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好好的一場認親大會, 忽然有了奇特的走向。
克雷急著和他阿爺解釋阿爸的死因,赫蘭盡己所能地給他封寧二人比劃手語。
“不用麻煩了,我差不多能聽懂一些。”
封愷忽然說道。
他說的是西胡人的土侖語言, 和東胡人的阿米萊語不太一樣, 但也有相通的地方。
赫蘭一愣, 他沒想到麵前這個業人竟然會說土侖話, 而且似乎說得還不錯。
“走商的, 還是會點本地話方便買賣。”
封愷麵色不變, 淡淡地解釋道。
他這樣說, 赫蘭也覺得有道理。
商賈南來北往, 多少都會一些外族語言, 這是真沒什麽奇怪的。
不過他見過的那些人,大多隻能簡單交流,像麵前這個說得流利,真的很少見。
“封兄弟, 你很, 厲害。”
赫蘭朝封愷豎起了大拇指。
“你們,業人, 怎麽說來的, 寫字和打架都會!”
那叫文武雙全。
寧非在心中默默接道。
謝天謝地,暮野兄還會外語,他終於不用再聽赫蘭的蹩腳官話了。
有了封愷做翻譯, 寧矩子很快摸清了情況。
克雷在和圖罕族長爭論親爹的死因, 最主要的矛盾點在於他的異母哥哥言之鑿鑿,說親眼看到邊軍砍死了父親葉蘇力。
更糟糕的是, 因為這個孫子的證詞, 南石族長似乎對邊軍憎惡異常, 正準備出麵替兒子報仇雪恨。
“他撒謊!”
克雷的臉氣得通紅。
“我阿爸和阿母隻有我一個兒子,哪裏來的兄長?!他是假的!”
原本以為那個異母大哥是阿爸在草原生的,還想著和對方好好相處,結果現在一聽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個不知道什麽來曆的“大哥”,正打著他爹娘的旗號挑撥南石與邊軍之間的仇恨,他可是太壞了!
克雷說得心急,圖罕卻是聽得心驚。
他原本是不相信克雷的話,想著小孩子記錯也有可能,或者因為這些年過得太辛苦,對兄長有怨念,以致被業人挑撥利用。
但克雷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怎麽看都不像是在作假,圖罕也開始動搖。
“圖罕大伯。”
一旁的赫蘭忽然插嘴。
“我記得以前葉蘇力說過,他以後會把刻著自己名字的玉牌給長子,第二個孩子帶著他媳婦的名字……”
他見眾人的眼神都朝自己聚焦,便抓了抓頭,訕笑一聲。
“我真沒記錯。玉牌還是我親眼看著葉蘇力刻的。那天我們去河穀找玉石,依娜妲和她那幾個姐妹也在,葉蘇力說這話的時候,依娜妲還拿過一塊玉石讓他刻她的名字……圖罕大伯你知道的,依娜妲喜歡葉蘇力。”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神情變得鄭重。
“我親眼看的玉牌我認識,所以才這麽確定克雷是葉蘇力的兒子。”
“那個塞牧,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確定他的身份。但克雷的玉牌刻的是葉蘇力,那必然就是他的長子,長子哪裏來的阿兄?”
此話一出,寧非都想給赫蘭鼓掌了。
就衝這個仗義執言,事情了解之後他也要好好感謝白克部族。若不是有赫蘭這一位有利的證人,他們還不知道要在這裏掰扯葉蘇力的死因多久!
畢竟,對方是先進入南石城的,人脈已經建立完畢,謠言也散播的差不多,克雷想要扭轉先入為主的印象可不容易。
更別說,陪他一起過來的還是兩個業人。
圖罕打剛才開始,看他和封愷的眼神就不太友善。這老頭應該是在懷疑小孩被洗腦,他們兩個跟著來的居心叵測。
寧非不生氣。
說起來圖罕隻是個被懵逼的可憐人,相信至親並沒什麽錯。
厲害的是那個叫塞牧的孩子。
寧非不知道他是哪一方派來的,可小小年紀就敢冒名頂替進入南石城,還混得如魚得水,這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塞牧差點就成功了。
如果沒有那場地動爆發山洪,如果他們沒有被衝到坨坨河上,如果沒有熱氣球飛躍克騰山,克雷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找到故鄉,也見不到自己的祖父。
如果克雷沒有玉牌和雪狼頭,如果沒有赫蘭強有力的佐證,克雷的話不會有人相信,而他自己和暮野兄,也會被當做居心叵測的業人而受到攻擊。
而那個塞牧,他會頂著克雷的身份活下去,被培養成南石城的繼承者,手握東胡的權力,挑撥仇恨,製造戰爭。
差點,就差一點。
但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赫蘭的誠意他接收到了,雪中送炭他寧非會有所回報。
白克部族不是發愁吃鹽麽?這件事便由他來解決,寧矩子對於朋友一向大方。
赫蘭是圖罕看著長大的孩子,信任度和自家兒子不相上下。但是為了謹慎起見,他還是找來了依娜妲和她的姐妹求證。
依娜妲早已成婚,嫁給了部族裏的一個勇士,如今婚事美滿幸福。聽族長問起當年的舊事,依娜妲笑得歡快。
“是有這麽回事。”
她大大方方地點頭。
“我以前喜歡葉蘇力,但是幾次草野大會他都不肯和我鑽帳篷,他說要等著他心愛的姑娘。”
“那天我聽說他要去河穀淘玉,便拉著姐妹一起跟去,這枚玉牌的確是他說要給長子的。”
說著,她的目光轉向克雷。
“你就是葉蘇力的兒子嗎?你和他的眼睛和鼻子很像,嘴巴比他好看,你娘親一定是個漂亮的姑娘。”
克雷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拒絕不了這樣真誠的讚美,羞答答地和依娜妲道謝。
事情核實到這裏,真相基本已經水落石出。
圖罕沒有和依娜妲等人透露太多,搞清楚情況就讓她們回去了。
房間裏又陷入了安靜。
寧非不說話,封愷不說話,赫蘭和克雷也不說話。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圖罕族長的身上,隻見他沉思良久才緩緩抬頭,啞著聲音問克雷。
“所以,你阿爸真是被西胡人殺死的?”
