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這次跟寧非一起去九淩湖的, 很多人都是木工班的精英。
鐵匠坊已經開始研究製式兵器的造法,全員開爐不說,匠房內的味道也開始逐漸感人, 寧矩子覺得不好打擾,就放他們沉浸在煉焦冶鐵的美妙世界。
土木組前段時間跟隨大軍建設邊境哨卡,最後一批人馬剛剛回到堡中, 正在休養生息, 於是木工班就成了主力。
寧非帶人的初衷, 隻是為了記錄和測量九淩湖的水文和地形, 沒想到竟然意外收獲了一群機械工程師預備, 十分心滿意足。
他確定了未來的發展方向, 便回堡安排眾人研究水輪機的原理和傳動裝置, 準備等來年開春係統通電, 再給倒黴蛋智能一個驚喜。
隻是這邊水輪機還沒個結果, 壓棉機和紡織機卻新鮮出爐了!
這可是個大大的意外, 讓寧鋸子完全沒想到, 等看到秋婆婆和萍花抱著一卷棉布走進前廳的時候, 寧鋸子手中的土豆餅都嚇掉了。
“這……這是……”
“這是棉布,我和萍花試了好多次,終於成功織出了這麽一卷子!”
秋婆婆笑得滿麵紅光, 眼角的紋路都清淡了不少,像是年輕了十歲。
寧非接過布看了又看, 經緯線不算特別密實,根數不多但觸手柔軟,已經有了棉布的樣子。
他原以為紡織機的成功可能還需要一段時日, 畢竟棉花對於墨宗來說是個新鮮事物, 摸清它的屬性和質地需要時間, 跟別說還要根據棉花的特性設計適合的紡織工具了!
“怎麽會這樣快?!”
寧鋸子難得失態。
明明他去九淩湖之前,秋婆婆和木工班還因為大彈弓還是小彈弓的事爭論,這才過了幾天,布都織出來了?!
尤其這個改裝小組,還是寧鋸子抽走木工班精英後臨時攢起來的。因為要去九淩湖勘察水利,寧非把原本配合秋婆婆的幾名能匠都帶走了,剩下的隻有幾名入門不久的學徒,年資最老的是一個叫劉通的青年,二十出頭的年紀,日常少語寡言,在木工班十分沒有存在感,
可劉通雖不愛說話,卻是個做研究的好苗子。不但善思善想善發問,還經常揪住問題盤根究底,大有不搞明白不罷休的勁頭。
於是,一個有著多年紡織經驗的老太太,帶著墨宗第一劁豬匠,以及初出茅廬卻有著一腔熱情的研究狂人,這樣的三人組合竟然擦撞出火花,產生了超乎尋常的爆炸反應。
僅僅一周不到,墨宗有史以來第一匹棉布就紡織成功。秋婆婆還給染了顏色,送到矩子麵前。
寧鋸子:厲害了。
“多虧了劉通,”秋婆婆拍了拍青年的胳膊。
“這可是個好小夥子呀!聽我們這兩個女人絮絮叨叨,有耐心不說,不明白的還會細細找我們核對。熬了好幾個晚上,終於把我們想要的都給做出來了!”
秋婆婆笑著點頭。
“嗯,我這麽一看呀,跟我要的一點都不差。”
寧非轉頭,正看到劉通靦腆的笑笑,略有些局促地搓手。
“應該的。”
“我這個人笨,不像別的師兄弟一點就透。”
青年第一次在矩子麵前說話,心情十分緊張。原本就不算能言善辯的口舌,這次竟然有了結巴的趨勢。
“第……第一次獨立幹活,心裏……也挺沒底的。我……我勤跑著點,總比做不對了返工強。”
“哎喲,這就對嘍!”
秋婆婆大笑。
“你這樣啊,可比那些老頑固老古董要招人喜歡的多!”
她又轉頭看向寧非,言辭十分懇切。
“矩子我跟你說,這台紡織機能織出布來,那得是多虧了劉通和萍花兩人。”
“我這個老婆子年紀大,不中用,隻能給他們一些提點。織機能成形,那是兩人一點一點的琢磨,一點點的摳出來的,可是不容易!”
“哦,”寧非挑眉:“這裏麵還有萍花姐姐的功勞?”
