娘胎裏爭養分,出生後爭家族資源,長大了,爭得便是整條命!
不能,決計不能,那個人……必須死。
剛好,阿舅就要出發去定安城了。
阿舅對他無防備,也許這是他決定命運的機會。
想到這裏,他伸手招呼隨從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隨從一愣,而後連連點頭,很快便離開了大帳。
隻餘陸時己一人,靜坐在帳中,心情忽明忽暗。
皎皎如月光一樣的美少年,映襯在燭光下的剪影也是清雅俊秀的。隻是驀地來了一陣風,燈火跳動之下,再靜美的剪影也變得猙獰,如隱藏在暗處的陰獸,咆哮著欲衝出牢籠。
有些人,注定隻能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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