克雷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住在雍西關外的村子,經常有西胡部落過來騷擾。”
“阿爸出事那天,是一個叫兀山的哈提人看到阿娘要把她賣去耶薩哈。阿爸把他打跑了,但阿爸的胳膊受傷了,回家讓阿娘帶著我躲去山上。”
“當天晚上,一群哈提人就衝入村莊。村裏人埋怨我阿爹招惹了禍事,阿爹就掩護他們上山,自己卻被那些哈提人殺死了。”
聽到耳熟的名字,寧非下意識地與封愷對視了一眼。
這是他第一次聽克雷說起父親的死因。隻是沒想到的是,那個殺死葉蘇力的不是別人,正是差點砍死他的胡人兀山,最後死於封愷的箭下。
原來自己蘇醒的那個屍坑,正是克雷剛剛逃過的浩劫。克雷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殺父之仇已經被暮野兄報了,不然也不會對他態度不好。
世界,真是小。
寧非正想得出神,卻見圖罕族長歎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差點……錯怪了好人。”
他朝幾人點了點頭,從牆上取下長長的號角,沉默地走出了房子。老頭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氣神一樣,背脊看著也沒有之前挺直了。
很快,悠長的號角聲在耳邊響起,帶著古樸而又獨特的韻律,這是召喚南石勇士的訊號。
很快,列隊集結,領頭的壯漢朝圖罕行禮,而後領命而去。
封愷和寧非都坐著沒動,一慣好事的赫蘭也難得沒有去湊熱鬧。
這是也山家的家事,外人沒資格參與,也不適合跟著攪和。
“這次要謝謝你了。”
寧非誠懇地對赫蘭說道。
“若不是有你仗義執言,我們和克雷都要說不清楚。”
聽他這樣說,赫蘭哈哈一笑。
“應該的應該的,葉蘇力是我的好兄弟,我是克雷的義父,自然要護著他的。”
“你們救了克雷,護著我兄弟的兒子找回家,是我該謝謝你們。”
他抓了抓頭,微微收斂笑意。
“其實我早就覺得塞牧不對勁了。”
“那小子長得和葉蘇力沒半點像,身上也沒有玉牌。他說自己逃命逃得著急,什麽都丟了,可他的雪狼頭畫的一點都不像葉蘇力。也不知怎的,海麗妲就認準了他是葉蘇力的兒子!”
“他來這幾年,南石部變了很多。以前南石經常會去漠南草原,與那邊的業朝邊民交易。可塞牧來了之後,圖罕大伯就不讓船過去了,隻能等著草原商人販運鹽巴和米糧。”
“最近南石開始挖礦,好像是要做什麽武器。海麗妲之前一直嚷著要給葉蘇力複仇,還央求圖罕大伯說服我們和圖赫部聯合出兵。”
“可打仗哪裏是那麽容易的,要流血死人,我們白克從來都不是好戰的部族,怎可能去摻和西胡人那些破爛事?當然是拒絕了。”
說著這裏,赫蘭頓了頓,臉上露出慶幸的神色。
“還好你們趕來了,帶著我兄弟真正的兒子,直接戳穿了塞牧的謊言!”
“我們和業朝邊軍打仗,打不打得過另說,單就是把恩人當仇人這一點,天神也會懲罰我們的。”
“何況西胡部族也不是善茬,不說時刻想著吞並我們東胡三部也差不太多。讓海麗妲再鬧下去,總有一天圖罕大伯就會被說動,我看他這段時間已經有些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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