“當然!”
秋婆婆一拍巴掌。
“萍花可是出了大力的!”
“萍花這丫頭真是心靈手巧,別看平時悶不吭聲,腦子可靈活著呢!”
秋婆婆把平花拉到跟前。
“我老了,這想法就跟不上,總鑽到以前的舊路子也出不來。可是萍花不一樣,她以前織過布,也會用織機,一上手就能發現問題。把紡絲麻的三錠踏車改成棉車,可同時紡製三根棉紗,上次軋棉花的碾子也是她想到的,可惜身為女兒身,不然定能有一份成就的!”
說到這裏,秋婆婆還露出了一絲惋惜。
寧非卻被她這番話說得震驚無比。
三錠腳踏紡車?!
在他的世界裏,這東西可是宋末元初,由著名的紡織家黃道婆發明的!比墨宗目前所處的技術時間線還要靠後千年啊!
當然,這裏麵有係統獎勵棉花的功勞。可拋開這個因素,眼前這對年輕男女能迅速造出三錠腳踏紡車,那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
寧鋸子忽然覺得有點惶恐。
他現在十分懷疑,讓萍花姐去劁豬是不是個錯誤!
萍花姐現在專注劁豬養豬,一心想著靠消滅豬群煩惱給自己賺錢賺房,沉迷手工不能自拔!也許,可能,大概率……他耽誤了一個女性技術人才?
這麽亂搞,會不會被係統扣分罰款……
“不。”
惶恐的矩子勉強笑了一下,很有求生欲地亡羊補牢。
“女兒身沒什麽,女兒身一樣做了紡織機出來,這可是第一匹棉布啊!”
“棉的用途非常廣,不但能禦寒,還能發展出各式各樣的紡織品,它的出現必然是要改變時代的!”
“秋婆婆,萍花姐還有劉通,你們做出來的織機很厲害,若是將來能實現規模化生產,開設一個專門的織布坊,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功勞!”
“真的?”
聽他這樣說,三人的眼睛都亮了。
“咱們要開設織布坊,用織布機織布,然後都賣出去?!”
一直不說話的萍花忽然問道。
“當然。”
寧鋸子點頭。
未來九淩湖的規劃也有水利織布坊,隻是那時候他還沒想到棉花織布機已經誕生。
但這就是技術推動時代的結果,絲麻注定要被平價且保暖的棉布取代。
少年的手指在棉布上輕撫了一下,
“這布織的又勻稱又柔軟,換你們自己買布,你們會不會喜歡?”
“那是自然!”
秋婆婆一臉驕傲。
“棉花是我見過的最適合紡紗織布的東西,絨長而且有韌性,織出來的布又軟又吸汗,做貼身中衣最適合了。”
“若我們能把布織的更密實些,那還能做外袍。矩子你看……”
秋婆婆說著,還打開了手中的一個小布卷。
“這是我和萍花試著做的,改變經緯線能織出不一樣的紋路,我們還染了色。”
“若是提前將棉紗染色,將不同的線摻在一起紡織,就能織出彩色的花紋!”
“矩子您再等幾日,我們將這織機改一改,等織出彩色花紋布給你試試!”
宗門沒有秘密,萍花劉通和秋婆婆造出紡織機的事,第二日便傳遍了整個塢堡。
大家開始還以為聽錯了,因為劉通在木工班實在不起眼,平時也沒有人去關注過他。
可經此一役,劉通儼然成了矩子麵前的紅人,時不時就要去矩子的小院報道,據說矩子還讓他研究用水推著織布機的圖紙。
總之,劉通在宗門小火了一把,最發愁的人就成了張二柱,
張二柱喜歡萍花,這事全墨宗的人都知道,可就算張二柱每天定時定點去幫養豬場幹活,也沒見萍花對他多露一個笑臉。
這個臉上有胎記的少女,一直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並不因為張二柱的獻殷勤而有絲毫的鬆動。
反倒是進了棉花小組以後,萍花和劉通迅速熟了起來。
因為要改造織布機,經常能看到二人湊在一起研究,萍花也會在養豬的間歇拉開劉通送來織機試用,然後再將試用感受和改進意見反饋給劉通。有了共同話題,萍花的話也多了起來,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小娘子,現在也會衝著劉通眉眼微彎了。
張二柱看著著急。
他以前從沒把劉通這個弱雞放在眼裏,畢竟劉通所在的木工班本身就不如他的土木組,劉通在木工班的地位也比不上他張二柱。
論名號論能力論身板,哪一點他都是完勝!可偏偏他不會做紡織機,他做不出那麽精細複雜的東西,也聽不明白萍花掛在嘴邊上的梭子和飛輪到底是個啥?
