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啊(68)
門被敲響, 到打針換藥的時間了。
護士上前, 溫歡準備走開, 餘光瞥見蔣之香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
她不喜歡打針, 蔣之香也不喜歡。
諱疾忌醫,母女倆對於生病的態度出乎意料一致, 寧願痛死也不要挨針。
蔣之香咬牙瞪著那根即將紮進她身體的針, 仿佛與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溫歡歎口氣,重新走回病床邊, 手緩緩覆上蔣之香的眼睛,哄小孩一般, “不疼。”
蔣之香哽咽應一聲:“嗯。”
打完針,溫歡滿手全是淚, 她拿紙巾替蔣之香擦掉眼角淚花:“怎麽這麽嬌氣。”
蔣之香擤擤鼻:“至少沒喊痛。”
溫歡挨著床沿邊坐下,母女倆有一句沒一句閑聊。
溫歡隻字不提自殺的事, 直到蔣之香主動提及。
蔣之香怔怔看她,淚眼朦朧:“歡歡,媽媽是個沒用的人。”
溫歡:“誰都有活不下去的時候,唯獨你蔣之香,不能活不下去。”
蔣之香的聲音透著哭腔,含糊不清,問:“為什麽?”
“沒心沒肺的人都嚷著不想活了, 讓其他那些勤懇努力的人怎麽活?”
蔣之香哭著笑出聲:“媽媽在你眼裏, 就是個沒良心的人嗎?”
溫歡:“是。”
蔣之香笑著看她, 蒼白的麵容有了血色, 隱約可見從前的風采,她語氣誠懇,求她原諒:“是媽媽錯了,媽媽應該告訴你的。”
溫歡不回話。
蔣之香:“你在淮市過得很開心,媽媽不能打擾你。”
溫歡垂下目光。
蔣之香保養得當的手,不複從前的水潤白嫩,病魔的折磨使得她麵目全非,身體沒一處都能幸免。
一向愛美如命的蔣之香,怎麽可能忍受得了?
她知道她為什麽自殺,卻還是忍不住問:“明明有我,不是嗎?”
蔣之香搖搖頭,聲音弱下去:“這是我一個人的事,該由我自己去解決。”
“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溫歡伸手替蔣之香摘掉假發,蔣之香下意識抗拒。
溫歡:“我問過醫生,你的病,痊愈幾率有百分之七。”
蔣之香倔強地將假發戴回去:“百分之七,幾乎可以忽略的一個數字。”
溫歡沒再繼續,將購物袋裏的東西拿出來。蔣之香看見她手裏拿的一頂假發,神情滯住幾秒,繼而主動取下假發,戴上溫歡買的那頂。
“媽媽好看嗎?”
“好看。”溫歡語氣肯定:“以後還會更好看。”
蔣之香眼眶泛紅,啞著嗓子問:“我還會有以後嗎?”
溫歡上前輕輕抱住她:“會的。媽媽,不要怕,我會陪你治病,世上那麽多醫生,我們找最好的。”
紐約市中心頂層公寓。
一個月以來,幾乎每天都住在醫院,等到蔣之香情況好轉些,溫歡才騰出空整理行李。
治病的費用無需操心,蔣之香戶頭的錢,超乎她的想象,加上竇綠白和齊棟梁的讚助,足夠將全美頂尖的癌症醫生組織起來建一個足球隊。
她從小衣食不缺,對金錢沒有太大執念,已經做好散盡家產為蔣之香治病的準備。
比起做城裏最富有的女孩之一,她更想要一個健康的媽媽。
溫歡拉開行李袋,有什麽東西跌出來。
天藍色的戒指盒。
她呆呆看著手裏的戒指盒。數秒,她站起來,將戒指盒扔進抽屜底層,單手撐在案桌邊,手臂顫抖,去摸口袋裏震動的手機。
微信消息上百條未讀消息。
全是齊照發來的。
他最新發送的消息是:“記得吃飯,我等你回來。”
從落地美國的那刻起,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蔣之香身上,壓根沒有心思處理其他的事,以至於現在回過神,連打字回複都不利索。
“你也一樣。”
門鈴響起。
是竇綠白。
溫歡摁熄屏幕跑去開門,竇綠白帶了一束花,不用她招待,竇綠白徑直往客廳去。
對於這套房子的布局,顯然竇綠白比她更清楚。
兩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談話,紐約繁華夜景盡收眼底。
溫歡:“幹媽,我決定留下來陪媽媽治病。”
“嗯。”
“替我跟齊哥哥說一聲對不起。”溫歡聲音哽咽:“我答應過他,要陪他一起念大學,很抱歉不能履行對他的承諾了。以後有機會,再當麵對他致歉。”
竇綠白抱著她輕拍後背,語氣溫柔:“沒關係,他不會怪你。”
溫歡哭出聲:“可是我怪我自己。”
無論如何,是她辜負了他。
竇綠白緩聲說:“也許這樣更好。分別的痛苦,有時候會讓人快速成長,經過這件事,你們都會成長為更好的自己,相信幹媽,不過幾年時間而已,等你回來,一切還和以前一樣。”
溫歡哭著搖頭。
蔣之香的病,不知道要治多久,連她自己都無法給出具體期限,到底什麽時候能夠回國。
沒有歸期,也就沒有其他。
她心知肚明。
她可以浪費自己的時間,但是她沒有資格浪費別人的人生。
“幹媽,告訴齊哥哥,活這麽大,我最開心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他,但是。”溫歡淚如泉湧,心如刀割:“讓他不要等我了,我不會回去。”
竇綠白心疼至極,怎麽也應不下一個好字,隻能由溫歡在懷裏哭成淚人,她的哭聲和那天在醫院的哭聲一樣撕心裂肺,生離死別四個字,死別兩字差點,生離卻已經落實。
年少的分別,最令人難受。
意難平,卻又無可奈何。
除了抱怨上天不公,命運弄人,再無他法。
從那天後,溫歡沒再回過齊照的微信。
蔣之香的病是個無底洞,她是她的女兒,跳下去也理所當然。
治病,耗的除了錢,還有時間精力,後者更為折磨人。
她不能拉著齊照一起。
竇綠白歸國那天,齊照去機場接。
望眼欲穿,未能等到溫歡。
其實他早就應該過去陪她,可是齊棟梁一直不讓,讓他別再給溫歡添麻煩。忍到現在,齊照一直提心吊膽,一句話都不敢多問,生怕占用溫歡的時間,她不回他微信,他隻當她是沒空回。
齊照迫不及待地問竇綠白:“歡妹妹呢?”
