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恨訣別
阿蠻並沒有聽懂公子小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顯然旁邊的鳳皇聽懂了!
出了無憂門,阿蠻就被深深的嚇到了,因為門外全是全副武裝的軍士,他們的臉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些許的血汙。他們麵目凶狠,就那麽冷漠的看著出來的三個人。就在阿蠻以為自己立馬就會死於亂刀之下,死無全屍的時候,那些軍士居然都客客氣氣的讓開了一條小道,讓他們三人走過。阿蠻的手被公子小白緊緊的握住,從他手心裏傳出來的溫暖仿佛在告訴她“一切沒事,都有我”。阿蠻看著這一個個經曆了刀槍劍雨的軍士們,看到他們的臉上並沒有自己勝利、活下來了的喜悅,而更多的是一種冰冷冷的茫然、麻木。
等到了正堂的時候,阿蠻看到了三個人,一個是身穿黑色鎧甲一臉冷漠的淮北王李承乾,一個是身穿紫色戰袍一臉淡然的紫袍將軍陳三金,另一個則是昔日裏尊貴、傲嬌、徐娘未老的丹陽公主。隻是此時她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好,沒有坐在高高在上的上首,周圍沒有成群結隊的服侍人員,隻有她一人發絲微亂的坐在地上。
見了鳳皇,丹陽公主立馬撲了過來,還沒有抱著鳳皇她便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眼淚簌簌的往下流著,她搖著頭,似乎是怎麽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便是一心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阿蠻想要上前,但被公子小白拉住了,他的手握著自己的手那麽緊,連掙脫的機會也沒有。
堂內沒有其餘的人,就隻有這些個人,每個人心中都有所想,但每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開口,就靜靜的等待著命運的到來,等待著命運的判決。
丹陽公主到底是個女中豪傑,她退得不能再退的時候便順勢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優雅的將自己麵上的淚痕擦幹淨,而後冷冷的看著其餘的一眾人。幽幽的開口:“我知道你不會真心實意的喜歡上我,但我妄想著隻要我加倍加倍的對你好,總有一天,你是會對我有那麽一絲絲的感念的。沒想到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她笑著,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已經是個四多歲的女人了,歲月也並沒有饒過她,在她的臉上身上留下了印記。隻不過是平日裏保養的好,加上有人服侍這妝容,又喜愛繁花似錦的服飾配飾,所以才看不大出來。但是在這慘白的燭光下,她那張已經有些脫落了妝容和花了妝容將她那張臉的老態毫無掩飾的展現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對!你說得對,你既然從頭到尾都知道,就好!”鳳皇絲毫沒有可憐、憐惜、同情等等的表情,他那雙邪魅的眼睛裏麵絲毫沒有情感,隻透出了深深的嘲諷。他一襲大紅色衣裳直直的坐在丹陽公主的對麵,臉上依舊是迷人的笑容。
