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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紅塵癡夢

  阿蠻像是在對淮北王李承乾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終究是將心頭那口長長的歎息歎出了口,幽幽的向著那棺中美人走去。她畢竟還是有些怕,將自己在披風之下的雙手輕輕的握成了兩個像是饅頭一般的小拳頭。


  等她見到了那水晶棺木中的那個著梅花紅嫁衣的女子時,她輕輕的感慨了一聲,當真是美,美的鮮活,沒得如同是真的一般。她輕輕的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覆蓋在自己的眼簾上,嘴巴微微的翹起,想來是在笑了。而頭上那頂梅花鳳頭正與她的嫁衣相配,宛如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新嫁娘!她與那冰清玉潔、疏影清雅的梅花真正是一體的,讓人看了便羞愧。


  不知何時,淮北王李承乾已經站在阿蠻的身邊靜靜的看了棺中女子許久。她的音容笑貌、點點滴滴似乎還在自己的腦海中,但是那顆心、那份情,卻早已經不複存在。


  “王妃真美!如同梅花一般的美!”阿蠻由衷的讚美道。


  “是啊,她一直很美,這麽多年,一直很美!”李承乾看著棺中的那個美人,想著他們的過往,想著他那壯誌未酬的事業,想著她的早逝,也想著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


  “我以為你真生病了,卻沒想到……”他看著眼前病容滿麵、桃色不再卻硬生生給了自己一劍的女子,滿眼的不可置信。


  “你當然沒有想到,因為自始至終我都在騙你!”


  什麽,騙人的,那麽那第一眼的相見相傾是什麽意思,那已經有燭台高的信紙是怎麽回事!還有那每每寄望遠方的衣衫雪袍又代表著什麽?他滿臉的不相信,不相信這往昔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相信眼前這個嬌柔脆弱的女子是這樣的冷心冷肺。


  “不,我不信,我絕不信!牧梅,梅兒,你別開玩笑了,行嗎?”他捂著一汩汩往外流血的傷口,仍舊微微笑著,拉著麵前女子的手,安慰她:“牧梅,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啊!告訴我!”


  “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都是你傻,才會被我騙!你以為我喜愛梅花麽,我喜愛的是灼灼其妖的桃花。你以為我叫柴牧梅麽,我真正叫的是柴濯濯。你以為我真的愛你麽,我……”


  他看著女子冷冷扔棄自己的手,聽著這如同寒冬一般寒冷的言語,還是不敢置信。“那麽,你是真的愛我麽?”他癡癡傻傻的問。


  “我想要的隻是你護衛邊疆的那顆心,我想要的隻是你忠君愛國的那顆心,我想要的隻是你勇猛抗敵的那顆心。除此之外,我什麽也不想要。李承乾,你醒醒罷!”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還是一樣的眉眼,卻不複當年的溫情脈脈了。他看著聚集在這個屋子中的人,他們個個都忌憚自己,害怕自己,卻從來不敢正麵與自己抗爭,卻要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真是可笑!更為可笑的是,自己居然還中了招!他看著那個慢慢退到了人群後麵的女子,看著眼前的這些人,跪倒在地,仰天大笑!


  笑著笑著,一股悲涼的心境湧上了胸口,憋得自己極其難受。他不想相信,但眼前的一切卻不得不讓他相信,自己終究還是輸了,輸在了最為可笑的情字上。他想母妃的話果然是真的,越是漂亮的女子便越是會撒謊,便越是心腸歹毒!可自己終究還是栽了,就算自己記得再清楚還是輸了!


