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墨宗這次派出的, 是之前在定安城活躍的火炕組。
火炕組最近大受歡迎,自從第一個盤炕改造工程完工以後,火炕組的訂單直接爆滿, 不得不開始實行預約排號。
據說定安城有兩家富戶為了爭搶排位,還著仆役打了場群架,想強行把火炕組人帶走。這麽大的事自然驚動了定安城衙, 封大公子的交代還言猶在耳, 衙令不敢大意, 馬上帶衙役去救人, 順帶著把鬧事的人家狠狠教訓了一頓。
經此一役, 城裏人人都知道這群墨宗弟子不好惹, 和以前做短工賺苦力錢的時候不一樣了。衙令接人的時候十分殷勤, 不但帶了全數衙役出街, 還給墨宗眾人雇了轎子, 搞得魚老等人十分惶恐, 直說當不得老爺如此尊敬。
倒是寧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這就是現實, 以前墨宗身處底層, 需要看別人的眼神臉色,城衙不跟著壓榨油水就算清廉了。
可現在和封家算是有共同利益,衙令雖然是業朝的官, 但封家才是定安城真正說了算的人。若暮野兄這點事搞不定,他才要懷疑那個男人的能力呢。
所以投桃報李, 這次暮野兄提出借人,他也沒有推拒。
依舊是魚老帶隊,這次魚老的孫子魚忻也一並跟去, 他主要的任務是負責規劃圖紙, 準備借這次合作將水泥房的整理出一個標準流程。以後的工匠都按圖施工, 不需要墨宗再派人去知道。
有了墨宗幫忙,獅子口的重建工作開展得非常迅速,水泥和磚塊一部分是由後軍運輸到前線,還有一部分幹脆就地取材,就在坡下建了火窯。
磚頭燒出來經冷卻,檢驗合格直接運送到工地土建。這樣一來,不但縮短了長途運輸的時間,而且還節省了大量的人力和畜力。
因為獅子口是要駐軍,是以所有新建房屋都按照寧非之前設計的平板房建造,當兵卒的沒那麽多講究,也來不用考慮隱私劃分房間,幹脆就一條通鋪到底,省時省力。
“哎,兄弟,你說這這是啥房子呀?”
老兵卒張三牛捅了捅身旁正揮著鎬頭的同伴,努了努嘴。
“就抹一層泥灰,還水湯湯的,這能立得住嗎?”
“你管咧。”
同伴繼續低頭刨地。
“讓幹啥就幹啥,哪那麽多廢話。你是要偷奸耍滑嗎?”
“嘿嘿。”
張三牛抓了抓頭。
“咋被你給看出來了?”
“那我就是覺得吧,這房子他看著就不結實!”
“不瞞老哥你說,我以前在村裏也跟人蓋過房子的,哪能這泥磚燒燒就往上壘,那一腳還不給踢到了?!獅子口這地方它就是個風口啊!冬天大北風一吹,泥磚糊的房子就得給吹沒了。”
“吹沒了也不砸你一個,你怕啥?”
“哎,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那我咋能不怕呢?”
張三牛咂巴著嘴。
“少將軍趕在下雪之前把獅子口占了,這明顯不就是準備紮點嗎?你來的晚你不知道,以前誰要是被分到哨卡紮點,那就是九死一生的路!”
說到這裏,張三牛抽了抽鼻子。
“倒不是怕胡狗崽子打過來,他趕來老子砍就是了,沒啥大不了了!可怕的就是老天爺,見天地給你刮北風飄雪花,凍都能給你凍死!”
他同伴放下鎬頭,瞥了他一眼。
“看你這話說的,那就不會燒柴火,生爐子?”
“聽你這麽說話就知道是個沒見識的,生爐子有啥用?人睡到半夜的時候,屋裏的爐子就冷了,人一冷就不容易清醒,要是守夜的人沒看住,一晚上過去一屋子的人都得給凍死。”
說著,張三牛指了指在建中的水泥房。
“看著吧,就這小房子,今年冬天也不知道要死多少!”
“不會吧?”
他同伴也有點心驚,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
“聽說封大將軍不是那種不管下麵死活的人。”
“我看少將軍這次還派了好幾個人,說是在定安城裏盤火炕的,城裏好多人家都找他們,搶都搶不到。他們給咱們住的房子也砌了火炕,能燒火能熱乎的。”
“哈,那玩意有啥用?”
張三牛很不以為然。
“在床底下燒還是在床邊上燒,那不都是燒柴火嗎?”
“我還是那句話,要是晚上打井的人沒看住爐子,燒啥玩意也不好使!”