他曾經去問過木工班的師兄,對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說那些東西都是女人家用的,哪有老爺們去研究這玩意的!
可是偏偏,就有個老爺們去研究了!
劉通不但研究,還成功做了出來,並且因此獲得了獎勵!
昨天矩子和三老商定,決定獎勵造出織布機的三人小組,每人一間單獨的房子!
消息一出,整個宗門都開了鍋!
單獨的房之啊!目前墨宗隻有矩子才住了單獨的房子!
當然,獎勵的房子和矩子的套房不一樣,實際上就是有單獨房門的單間,和大家平時住的劏房差別不是特別明顯。
可這是一種地位,一種殊榮!
萍花一個小娘子才來墨宗多久?!這就給自己掙得一間房子了!可見矩子對他們做的這玩意有多看重!
眾人心中紮舌,各自回作坊尋尋覓覓,都想找點自己擅長的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也做點新東西出來,得個房子,
隻是這樣一來,張二柱的壓力就更大了。
他沒有單方,還是跟師兄弟住一間劏房,若是想成家還要搬回老房子去住。
可是現在,他看中的女人,人家自己就賺了一套房子,而跟他搶人的小弱雞也有房子,他感覺十分受傷,心情消沉,一蹶不振。
不過沒人關心張二柱的心情,今天是能換房子的織布機第一次亮相,沒事的老少爺們都圍過來看熱鬧。
除了他們,還有墨宗的嬸子和小娘子們。
看著複雜的木質飛梭互相纏繞,潔白的棉花被紡成棉紗,織成棉線,最後又變成緊實的白布,女人都驚訝的睜大了眼。
她們是比男人更懂紡織的,一看這布就知道這是好東西。
輕軟,緊實,柔韌。
一雙雙眼都盯著萍花的動作,心中暗自琢磨,恨不能自己能上去試一試。
“婆婆,這就是棉布嗎?這布可真細乏啊!”
一位年輕的姑娘說道。
“可不,就是你們去籽的棉花織出來的。”
秋婆婆笑著說道。
“機器是萍花和劉通一起研究的。看到沒?手腳配合好了就能自己織,連熟悉了還能更快。”
說到這裏,秋婆婆輕歎了一口氣。
“唉,我老婆子年紀大了,手點眼神都跟不上。若是我年輕時候能有這樣一台機,我就能把孩子們拉扯大,小六也不用給別人家了。”
她的話,讓在場的很多女人都低下了頭。
適逢亂世,想養大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別說一個女人自己養孩子,總有顧不到的時候。
若有一台這樣的織機,她們哪怕日夜不休,至少也能給家中掙回一份貼補,孩子們也能吃飽穿暖。
想到這裏,一眾嬸子娘子的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一位的年輕的寡婦扯了扯邱婆婆的衣袖。
“那我們……將來我們將來能有這樣的織機嗎?”
“能吧,”秋婆婆想了想,忍不住就把那日矩子所說又重複了一遍。
“矩子說了,咱們將來也是要開織布坊的,大家種棉花,收棉花,紡織,幹了多少活給多少錢,每日定時上下工。”
“那可是好啊!”大娘子笑了,
“宗門的織布坊開了,我能介紹我娘家的妹子一起來做工嗎?”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有些低,顯然是記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我們娘親去的早,後娘容不下我們,我被嫁給個老頭換彩禮,離家的時候妹子也就磨盤高。”
“她在家裏活得不容易,不如出來自己掙口飯吃!她手巧人又勤快,讓幹啥就幹啥,我能保證的!”
“好,如有那麽一天,我替你家妹問問矩子,多半是有盼頭的。”
秋婆婆對那個未來也很期待。
就像她說的那樣,她們早晚要將這白色的棉布賣進關裏,讓大家都能用自己的雙手,給自己掙出一個安身立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