丹陽公主伸出自己又白又幹枯還染上了大紅色指甲的手,輕輕的向前摸索著,似乎是在空氣中摸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的眼角呈現出了深深的笑意,她開口說:“當時第一眼見你的時候,我就想這世間怎能有如此完美的臉呢?這麽的美,美得驚心動魄,美得讓人心碎。我不停的告誡自己,告訴自己你就是個妖孽,是個害人精,我絕對不能夠要你。可越是這麽想,心裏就越渴望著你。越是這樣,我看著我府裏的那些庸俗廢物就生氣。我無法控製自己,身不由已的戀上了你。但是我不是仙人,我不能就那麽看著你,我想要你,想要你陪伴著我。因為我是大周的公主,是高高在上、最為尊貴的公主,我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得到。”所以任性妄為、膽大有為的她,赤裸裸的占有了他,將他所有男子的自尊、氣概都踩在了自己的腳下。她擁有摧毀一切的力量和任性,但是在事情過後她卻又後了悔,想要去彌補自己摧毀的東西。
其實是她錯了,她麵前那個傾城傾國的男子本來便打算進入她的公主府內的,他的欲迎還拒、他的高傲嬌羞,一切的一切都是做給她看的。他要的不僅僅是她的心,她的權,她的勢,還有她滿心的悔意和痛苦。
“綠酒一杯,新詞一首。可惜我從未將你看入我的眼中。”鳳皇依舊笑著,那笑容中飽含了太多的東西,讓人看不懂看不清,也不願再去深思。
“一顧鳳凰終身誤!罷罷罷,我終究還是栽到了你的手裏!”這個高貴、 霸氣、美麗、狠辣、癡情女子看著對麵對自己絲毫沒有情誼的男子淡淡的說,像是說盡了自己的一生,也說透了所有人的悲哀與相同的遭遇。
“成王敗寇,我認!”她深深的歎息了一聲,那張血紅色的嘴唇在此時顯得是那麽的淒涼美麗,瀕臨死亡的她此時想到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她與他的第一次見麵:那時候綠水湖邊,一個是偏偏少年郎,對著那滿江的河水發愁,而自己卻已經是一個垂老的垂垂等死的老婦了。是他再一次的激起了她活著的欲望。如今夢境已破,一切如空。她緩緩的開口:“鳳棲梧桐,非練不食。鳳皇,我已親自在我的公主府鳳皇宮周圍種植了數十萬多的梧桐與翠竹。我本想在這次事情美好完結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現在看來是來不及了。我植好梧桐與翠竹,隻等著我的小鳳皇來棲。鳳皇鳳皇,止於長安。小鳳皇,我去了!”
昔日裏高高在上、耀武揚威、高傲美麗的丹陽公主就這麽去了,就這麽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離開了自己熟悉的這個世界,帶著愛而不得的釋懷,去往了另外一個世界。
浮生如夢,皆化為泡影。阿蠻看著這滿目的悲淒,滿堂的紅色蠟燭發出的慘白色光芒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那麽的淒惶,那檀木椅上的一具屍體是那麽的觸目心驚,讓每一個在場的人心裏都有些棲遑,有些悲涼。阿蠻安慰自己的想,至少她愛過,也不算是白白來過!這樣便好,便是極好!
所有的東西似乎都靜默了很久,蠟燭的光芒似乎也被凍住了,一切都很靜很沉默。終於一直在場一言不發的淮北王李承乾站到了堂內的正中央,開口道:“奉皇上口諭:丹陽公主大逆不道,勾結江都王,意欲篡位謀權,天地同誅。念在其過往情分上,命其自裁以留全屍,欽此!”
說完之後他望著眼前這個自己以前叫著“姑姑”的女人,吩咐道:“來人啊,將罪臣丹陽公主收入殮中,減葬!”他似乎是不忍心再去看她,緊緊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直到手下之人將那具衰老豔麗的屍體抬了出去,他才冷冷的用自己那雙清冷的眼睛看著這裏的一切。
“鳳皇將軍,你受賞的聖旨還在皇上那裏。明日等著領賞吧!”說完,他似乎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腳步匆匆的從這裏急忙的逃去。
