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啊(31)
淮中露天體育館, 下午四點的陽光籠罩綠茵地。
各班學子準備就緒。
台上, 運動會開幕式表演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文藝表演半小時, 主持人報出最後的大軸節目:“接下來, 由高三五班陸哲之同學為我們表演小提琴獨奏。”
黑壓壓的人群,女生們發出尖叫聲。
溫歡坐在隊伍裏, 薛早從自己班級悄悄跑過來, 假裝自己是二班同學,和溫歡並排坐。
“歡歡, 你看,我哥哥上場了。”
溫歡點點頭, 視線卻沒有投向高台,連看一眼都不曾。
她豎起耳朵, 注意力全放在座位前方,賀州正在和趙顥討論更換班級舉牌代表的事。
賀州著急:“趙老師, 這個節目表演完之後,就是各班出場秀了,一班後麵是我們班,你得快點決定替補人員,齊照應該不會來了。”
趙顥沒理,往後掃了掃。
溫歡縮回去,若無其事看風景, 假裝自己沒有偷聽。
趙顥沉思:“我們班參加運動會的事, 都是齊照在忙, 他都開口說了要做舉牌人, 那就讓他做,臨時更換人不太好。”
賀州急得火燒眉毛:“趙老師,我也想讓阿照做班級舉牌代表,可是舉牌代表需要掌握指揮更換隊形的相關手勢動作,需要時間練習,萬一阿照沒來,誰上?”
趙顥:“我知道怎麽指揮,大不了我上。”
賀州不說話。
趙顥輕描淡寫:“老師罩上校服,也可以裝高中生。”
賀州更沉默了。
趙顥:“再給齊照打個電話。”
賀州:“他不接。”
趙顥:“你再打。”
賀州轉頭看向後麵:“老師,你讓我打電話,還不如讓……”
溫歡下意識勾住薛早胳膊,往她肩頭靠了靠。
薛早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依賴動作驚住,數秒時間恢複鎮定,往溫歡那邊坐得更近。
趙顥抿緊唇線,視線從溫歡麵上一掠而過:“算了,老師來打。”
一遍遍的電話打過去,無人接聽。
台上,陸哲之已經表演完畢,高三一班率先出場,三年二班列隊準備。
隊伍最前方,趙顥已經罩上校服,假裝大家都眼瞎。
隊伍後方有道黑影匆忙衝奔,趕在出發前,及時奪下趙顥手裏的班級牌。
“我才是二班的舉牌代表。”
趙顥抬眸,目光觸及眼前氣喘籲籲的少年,整個人僵住。
不止是他,二班全體同學驚呆。
溫歡排在隊伍第一列,呼吸急促。
大波浪卷發,櫻桃小裙子,那張她欣賞過無數次的照片,現在還原在她眼前。
所有的細節都一模一樣,甚至連發帶都是同圖案的粉色。
她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齊哥哥怎麽可能當眾穿成這樣?
他不是,不是最怕別人知道他曾經穿過女裝嗎?
溫歡揉揉眼,再次抬頭,有誰的視線投過來。
少年烏黑明亮的眼,炯炯有神,他似乎絲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目光,他隻看她。
他張開兩瓣潤澤殷紅唇,嘴唇輕微蠕動,隔空無聲,對她說了句什麽。
溫歡一愣。
“接下來出場的是三年二班。這是一個活力四射,精英薈萃的班級,他們積極向上,他們奮發圖強,他們……”
全場目瞪口呆。
而後激動沸騰。
聲響震天。
“臥槽,這也太他媽敢穿了!”
“確認是齊照嗎是齊照嗎,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裝大佬6666!”
“竟然莫名覺得可愛,是我變態了嗎嚶嚶嚶。”
尖叫分貝持續上升,有人大聲吼:“齊照我宣你。”
齊照舉著牌子,團團腮紅依舊擋不住硬朗麵龐透出的英氣勃發。
喝了酒,格外淡定。
昂首挺胸,全校師生麵前過一遍。
回到看台,無數人湧上來。
有二班的,也有外班的。
先是男生,嘿嘿嘿還沒開口,就被衝過來的女生擠開。
“齊照,你裙子哪裏買的,可以給個鏈接嗎?”
“你這個假發質量好好,貴不貴?”
“你的妝容是找誰畫的,眼影是什麽盤,口紅是什麽色號?”
嘰嘰喳喳,吵得要死。
齊照不耐煩,揮開人群:“滾滾滾,別他媽煩老子。”
他吼人時暴躁的模樣,和剛才舉牌出場時的人淡如菊完全不同。
大家縮縮脖子。
都穿女裝了,咋還是這麽凶呢?
好不容易趕跑周圍湊熱鬧的人,視野內恢複清淨,被人群擋住的嬌小身影映入眼簾。
原來坐在角落裏,難怪他剛才沒找到。
齊照整理裙子和假發,背過身哈一口氣,確認嘴裏沒有酒味,拍拍臉,管理好自己的麵部表情,原地深呼吸半分鍾,邁開腿走過去。
溫歡一顆心跳得極快。
不敢正視,隻敢用餘光偷瞄。
他過來了。
一步,兩步,馬上就要到跟前。
溫歡腦袋埋低,食指和食指緊扣,心裏慌亂如麻。
要不要和他搭話。
如果搭話,要說些什麽才能表現得自然。
少年從她麵前走過。
沒有停留。
溫歡眨眨眼,頭壓得更低。
數秒後。
他又從過道穿過去。
溫歡緊張。
他,他在做什麽?