竇綠白:“她不會回來了。”
齊照心一攥,“什麽叫她不會回來了?”
“字麵上的意思。”竇綠白狠狠心,長痛不如短痛,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將溫歡托她說的話全部說出。
齊照聽完,瘋了一樣往機場裏奔:“我現在就買票飛美國,她不回來沒關係,我過去陪她!”
竇綠白讓保鏢將齊照綁回車裏。
齊照強烈掙紮,差點跳車。
竇綠白抱住齊照:“媽知道你喜歡歡歡,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樣跑過去,她以後該如何麵對你?一邊是母親,一邊是你,她會崩潰。”
齊照愣住。
竇綠白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殘酷:“如果你對於歡歡而言,隻是陌生人,又或者是一般的朋友,媽不會攔著你,但是你是你,是她最親愛的齊哥哥,不是隨便什麽人,正因為如此,你必須接受她的決定。”
齊照眼裏有了淚,呆呆問:“為什麽?”
“太過深厚的感情,有時候是蜜糖,有時候卻是毒藥。”竇綠白抱緊他:“尊重她的選擇,不要讓她為難,她的心理包袱已經夠重了,明白嗎?”
齊照搖頭,趴在竇綠白懷裏大哭:“媽,我不明白。”
竇綠白雙眼無神,歎息:“有時候,媽也不明白,為什麽老天爺總是喜歡惡作劇。”
溫歡留在美國的第三個月。
齊照徹底和她失去聯係。
有時候竇綠白和齊棟梁會去美國探望,但是每次他問起溫歡的近況,他們都隻是一句帶過。
入讀軍校後的第三個月,齊照偶然從謝愷那裏得知,陸哲之和薛早去了美國。
“什麽時候的事?”
“四月初就已經申請了。”
齊照徹底怔住。
四月初,剛好是溫歡決定留在美國的時候。
謝愷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立馬補救:“他們是過去專心念書的。”
齊照一身軍裝颯爽,脊椎筆挺,氣質威嚴硬朗,落寞的神情轉瞬即逝:“不用掩飾,他們做了我最想做的事。”
謝愷拍拍他的肩:“還有哥陪你。”
齊照笑了笑。
對於齊照聽話乖乖去軍校念書這件事,齊老爺子很是欣慰。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齊老爺子漸漸坐不住陣腳。
不是因為齊照在學校表現差,恰恰是因為他太拚命,拚命得讓人擔心。
入學第二年,他就改轉了專業,從後線轉到前線,等到入學第三年,他已經能夠單獨出任務。
任務越危險,他越投入。
畢業當天,齊照進行秘密訓練任務後,直接進醫院躺了三個月。
齊老爺子再也不敢讓他繼續下去,以心理問題為理由,強製中斷了齊照為國捐軀的道路。
齊棟梁和竇綠白商量,齊照在部隊裏學到的東西生活中用不上也不能用,除此之外,他最大的特長是花錢,於是鼓勵齊照做個投資人,盈利算他的,虧本算他們倆的。
兩年後。
淮市多出了一個鼎鼎有名的“小財神爺。”
年輕輕輕,家財萬貫,行事冷漠,喜怒無常。
業內提起“小財神爺”,人人又敬又怕。
凡是經他手的投資項目,從未失手過,對於市場的嗅覺感應度,靈敏得不可思議。
財經頻道的錄製現場。
處變不驚的主持人,麵對今日的采訪者,饒是有著十五年從業經驗的他也有些力不從心。
“齊總,雖然您入行隻有短短兩年,但這兩年取得成績足以超過別人二十年的積累,請問您成功的秘笈是什麽呢?”
黑色真皮轉椅上,男人一身墨藍色高級西裝,姿態慵懶,薄唇輕啟:“家裏有錢,運氣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