  “臣李承乾願終生長駐守在長安城中,無皇命,絕不出城!”他跪著,將頭死死的扣在地上,久久的不能起來。他知道他們要的並不是自己的項上人頭,人頭有什麽意思了,一落,便是死屍一具了。他們要的是自己安生的待在長安,以震懾住自己遠在邊疆的那些生死兄弟,讓他們為朝廷賣命,為皇家賣命,而不是為自己。他亦不知自己這一跪,自己會失去多少,但他知道從今以後的李承乾已經死了,而他的愛情也死了。


  他們都以為自己一定不會放過那個騙了自己整整四年,暗算了自己整整一生的女子,但是卻沒想到他仍舊堅持著迎了她入府。與她朝夕想對,款款而坐。笑語妍妍,花容相映。


  人人都猜測到底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使得自己放下了百萬雄師而安然的在長安做了個詩酒風流的翩翩王爺。其實那夜什麽也沒有發生,又什麽都發生了。不過對於自己來說大概從那一夜開始才是真正的成長了吧!


  人人都講淮北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恩愛有加,是世間少有的夫妻,可又有誰知道他們回到王府後從不理睬彼此,兩人的院子隔了十萬八千裏幾乎沒有交際的可能。出了門他們是夫妻,進了門他們卻是陌生人了。淮北王府中的人都搞不清楚這王爺和王妃之間的感情,有人說是相愛相殺,有人說是權力交易,有人說是淡漠如水,但都沒有一個定論。他們的主子如此,他們卻不敢在外麵隨意的亂說,畢竟這大周境內人人都以為他倆是神仙眷侶呢!王爺種植了滿院子的紅梅,像是瘋了魔一樣的日日宿醉其間;而王妃則種植了滿院子的灼灼桃花,每日每夜都會到其間去彈琴飲酒。但是兩人之間卻從未有交流。


  她是自己的王妃,但是在整整的兩年中在這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中,除了出門演戲之外,他們從未真正的交流過,哪怕是短短的一刻鍾。他知道她的身體是真正的病了,身邊的人每日每夜都在說著今天王妃在桃園暈了,明日王妃在廚房倒了,後夜王妃在床上咯血了,他從心底裏認定她一定又是在跟自己演戲,因為她從一開始戲不就演得很好麽!他仍舊往自己的梅園中跑,仍舊的對她的消息充耳不聞。


  直到那日她的貼身侍女滿麵是淚、傷心欲絕的來對他說:王妃要真正的走了!

  什麽?走?走到哪裏去?她既然做了自己的王妃,便生生世世都是淮北王妃!走,能走到哪裏去?自己這個王爺都還沒有準許她走,她便想走了?她敢!


  兩年中他第一次入了她的桃園,看著那滿園芬芳、仙仙淺淺白白淡淡的朵朵桃花,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她確實是要死了,這次是真的。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從床上坐起,隻能軟軟綿綿的躺在床上,嘴角還有她咯血後沒有擦拭幹淨的印子。他以為他的到來一定會讓她像以前那般厭惡,像以前那樣冷冷清清、毫無表情的看著自己,仿若自己並不存在一般。


  然而,並沒有。她的眼裏滿含淚水,悲傷異常,那對眸子深情的看著自己,欲說還休,欲說還休。看著看著那眼淚便如同彎彎的小河一般從她的眼角爬落。她氣息奄奄,輕輕的念叨著:“寂夜相思淚,孤心滴斷腸,一世紅塵淚千行,相思淚斷紅塵殤,真愛相依情相伴,蒼涼一生渡情殤,一世浮塵淚飄零,唯一思念情永恒,獨念深情愛相依,一世安好伴三生”


  她那張往日清雅秀麗的麵龐此刻卻隻剩下了蒼白,她心心念念的看著自己,就如同當初初見時候。他不敢相信,也不願再相信,隻是冷冷的看著她,看著她流淚,看著她哀傷。他不知道要如何的安慰她,或者撫慰她,因為她從沒有給過自己這個機會。她教會了自己愛的同時卻質教會了自己恨,而沒有教會自己如何忘懷,如何寬恕。


  “這一世,我與你,終究還是錯過了。說到底,終究還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承乾,你這一世的壯誌偉業、安穩人生終究還是被我毀了!那年,一抹紅梅,一婉豎笛,一曲悠揚,你便深深的種在了我的心上,隻是紅塵多無奈,容不下你我這一對人!天意弄人,造化不淑,這一世,這一生,我從來由不得我自己!”嘴角的鮮血汩汩而下,周圍的人都忙亂不堪,隻有她和她對望著,忽視了所有。


  “承乾,從今以去,願後身不複生王家!”她微笑著,笑得那麽安然,笑得那麽的理所當然。怎麽可以這樣呢,他實在不懂,怎麽可以又將自己丟下,一個人溜了呢?

