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啊(53)
丁源餘身體僵直, 一動不動。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以為認錯人。
眼前這個拿刀的少女, 不是他記憶裏的溫歡。
她從來不會對他的欺淩有半點回應。
而現在, 她竟然執刀對他。
沒有了繩子的束縛,丁源餘卻像被什麽緊緊銬住, 掙紮和罵聲全都停下, 他懨懨垂落視線,定在她的刀柄上。
這一瞬間全都明白。
他被人綁到這裏, 是她指使人幹的。
丁源餘開始笑。
笑聲詭異恐怖。
完全沒有半點被刀抵住的害怕情緒。
反而顯得更加囂張。
幾個花臂大哥下意識往陸哲之那邊靠。
陸哲之凝眉掃視。
有人悄聲問:“要不要我上去控製一下?感覺這小子有點瘋,萬一自己往刀口上撞……”
所有人都害怕情況失控, 除了溫歡。
她麵無表情,拿刀的動作沒有因為丁源餘不同尋常的反應而收回。
她看他笑, 仿佛是在看一個小醜表演。
陸哲之朝人使眼色,試圖重新製服發瘋大笑的丁源餘。
離得最近的花臂大哥彎腰就要拿繩子, 溫歡聲音響起,淡然落下:“不用管他。”
花臂大哥看了看陸哲之,陸哲之點頭。
花臂大哥扔了繩子往後退。
丁源餘雙手撐在地上,身體後仰,一派輕鬆無賴的模樣,仿佛他脖子上架著的不是刀,而是玫瑰花。他甚至衝剛才的花臂大哥擠眉弄眼扮鬼臉。
花臂大哥嚇一跳, 罵:“媽的, 瘋子。”
陸哲之熬不住。
他不看丁源餘, 他隻看溫歡。
他走到她身後, 手從兜裏拿出來:“你把刀給我,想怎麽弄告訴我,剮他也行,我來。”
丁源餘呸一聲:“你算個什麽玩意。”
陸哲之攥緊拳頭。
丁源餘咧嘴笑,轉眸望見女孩子冰冷的目光。
她聲音又輕又淺,漸漸肅殺:“他是我的朋友,倒是你,你算什麽個玩意?”
丁源餘愣住。
溫歡和陸哲之說話,冷靜自若:“你放心,除非我親自動手,不然他不會想死在我手裏。”
她換過另一隻手拿刀,右手換到左手,低聲呢喃:“對嗎,丁源餘?”
丁源餘惱羞成怒:“賤人。”
她的聲音飄在風裏,無情無緒:“我是賤人,那你是什麽,一頭上趕著犯賤的瘋狗嗎?”
丁源餘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溫歡繼續和陸哲之交待:“我這邊不用太久,馬上就好。”
陸哲之猶豫沉思,數秒,他往後退:“嗯。”
狹窄僻靜的巷子,路燈照不進的角落,女孩子握刀的動作上挑,皎白的麵龐冷若冰霜。
丁源餘被迫抬頭。
她眼中的冷淡讓人不寒而栗,沒有厭惡沒有嘲諷,單純隻是直白的冷冽。
“丁源餘,一開始的時候,我有告訴過你吧,因為你哥哥做錯事了,所以我不再做他的朋友。”
丁源餘:“殺人凶手總有各種理由,你沒有親手推他,但他卻是因你而死。”
溫歡低眉:“曾經我也有這麽想過,所以才會任由你發起校園暴力。”她聲音漸緩,眼神堅毅:“但現在回想,我當時是被你哥哥的死嚇懵了,我沒有傷害他,我無需自責。”
丁源餘冷笑:“你欠下的……”
刀從喉頭往上移。
她用刀背拍拍他的唇:“欠?我欠什麽了?就算是過去我無法原諒自己,但是丁源餘,我有欠過你任何東西?我和你有半點關係嗎?”
丁源餘嘴邊笑容凝固,底氣不足:“你欠我哥哥,就是欠我的。”
女孩子收回刀,慢慢劃開右腿大腿外側的布料,雪白的肌膚上,一小團圓形燙傷疤痕格外明顯。
她語氣輕描淡寫,一點點毀滅丁源餘自以為是的正義。
幾句話,描述那一晚無人知曉的真相。
“驗屍的時候,你應該有看到,你哥哥兩條腿上全是燙傷,那是我險些受到傷害的證據。”
丁源餘顫抖:“不,我不信!你撒謊!”
她唇角微挑,笑意諷刺:“過去為了照顧你父母的心情,避免丁殷然死後遭人非議,我從來沒有試圖爭辯,我和他曾經是最好的朋友,這是我和他的事,我為他的死難過內疚,可你憑什麽向我索債?如果要索債,也應該是我向你索債,不是嗎?”
丁源餘怒吼:“住嘴!”
她語氣緩慢,鏗鏘有力:“我不在乎你什麽想法,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過去的事我不計較,但我的未來,絕不允許你踐踏。”
丁源餘幾近癲狂。
一直堅信的事情轟然倒塌。
他失去了唯一的理由。
“不可能,我告訴你,什麽時候結束,由我說了算!”
他神情錯亂撲過去,女孩子抬腿踹向他尚未痊愈的傷口。
丁源餘喘著氣撲過去,這一次,她沒再用腳,而是重新拿出刀做武器。
丁源餘笑容扭曲,主動遞上脖子:“你能拿我怎麽樣?殺了我嗎?有一個丁殷然為你下地獄,還要再加一個嗎?”
