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就是石膏, 用石頭燒的,後山有得是。”


  果然,寧鋸子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梅大娘的幻象。


  他指了指木板上的豆腐塊。


  “就這些, 一塊成本一個大錢都不到,賣兩文錢一塊可以賺不少呢。”


  梅大娘:……


  梅大娘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她感覺自己四十年的人生被徹底顛覆!


  原以為年輕的時候怎麽說也算是見過世麵,結果現在有人告訴她,她最引以為豪的那段經曆就值兩個大錢,難不成金鳳樓和那些豪商巨賈是哄騙她的?!

  她……她的掌上舞,就值兩個大錢!?


  眼看梅大娘一臉幻滅的絕望,寧鋸子嘿嘿嘿笑了三聲,壓低了聲音跟大嬸說了幾句。


  “當真?”


  梅大嬸的眼睛瞬間就豎起來了。


  “矩子,你肯把這做玉膏脂……呸呸!豆腐的方子免費教給大家?”


  “自然是當真的,矩子一言, 駟馬難追。”


  寧非笑得一臉正義凜然。


  “梅大娘你莫小看了這豆腐,這裏麵營養豐富,十分養人, 常吃說是能延年益壽也是有道理的。”


  “而且價格還特別便宜, 普通百姓都吃得起。大家吃豆腐都身體康健,這不是一樁好事麽?!”


  是好事,當然是好事。


  梅大娘也過過苦日子,可知道普通人家柴米油鹽的不容易。


  豆腐便宜易得,又能養身養人,對她這樣的庶民來說真是再好不過的食物!


  可……矩子為什麽要免費教給大家?明明他可以像薛家一樣, 把這方子賺高利的?!


  似乎是看出了梅大娘的疑惑, 寧鋸子挺直了略單薄的小身板, 整個人都散發著悲天憫人的光芒。


  “因為我們墨宗也很窮啊。”


  少年飽含深情的聲音在舊食間的灶房中響起,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窮才知道活著很辛苦,有辦法能稍微改善大家的生活,墨宗如何忍心私藏牟利?”


  “就如梅嬸子有一塊餅,看到我餓的快死了,會不會分我一口,讓我能多活一會兒?”


  梅大娘想了想。


  要是這樣清秀可愛的少年快餓死,她肯定會給口吃的。


  “那……那以後……”


  梅大娘搓了搓手。


  “……我們,都能自己在家做豆腐了?”


  “當然。”


  寧非點頭,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萍花。


  “這般豆腐都是萍花姐親手做的,嬸子要是有問題可以問她,萍花姐都會。”


  “我寫方子很多人都不認識字,不如你們口口相傳來的便利。其實方法很簡單的,就是把豆子泡一夜,然後榨汁燒開,用石膏水轉化,可以根據自己的口味調整水量,看一遍就會了。”


  他說得簡潔明了,梅大娘也聽進了耳朵。除了那石膏水不知道怎麽造,餘下的步驟都是家常能做的,沒什麽難度。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生氣,她氣那些把豆腐吹成玉膏脂的混蛋!明明就是幾個大錢能做一塊的東西,又是玉石又是什麽天地精華,現在回頭想想,要真是從玉裏弄出來的東西,人吃了還不成仙啊!


  哼,炒那麽高也不怕喪良心!


  還是眼前這個少年矩子心眼好,還免費教大家做豆腐,半點都不藏私。


  想到這裏,梅大娘的心中對墨宗生出極大的好感。她也不再說什麽,悶頭與萍花合力把剩下的泡豆子做成豆漿,留了一部分做早飲,然後親手壓了一板“玉膏脂”。


  是真的,玉膏脂,一模一樣!

  於是今天一大早,宗門新食間開始提供一種新飲品,乳白色的豆漿。


  這是食間第一次在早飯中提供湯水,很多人還有些不習慣,總覺得這白色的東西有點怪味。


  中午時候,大家又吃到了白色的豆腐塊,用大醬翻炒過的,十分入味。


  “這個豆腐我喜歡。”


  王大伯對柳老頭念叨。


  “又軟又好嚼咽,比野菜好吃,可下飯了!”


  柳老頭一口豆腐一口土豆餅,嚼了幾下咽下肚,這才說道。


  “噢,聽說是用豆子做的,和早上的漿一樣,據說是要用榨完了汁的豆餅喂豬。”


  “我聽食間新來那胖娘們說了,這玩意以前都賣好多錢,是大戶老爺們才吃得起的精貴東西。”


  聽他這樣說,王大伯眯眼一笑。


  “嘿嘿,真的假的?老爺們也吃豆子?”