  母妃如此,祖母如此,而今連她也要如此了麽?為什麽這世間自己遇上的女子總是這般的薄情呢?為何對自己都如此的殘忍?為何每一個都要狠心的丟下自己孤孤單單的在這世上呢?難道自己過得還不夠淒涼麽?難道自己吃過的苦受過的罪還少麽?難道自己這一生之中注定寂寞孤單一世麽?他死死的盯著她的笑容,第一次那麽親密的用自己的手輕輕的撫著她那蒼白的柔軟的臉。心中無限悲戚,一口紅血直衝著胸膛,吐將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淮北王輕輕的看著棺中依舊巧笑嫣然的女子,輕聲的問了句:“牧梅,這四年中你過得還好麽?”


  阿蠻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心裏也有了淡淡的憂傷。阿蠻想他和她定是相愛的,不然這許多年過去他為何還要保留著她的容顏在世?想必是愛之深、思之切的緣故罷!可那眼中濃濃的哀愁呢,除了對這個女子的思念,還有什麽,似乎還有一絲的不解。哎,阿蠻想這兩個倔強的固執的人最終也為自己的愛情判了死刑。其間的誤會便也不了了之了。真正是應了那句“世上事,了猶未了,終以不了了之”。


  “阿蠻,你喜歡梅花麽?”淮北王爺仍舊認真的看著棺中之人,卻突然的問阿蠻這麽一句。


  阿蠻看著這裏美妙的景色,再看了看那個美麗永存的新嫁娘,點了點頭,很誠懇的說:“喜歡,很喜歡!”還沒等淮北王的欣喜之色顯露,她又冷不防的加了句:“我喜歡梅花,同樣也喜歡桃花、梨花、杜若花、依蘭花、罌粟花,一切美好的花,我都喜愛!”


  李承乾冷冷的從棺中女子的身上收了目光又冷冷的看著身邊的阿蠻,隔了許久才問:“這就是阿蠻的心麽?”


  阿蠻將自己的雙手藏匿於白袍之中,鄭重點頭,說:“王爺應該知道,我阿蠻今生寧願嫁於匹夫草草一生,也絕不入侯門王府半步!”


  “是麽?可是我聽說你的未婚夫婿是康平坊的公子小白,你不會以為他也是這長安城中的一名草草匹夫吧?”淮北王冷冷的眼神之中透著一絲絲的不值,還有一絲絲的憐憫。


  阿蠻生平最恨別人憐憫自己,所以狠狠的瞪了回去,說:“士、農、工、商,公子小白是生意人,自然算是這長安城中的一匹夫了!”


  李承乾一邊往回走去,一邊在前麵輕輕的提醒阿蠻:“是麽?可是阿蠻可曾了解過他的父親和母親?他母親來自南國大貴之家,至於是哪家貴族本王可就不知曉了!而他父親,當年可是名動長安的人!他又豈能是凡夫俗子?”


  “你,你!那也比你好!”阿蠻不知該如何的應對,因為她一向是沒有去了解這些的。“你為何要在我身上種梅花蠱?是為了看你的過去還是未來麽?”


  李承乾有些驚訝,他回過頭,看著這個眼睛中滿是受傷表情的小狐狸,心裏有些發軟。“梅花蠱?我從未聽說過!”不管她信還是不信,自己確實是沒有聽說過這種蠱蟲!


  “那你究竟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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