“何樂不為。”
丁源餘愣住。
視野內,女孩子無辜純真的眼睛寶光燦爛,他感受到脖間突如其來的疼痛。
刀鋒劃破皮膚,溫熱的血染濕衣領。
她抬起另一隻手,將涔出的血抹到他嘴邊,鼻尖,眼皮。
聲音溫溫柔柔,每個字卻嘶嘶透著冷氣:“丁源餘,怎麽不敢動了?你不是想死嗎?怕了?”
丁源餘後背發寒。
他望著她,眼裏第一次有了恐懼。
“這樣才乖。”刀往裏更深一寸,她朝他脖間吹口氣,“聽好了,從今天起,滾出我的世界,不然我見你一次,捅你一次,就像這樣——”
她拿起刀迅速往下。
丁源餘呼吸一滯,驚恐閉上眼。
半晌。
他聽見女孩子軟甜的聲音,她說:“原來你也不過如此。”
刀尖定在他的兩腿之間。
隻差分毫,就要剮下肉。
女孩子站直身體,拿起地上的書包,收好刀,背起雙肩包。
忽然想起什麽,她居高臨下睨他:“一直忘記告訴你,以前你躲在門邊偷窺我練琴的樣子,真是惡心至極。要不是你哥哥,我這輩子都不想認識你這樣的人。”
丁源餘震住,血色全無。
巷口。
陸哲之焦躁不安地等候,指間一支煙沒點燃,手有點抖,撚出煙絲。
強迫自己不插手。
度秒如年。
忽然背後被誰拍了一下。
女孩子走路很輕,悄無聲息。
“我好了,走吧。”
陸哲之快速往巷子裏瞥一眼。
丁源餘躺在地上笑,與之前他咄咄逼人的笑聲不同,這一次,他笑得淒涼絕望,近乎哭聲。
陸哲之收回視線。
女孩子已經從身邊走過,他小步跟過去。
“還以為你要殺人。”
她腳步輕快,繼續往前:“殺人犯法。”
陸哲之頓了頓,猶豫片刻,語調沉重:“剛才我很擔心。”
溫歡唔一聲看過去:“其實來之前我有看過人體解剖圖,大致知道該怎麽避開要害,隻讓人痛,而不會讓人死,所以你不用擔心。”
他一笑而過,知道她誤解了他的話,沒有解釋,而是順勢往下:“要是對方失血而亡怎麽辦?”
她停下腳步,認真思考,給出答案:“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我應該會在捅完他之後及時撥打急救電話,這樣一來,他的情況屬於輕傷,就算要追究,我未滿十八,又有自首表現,很大幾率罰錢調解,而不是入獄服刑。”
陸哲之一征。
溫歡:“當然了,這隻是一種假設,畢竟我沒有捅人,也不需要這樣做。”
陸哲之:“嗯。”
兩人沿原路返回。
街角擺放一個大垃圾桶,髒亂臭。
陸哲之加快腳步,餘光瞄見女孩子往垃圾堆那邊走。
他沒想太多,伸手拉住她:“走錯了,這邊。”
溫歡:“沒走錯,我要丟垃圾。”
他低眸掃視她,沒看到她手邊有垃圾。
女孩子卸下書包,拿出裏麵的刀:“以後我應該不需要它了,不需要的東西,和垃圾沒什麽差別。”
陸哲之緊抿雙唇。
半晌。
他接過她手裏的刀,“前麵髒,你在這站著,我去扔。”
扔完返回,看見她在哈白氣。
雙手不停搓,時不時往耳朵邊貼。
陸哲之取下脖間的圍巾走過去。
沾著體溫的圍巾暖烘烘,他一點點用圍巾包緊她的雙手。
如果是齊照,大概會直接牽過她的手,以手暖手。
他沒有那麽一雙寬厚滾燙的手掌,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渡給她溫暖。
女孩子抬起裹著圍巾的雙手往臉邊貼。
貼完左邊臉貼右邊。
最後半張臉埋進去,露出一雙烏亮的眼睛望他:“謝謝你。”
陸哲之語氣淡然:“謝我什麽?一條圍巾而已。”
她眨眨眼:“不止是圍巾,是今晚的全部。”
陸哲之轉頭,深深凝望她。
他現在一停下來,腦海裏就全是她拿刀的樣子。
陰沉沉白膩膩,天真靦腆卻又異常懾人,一眼即可致人於死地。
那樣的場景,可能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你為什麽不說話?被我嚇到了嗎?”她試探問,聲音溫溫柔柔。
陸哲之移開目光。
他將拉鏈拉到脖間,雙手插上衣兜裏,眼鏡片蒙上一層白霧。
恰好路過一家門窗大開的“按摩”店。
店裏紅燈幽幽,肥膩的客人仰麵向上,濃妝豔抹的女人扭著腰關門閉窗。
陸哲之摘下眼鏡擦了擦:“要是你從那裏麵蹦出來,我才會嚇一跳。”
溫歡皺眉。
陸哲之悶聲:“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
沉默片刻。
陸哲之:“餓不餓,想吃點什麽?我請你。”
她沒有客氣,脫口而出:“我想吃冰淇淋。”
“冰淇淋?”
“嗯。”
女孩子又恢複從前的熟悉模樣。
孩童般純真,仿佛溫室裏含苞待放的花朵。
隻是。
花期未至。
她已搖曳生姿。
陸哲之重新戴上眼鏡,世界重歸清晰。
包括身旁人的臉龐。
她清麗的眉眼柔軟溫和,一雙眼盯他,似乎在問,到底去不去吃冰淇淋?
陸哲之語氣波瀾不驚:“走吧,去買哈根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