議論歸議論,但是活兒該幹還是要幹的。
黑甲軍中有不少人對正在修建的水泥房沒底,不過封愷在軍中的威信素來很高,即便大家心中懷疑,也沒有人真的問出口。
倒是私底下,打聽盤炕小隊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心中不安穩,便找著機會直接問火炕組,希望能得到個準確的消息。
墨宗眾人對這種懷疑倒是很習慣,畢竟之前在定安城中修火炕,一開始大家也都是半信半疑的。其實寧非早就把火炕的砌法給了封愷,封家也是準備在軍中廣泛推廣的。
但軍伍瓦匠到底比不過墨宗土木組的專業,獅子口又是雍西關出兵的最前線,這第一場仗務必要打成開門紅,是以墨宗眾人也是盡了全力。
隻要有時間,土木組就會詳細耐心地給黑甲兵丁講解土炕的用法。聽到說炕燒一次鍋能熱一晚上,好多人都不相信。
“這一晚上那咋可能呢?”
張三牛蹦得最高。
但很快他就被打臉了。基建完成,大軍回撤雍西關,祡嶺的第一場雪也落了下來。
大雪紛紛揚揚,蓋住了獅子口周圍的高坡峭壁,也蓋住了剛剛竣工的哨卡新城。
張三牛他們小隊,作為是紮點人員被留了下來,垂頭喪氣的搬進了新屋。
房子真的是好房子,雖然還是大通鋪吧,但比起以前的泥草房真要亮堂太多。隻要把窗框上的木板封牢,兩層木窗足以阻擋獅子口的寒風,躲在裏麵讓人覺得安心。
可更讓眾人驚喜的,就是他們之前一直看不上的火炕。
紮點的第一天晚上,張三牛按照墨宗講解的方法,在睡覺之前用堂屋裏的大灶燒了一鍋熱水。哥幾個本來是想好好燙洗一下,暖暖身體,以防半夜太冷凍壞了手腳。誰知這邊灶台剛起火,那邊的火炕就開始溫熱,等水燒完,炕上的溫度烤人一身大汗。
“竟然真熱了啊,而且是全都熱了,整個炕麵兒連最邊上的地方都有溫乎氣!”。
同袍驚喜道。
張三牛也是很驚訝,但出於一個老兵油子的自尊,他還是要堅持自己之前的說法。
“現在又有啥用?你在屋裏放個爐子,那也能熱乎了,不還得看半夜嗎?”
他一拍胸脯。
“今天晚上,張大哥守夜給你們打個板兒,以後都學著我這樣幹,大家才能活命!”
張三牛小隊所在的位置是獅子口外牆邊的瞭望台,瞭望台前出高坡,側麵是高高的老鴰崖,視野中隻有一條小路能通到城牆下麵。
黑甲軍在小路上修了絆馬索和陷坑,胡人根本不可能騎馬衝上來,境界任務還算輕鬆。
在這個落雪的夜晚,寒風刺骨,烏雲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的天幕下,幾條根繩子正悄無聲息的從老鴰崖上垂落,有披著雪狼皮的胡人,身形近乎隱沒在雪地中,借著夜色摸到城牆下麵。
這幾人都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形強壯,肌肉發達,背後都背著1青銅骨朵。
其中一人抽出骨朵,伸手就朝著灰色的大牆砍去。
“鏘!”
一聲悶響,青銅頭被直接崩飛了出去,震得胡人手臂酸麻。
“這他娘的是什麽牆?咋個這麽硬,以前不都是用黃土堆的嗎?!”
“卡都,小聲點,會被城裏的人聽到!”
同伴壓低了聲音,對胡人說道。
“這牆邪門的很,咱還是想辦法翻進去吧。左右山崖都翻過來了,何必和一道牆過不去?!今天天冷的很,業人多半縮在屋裏沒人值守!”
卡都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有道理。
他來自拿卡草原的一個小部落,家中的大父天生神力,一早就投在穀蠡王的賬下,做了一名前鋒蘇尼。
因為大父混得不錯,卡都也被選中送入上京,拜了一位有名的大勇士阿迪力做師父,專門學習刺殺格鬥的本事。
本想著學成之後,由大父引薦到穀蠡王賬下做親隨,結果大父前些日子在獅子口失手被傷,不但被業人將軍一箭射中了後背,還丟失了穀蠡王十分看重的獅子口。
雖然事後得到了商隊的救治,但大父也隻是勉強保住了性命,身體一下子就垮了,連床都下不來,還被穀蠡王申斥。
對於一個勇士來說,所有的地位和財富都來自於戰場。不能死在戰場,反而丟失了地盤,這就是一個廢人,連帶著家族都會被人瞧不起!