  “本來是不吃,但沒人跟他們說這玩意是豆做的,還以為是從玉裏挖出來的好東西。”


  “若不是矩子要豆餅養豬,也沒想做這東西出來。”


  “那俺們不是還借了豬的光……”


  一番嘻嘻哈哈,豆腐的做法卻在定安城悄無聲息的傳揚開來。


  開始隻是一個行腳商人拉著板豆腐沿街叫賣,因為價格實在便宜,所以引來了一大群人圍觀。


  他在白虎大街吆喝生意,有去朱雀大街商賈也停下來圍觀。一問竟然是京城有名的“玉膏脂”,老爺們自然不信,都罵這行腳商人吹牛。


  那人不服氣,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一口咬定就是玉膏脂,至於為什麽賣這麽便宜,那是因為他家在閶洲有關係,能從薛家玉膏坊裏搞到瑕疵貨,走薄利多銷的路子。


  看熱鬧的永遠不嫌棄事大,有好事人幹脆湊了些銀錢,讓這賣“玉膏脂”的送一塊去附近的酒樓做成熟菜,由品嚐過的老爺們評判。


  行腳商人自然一口答應,跟著兩個京城來的商人一道去了附近的添福居。添福居是定安城的老字號,幾樣祖傳菜深得南來北往客商的歡迎,在北疆小有名氣。


  讓添福居料理“玉膏脂”,誰都挑不出毛病。


  聽說送來了是京城聞名的“玉膏脂”,添福居老板也嚇了一大跳。他年少在京城的酒樓學徒,自然聽過“玉膏脂”的大名。隻是那玩意又金貴又嬌氣,隻有京城的世家郎君才享用得起,封家人不好豪奢,定安城中從來沒見過。


  今天竟然被一個行腳商人,用個木板車隨隨便便就拉過來,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老板想了想,決定不管真假,先做了再說。


  很快,一盤清炒玉膏脂和一盤醬燜玉膏脂就端上了桌,香氣撲鼻。


  幾位商賈嚐了嚐,都很快變了臉色,各自對視了一眼,也不肯再說什麽,紛紛起身離開。


  倒是和之前那冷嘲熱諷的囂張模樣截然不同。


  有好事的不明白,還以為幾位老爺吃著生氣,便指著行腳商說他吹牛,現在被人戳破了牛皮。


  行腳商人當然不爽,立時便反唇相譏,言說他這做的就是“玉膏脂”,幾位老爺是覺得以前花了冤枉錢,臉上掛不住。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倒是添福居的老板很有生意眼光,以三文錢一塊的價格買走了大板車的“玉膏脂”。


  有添福居開頭,餘下看熱鬧的也都紛紛掏錢,也是三文錢一大塊,反正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很快,這種叫做“玉膏脂”的食物就在定安城裏流傳起來,因為價格便宜,普通百姓也買得起,管他是不是真正的“玉膏脂”,好吃才是實在事!

  行腳商人賺的盆滿缽盈,“玉膏脂”賣的越來越多,從一大車變為三大車。可他好日子也沒享受多久,又過了大半月,城裏據說有人摸出了“玉膏脂”的做法,其實就是豆子榨汁混了石膏乳,成本不到一文錢。


  還說什麽閶洲作坊的瑕疵品,根本就是本地的豆做的!難怪賣的便宜!

  這樣一來,大家都覺得那行腳商人說了假話,這“玉膏脂”不是京城的“玉膏脂”,京城的世家老爺如何能入口豆子,這不是騙傻小子的麽!

  可這假貨味道的確不錯,又十分便宜,吃了也沒見有什麽害處……


  最後,行腳商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再也沒在定安城出現過。倒是坊間不再提“玉膏脂”這樣豪奢的名字,有另外一個稱呼給了這西貝貨,叫豆腐。


  因為造價便宜又廣受歡迎,豆腐並沒有因此在定安城消失,反而一家接著一家起了豆腐坊,除了豆腐以外,豆幹豆皮之類的衍生品也迅速出現在行市中。


  尤其南城一家豆腐坊老板娘製作的豆幹,鹹香入味又方便保存,十分受南北商人的歡迎,她家店門口經常排起長龍,銷售火爆。


  豆腐雖然商隊的腳步很快流行起來,先是北地,然後中原大地遍地開花,京城也出現了專做豆腐的豆坊。


  開始世家老爺們根本沒注意,畢竟庶民的食物能好吃到哪裏?比不得他們金食玉露,龍肝鳳髓。


  但是很快,“玉膏脂”的名字傳進了耳朵。據說是豆子做的仿品,幾可亂真,在韓門庶民中十分流行。


  老爺們譏笑。


  螻蟻也敢借明月之光?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氣。


  他們食的“玉膏脂”,那是從玉石中采集而來的精華,豈能與寒酸的豆子相提並論。


  不得不說,無事生非的人哪裏都有,即便是世代錦繡的高門大閥,總也免不了又幾個無聊子孫,閑著搞事。


  石家有個紈絝子叫石振鑾,沒事就好研究吃的。他本人是“玉膏脂”的忠實擁躉,聽說貧民用豆子做出了“玉膏脂”,立刻帶著長隨出門找茬。


  石振鑾命人買了兩塊豆腐,然後帶回家讓廚房比照“玉膏脂”做了兩樣菜,隻嚐了一口便呆若木雞。


  之後京城傳出石家少爺帶人砸了薛家的玉坊,薛家以豆換玉顏麵掃地之類的沒邊沒影的小道消息,都不是遠在邊城,悄無聲息黑某家的寧矩子關注的重點。


  因為,他點撥的第一批劁匠正式開工,而定安城封家水泥場的第一爐水泥,也即將出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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