滿院子的軍士都隨著淮北王與陳大將軍的離去而離去,隻留下兮兮惶惶的三人。鳳皇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依舊坐在那丹陽公主做過的椅子對麵,臉上現著奇異的微笑把弄著自己手中的一個藍色扳指。公子小白揮了揮手讓手下之人將堂中、院中所有沾過血汙的地方都清掃了一遍,拉著阿蠻坐在了堂中後麵的臥椅上。前前後後的一炷香時間,鳳皇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那種笑容,就那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公子小白歎息一聲:“就算清洗的再幹淨又有什麽用處呢,這血腥之味恐怕是永遠也去不掉了!”他本來想要喝桌子上的一杯茶,但是看了看卻又放棄了。仿佛那滿杯淡綠色的茶水並不是水,而是滿滿的血漿。
“阿姐,我又殺人了!這次,是我親手動了手!”鳳皇那張臉上沒有了邪魅,沒有了譏諷,隻剩下滿滿的純真天然與深深的痛苦。他看著阿蠻,又似乎看的並不是她;他是在對阿蠻說,但似乎又是在對別人說。
阿蠻看著這個比自己大卻叫自己“阿姐”的男子,看著他現在的軟弱、孤獨、痛苦,想到他剛剛的決絕、無情、無義,卻還是不能狠下心去討厭他,厭惡他。她緩緩的站起身,走到鳳皇的身邊,輕輕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腰上,就像自己小時候傷心時哥哥所做的那樣。她輕輕的撫著鳳皇的那一頭黑如寶石的頭發,悠悠的說:“沒事兒,沒事兒,乖孩子,一切都會過去的。”
鳳皇憂傷的眼睛裏滿是絕望,他知道自己狠,狠的有時候連自己都怕,可是他有什麽辦法呢?山河破碎,家國不複,他不能也不願逃避。他不能釋懷,也不敢放棄,他不能像很多的人那樣就那麽瀟灑的放下過去,去過自己自由恣意的人生。他的過去太過於沉重,他再也沒有那個勇氣去回過頭看過去了。他隻能遙遙的望著那個沒有未來的未來,永無止境的朝著它前進。
他看著手上的這個藍扳指,想起了她給自己提起的那個傳說:據說這是佛教聖地迦羅蘭產下的一個渾圓寶石,佛家之人都說這是八大神道怪物之一阿修羅的東西,代表著執拗、剛烈、能力、權力與摧毀之力,凡是與之接觸的人,倘若不能讓它開心,就必然遭遇厄運。這是那個女人送給自己的禮物中自己唯一喜歡的,他看著它就像是在看自己一般,常常情不自禁。
“阿姐,你看它是多麽的幹淨純潔,可是跟著我,它似乎也染上了血腥,有了淡淡的血痕。我想我會惹它不高興的,阿姐!”鳳皇癡癡的看著藍扳指,緊緊的靠在阿蠻的腰部,享受著已經快要淡忘了的溫暖。可是他知道,今夜一過,天一明,自己就該繼續過自己的生活了,至於這殺戮、這痛苦、這悔恨以及這已經死去的女人都應該隨著黑夜的過去而消逝。隻有這溫暖,隻有這溫暖,這久違的溫暖,自己實在是舍不得。“阿姐,要是你能這麽一直抱著我就好了。這樣,我就再也不會覺得冷了!這樣我睡在夜裏就再也不會覺得漫長了!”他在心裏輕輕的說著。
可是一想到阿姐生前的那五重願,一想到母皇親族一個又一個倒在血泊之中,一想到自己的鳳國倒在了烽火漫煙中,一想到鳳山上的鳳凰都躲進了鳳山不再出來後,他那雙憂傷的絕望的雙眼緊緊的閉上了。再享受了一會兒難得的黑暗之後,他再次睜開了眼,這下眼中再也沒有了其他,隻剩下以往的狷狂邪魅和淡淡的不明所以的笑。
“阿姐,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鳳皇明日便是驃騎將軍了!”鳳皇將自己的頭從阿蠻腰上拿開,嫵媚的將藍扳指扣在自己的大拇指上,邪邪的看著阿蠻。就在這一刻,他就不再是那個阿姐心中的鳳皇,而是世人心目之中的鳳皇了。
阿蠻的手突然的便落了空,就在她有些無措的時候,公子小白將自己的手遞給了阿蠻讓她握著,瞬間讓阿蠻感覺到了無限的溫暖。公子小白輕輕的扶住阿蠻,將她身上那件血紅色狐狸大氅緊了緊,才看著站在堂中迎迎望向外麵的鳳皇。
“鳳皇,你與魔鬼做了交易,小心被魔鬼也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