卡都在上京混不下去,隻得收拾行李回到老家。臨走之前,他的師父阿迪力還挽留他,說他天生是做刺客的材料,若是能留在上京,將來一定會被穀蠡王或是其他的賢王看中,得到重用。
“忍耐一下孩子,隻要忍耐,你將會成為部族曆史上最偉大的刺殺者,你將會在天下無往不利!”
但卡都忍不了。
他從來都是驕傲的人,身手遠比那些崽子強得多,他能輕鬆越過高高的山崖!可是現在,就因為大父受傷丟城,原本那些不如他的崽子都嘲笑他,說他是懦夫的侄子,這讓他怎麽忍?!
卡都要回來,卡都當然要回來上京,但那必然是在他洗雪了家族的恥辱之後,他要風風光光地回到上京城!
他約了幾個兄弟,一路連夜疾行,終於趕在第一場雪落的時候到了漠南草原。
他知道憑這幾個人根本進不了雍西關,也靠不到那個業朝將軍的近前,就想著先衝擊一波獅子口,殺幾個業人出出氣。
幾個胡人青年都是身手矯健的練家子,用繩爪拋上牆壁,步履矯健地往城頭攀爬。
之所以選這個地方,卡都也是仔細研究過獅子口的地形的。
以刺殺的條件來說,他們現在所在的瞭望台背靠懸崖,幾乎沒人能翻越高高的岩壁再滑下,業人會把這裏當成死角。
對普通人是死角,可對他卡都。
卡都輕蔑一笑。
今日寒風冽冽,即便幾人穿著雪狼皮,渾身也一早被寒風凍透,動作難免有些僵硬。但卡都的心是火熱的。
大父以前跟他說起過,越是寒冷的天氣就越殺業人。他們沒有皮甲沒有大氅,隻會蜷縮在四麵漏風的草房裏瑟瑟發抖,有時因為柴火供不上,許多人便凍死了,或者被凍得手腳僵硬,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樣孱弱。隻要勇士敢於衝殺,占領塢堡輕而易舉。
卡都不想要塢堡,卡都隻想殺人。
他要把城裏的業人通通殺掉,把他們的頭顱懸掛在新建的城牆上,讓那個姓封的男人看看,他們達哈兒部落也不是好惹的!
越想越覺得血熱,卡都的動作竟然比之前快了許多。
剛爬上城牆,一道冰冷的刀鋒便朝著他的脖子砍來。也就是卡都動作敏捷,反應極快,不然瞬間他就要人頭落地!
可也因為要躲避,卡都在城牆上站立不穩,直接摔了下去。連帶著幾個在他身後的同伴也被砸倒在雪地上,一時之間不得起身。
“娘個腿兒的,有敵襲!兄弟們快起來!”
張三牛扯著嗓子吼道。
下一刻,灰色房子有光亮起,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許多兵卒從房中跑出來,手中還舉著火把和刀槍。
“就在城牆下麵,這些龜孫子是從老鴰崖後麵爬上來的!”
張三牛,指著城牆下麵的幾條人影說道。
“弟兄們快放箭,射死這幾個狗王八!”
可憐未來的刺殺利刃,學了一身本事的卡都,渾身的武藝扛不住如雨點般落下的箭矢,整個人直接被紮成了個刺蝟。
最終,卡都和他的同伴一起倒入塵埃,被茫茫大雪掩蓋,連個名號都不曾留下。
“他媽的,要不是老子出來解手,還發現不了這幾個狗崽子哩!老鴰崖那麽高,他們也能爬上來,身手不錯啊!”
張三牛一邊提褲子一邊念叨。
剛才著急,他褲帶都沒係好就跑上城牆。
也是虧了這火炕熱得人睡不著,隔個一時半刻就要喝水發汗,他不時就得出來方便一下。
以前婆娘總罵他蠟頭不中用,現在可好,要不是他有尿急的老毛病,還真就被這群王八算計了!
這火炕……嘿嘿,不錯不錯,送了他一個大功勞啊!
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呀,真是個奇才!
而被張三牛誇上天的那位奇才,此刻正對著封家此次出兵路線圖,琢磨著自己的煉焦爐。
暮野兄胃口真大,直接把邊界線推到了祡嶺西線。這樣一來,九淩湖也許能提前到手,如此便可以考慮修築水力,搞一波大事。
嗯,要不要稍微暗示一下暮野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