齊照來回晃了五六遍,各種各樣的pose都擺一遍,就是沒等到溫歡喊他。
齊照內心快要暴走,最後一遍走過去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張嘴:“你——”
女孩子開口:“你——”
兩個人異口同聲。
齊照撓撓假發,小心翼翼問:“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她點點頭:“嗯,我……我想問你,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
說完,她拿開旁邊座位薛早拿來占座的衣服。
兩個人並排坐。
齊照雙手撐在座位上,身體微微後仰。
她耳朵又紅了,低著脖子,奶藍色大圓領微微敞開,蓬鬆的丸子頭,幾縷碎發垂在後頸,烏黑的發絲,映襯著雪白清瘦的肩背。
他很久都沒有和她靠得這麽近。
五天了,度日如年。
他現在腦子裏沒其他的事,就是想和她合好。
想聽她喊齊哥哥。
至於其他的,那都不算事。
齊照單手去拉,指尖碰到女孩子的衣角,她忽然轉過頭。
齊照立馬收回去。
溫歡咽了咽,小聲說:“超可愛。”
齊照:“什麽?”
溫歡閉上眼,音量加大:“我……我說你超級超級超級可愛。”
自以為震耳欲聾的聲音,拋出去卻隻夠飛進身旁人的耳朵。
傳播範圍不超過兩米。
溫歡說完,小口喘口氣,眼睛微眯,張開一條縫,悄悄地觀察。
少年俊朗的麵龐放大眼前,他笑逐顏開:“原來你聽懂了。”
溫歡點頭。
她當然能聽懂。
他站在隊伍最前方,無聲對她說的那句話,她當即就反應過來了。
他說的是——“我可愛嗎?”
怎麽會不可愛。
她再沒見過比他更可愛的女裝大佬。
可愛得連快要融化她的心。
溫歡咬唇問:“穿……穿成這樣出來不要緊嗎?”
少年微揚眼角,唇紅齒白:“不要緊。”
溫歡聲音越來越輕:“萬一……萬一別人笑你……”
他聲線放低,目光幽深:“你在關心我嗎?”
兩個人之間一厘米的距離徹底消失。
他寬大的裙擺,覆在她腿上。
溫歡情不自禁搭上去,指腹摩挲他的櫻桃裙角:“嗯,我……我在關心你。”
一句話,聽得齊照心花怒放。
他壓下自己因為興奮而差點扭曲的麵部表情,不敢太放肆,生怕嚇到她,悄聲問:“那你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問他:“你……你穿成這樣是為了哄我嗎?”
齊照揉揉鼻尖,掩住語氣裏的心酸與迷茫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消氣,隻好什麽都試一試。”
溫歡眼眶泛紅:“你……你不生我的氣嗎?”
齊照撅嘴:“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難道不是你在生我的氣嗎?”
溫歡搖頭:“我沒有,我……我隻是……”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發火的原因。
埋在心裏,已經快要發腐發爛的秘密,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勇氣坦白。
說什麽,將自己的過去全都告訴他嗎?
連心理醫生都不曾聽過的難言之隱,也一並告訴他嗎?
但,她憑什麽要別人負擔她的陰影?
溫歡鼻頭酸酸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既內疚又無助。
手邊忽然一陣溫熱。
是他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少年低垂眼睫。
他沒有怨她,沒有怪她,他求她:“我們和好吧。”
溫歡怔住,淚如泉湧。
一隻手捂住嘴,堵住唇間嗚咽聲。
他怎麽可以這樣毫無條件地包容她。
她又不是他的親妹妹,他們萍水相逢,他完全可以不管她。
他那麽驕傲那麽開朗的一個人,現在卻低聲下氣地求她。
她不要他求,他沒有做錯什麽,求和這件事,應該由她來做才對。
齊照抬眸,心急如焚:“怎麽哭了,你別哭啊,我不說了,你要怎樣都可以,不和好也沒事……”
溫歡哭得一抽一抽,話都說不清楚:“我……我……”
剛剛參加完短跑項目的同學走上看台。
賀州跟在趙顥身後,和齊照打招呼:“阿照!你今天真他媽牛逼,咦,小歡歡是在哭嗎?”
齊照手忙腳亂,想要繼續和溫歡說話,卻被趙顥揪住衣領拽走:“齊同學,到你出場了,快去換衣服,準備男子接力賽。”
齊照掙紮:“我不去,我得……”
趙顥伏到齊照耳邊:“你得幹什麽,把人家惹哭了,還往麵前送啊?你讓她靜一靜,說不定她哭完想清楚,就理你了。”
齊照無力,眼巴巴盯著溫歡的方向看了會,不敢再輕舉妄動,任由趙顥拖著走。
可能是化悲憤為力量的原因,二班的接力賽,原本落後與人,最後一棒,齊照表現得出類拔萃,贏下了比賽。
衝過終點線的時候,齊照往看台瞄一眼。
溫歡不在座位上。
齊照跨過終點線,扔了接力棒,瘋子一樣跑回去。
“她呢?”
賀州眨眨眼:“走了。”
齊照愣在原地,全身血液倒流。
完了。
這下她真的不會再理他了。
司機老李來接。
車緩緩開上去,老李從後視鏡掃視:“今天不去太太那攔人了?”
齊照死氣沉沉躺在車座上,神情頹廢:“不去。”
老李沒再繼續說,看了看手機。
三分鍾後,車駛進別墅庭院,老李開車門,齊照躺著不肯下去:“我沒有力氣,不想動。”
老李:“阿照,你走出來看一眼,今天的夕陽特別好看。”
齊照:“不要。”
老李咬咬牙,上手去拽。
齊照皺眉:“你幹嘛啊,李叔……”
半邊身子露在車外,視野餘光掠過山坡。
有誰站在那。
齊照心頭猛跳,站直身體。
山下是大海澎湃。
天空是霞光萬丈。
女孩子站在夕陽餘暉裏,左肩一把小提琴,輕輕抬手,拉動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