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遠人’?取的哪兩個字, 又作何意?”


  “高才遠識之‘遠’, 人傑地靈之‘人’。”


  “哦?原是這個‘遠人’啊?”鍾岐雲聽得眉眼帶笑,“‘遠人、遠人’, 問淵兄這是讓我離你遠些,還是想讓我離別人遠些啊?”


  瞧了眼刻意曲解其意思的鍾岐雲, 謝問淵笑了笑,“謝兄若是偏要做這般解釋, 那也未嚐不可。”


  “沒沒沒, 我開玩笑罷了, ”鍾岐雲連忙應聲:“問淵兄便是取的高才遠識、人傑地靈之意?”


  謝問淵微微頓了頓, 而後點頭,“亦有其意吧。”


  “亦?這麽說還有別的意思?”鍾岐雲頗為感興趣地望著謝問淵, “取字還需考慮這麽多?”


  瞧著鍾岐雲這好奇模樣, 謝問淵唇角微勾,解釋道:“取字多數皆是依名而來,你名中‘岐雲’本就有些高遠縹緲之意, 取‘遠人’麵上看來似有些相近之意, 再加之鍾兄本就是高才遠識之人,就不知,你對這字是否滿意?”


  “滿意!不單滿意,還喜歡地緊。”鍾岐雲輕呼了一口氣, 站起身理了理衣衫, 然後鄭重其事地向謝問淵拱手鞠躬九十度, 停頓片刻, 再直身。


  這是大晸人向心中尊敬、感激之人行的正規鞠禮,以期表明示者心裏的感謝。


  謝問淵眸光微顫,搖了搖頭道:“鍾兄行的這般禮,我倒是受之有愧。”


  凝視著謝問淵,鍾岐雲笑道:“按照大晸的風俗禮儀,男子能夠冠字便表其能自力更生、獨當一麵,冠字那日就算是人世的又一開端。即是開端,那就極是重要,而為我取字之人是你,你不受得,誰又受得?而且,我還聽說冠字之人要為為他取字的人備上厚禮,你看我今天什麽也沒有準備……”


  說著,鍾岐雲略一停頓,隨即立即從袖袋裏取出一個不及掌心大的袖珍羅盤,他身上從不佩戴什麽玉佩,隨身的物件就是這個小小羅盤了。這羅盤還是在他尋到了蔡老,得到蔡老助力之後專門讓人研製的,比之尋常羅盤小了太多。


  羅盤雖小但五髒俱全,做工細致、且指向精準,十分便於隨身攜帶,對長時間在外奔走特別是航海之人十分便宜。因工藝繁複,製造困難,差不多花費一月才造出,至今為止大晸也隻有這麽一個。


  鍾岐雲不容拒絕地將羅盤送到謝問淵手中,道:“我在海上安身立命的東西有三樣:一是共患難的船員、二是乘載的船隻、三則就是這指明方位的小小羅盤,雖說它不值什麽錢,但其價值於我而言比之金銀財寶都貴重,我想不到比它更適合送你的了。”


  謝問淵望著手上羅盤,他雖說對航海知曉不多,但他還是知道手中這羅盤與平日見到的很不一樣。


  無論是其大小或是樣貌、做工等等都非市麵上能夠見著的,自然也不是鍾岐雲口中的‘不值錢’了。


  “既然是安身立命的物件,便該好好收著,我不在海上奔走,這羅盤放我這裏也是埋沒。”說著就要還給他,但鍾岐雲怎麽也不肯收回的。


  “我拿這東西充當取字的謝禮,你不嫌棄便是最好的了,誰說埋沒?它能伴在謝大人身邊已是它的福氣,你就收下吧,”鍾岐雲笑應:“再說送出去的哪有收回的理?”


  推拒不過,謝問淵隻能歎了一口氣,收下了。


  見謝問淵收下,鍾岐雲又認認真真地說道,“我確實很是喜歡你為我取的字,遠人、鍾遠人,這字聽著便已覺得曠達開闊、利落幹脆,讓人心胸開闊、暢快非常,而問淵兄所說‘高才遠識之人’更是意義非常。”


  海風不知何時吹了起來,吹得窗欞啪嗒作響。屋中燭光搖曳,借著這明明滅滅的燈火,謝問淵望著目光堅定、未有半分虛假的人。


  謝問淵眉眼微沉,低聲道:“假若,不單這個意思呢?”


  鍾岐雲一怔,眼眸一顫,似聽清了又似沒聽清,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什麽”二字後,謝問淵就已撇開了對視的眼,淡淡道:“無甚。”


  鍾岐雲還想追問,謝問淵卻已望向窗外月光星辰,開口說道:“時辰不早,既然事已了我已當出去了。”


  說罷,他站起身向鍾岐雲微微拱手,淺笑:“鍾兄,這次真的就此別過。”


  “啊?這就走啊?”鍾岐雲連忙起身。


  謝問淵點頭,隨後不待鍾岐雲多說一句,轉身就往房門走去。


  隻是,雙手且才觸碰到門扉,一隻手就驀地從身後伸了過去,將房門按住,不讓他打開。兩人本就身量相仿,這一靠近,謝問淵背部幾乎就要貼在鍾岐雲胸口。


  謝問淵動作頓住,靜靜地不再動作亦不回頭去看,隻聽著站他身後離他極近的人深吸一口氣,幾乎像是在他耳邊耳語一般,低聲道:“既然,問淵兄想問的都問完了,想說的也說完了,那現在是不是輪到我問問淵兄一個問題?”


  極近的距離,低語的氣息,鍾岐雲沉沉的呼吸一片片地撫過耳廓,震顫耳朵,謝問淵有些不適地微微偏頭,卻也不能躲過。


  他沒有應聲,鍾岐雲其實也並未準備等他回答,他靜候片刻,又開了口:“你……為什麽會問我陸家和我結親之事?你其實是在意的,是不是?”


  他不傻,當然知道謝問淵對於不在意不關心的事,是絕不會費心神去關注,胡寧蘊那樣與謝問淵還有些親緣關係的表妹夫婿是誰,謝問淵都尚且不太在乎,更別說陸晃女兒了。不是因為陸雪嫻,那……

  不可否認,在聽到謝問淵問出口時,他心頭如何的狂喜,又是怎樣的糾結。狂喜著謝問淵可能的在意,糾結著這人或許出於想要逼他趕緊成親的心思才會說那些話。


  他看不清謝問淵的心,也明白,如今的自己還不到能夠隨性的地步。


  這個問題,終究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兩人就著這般姿勢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大風吹進廳室,一直隨風搖晃的燭火‘噗’的一聲滅了。


  屋子陷入徹底的黑暗中時,雙目什麽也看不清的時候,鍾岐雲再也禁受不住誘惑,放任了自己,雙手一手一抬間,將跟前的人緊緊箍進了懷裏,緊緊的。


  明白雖是明白,但,說到底,情難自禁。


  謝問淵渾身一震,想要掙脫卻又僵硬著身子無法動作,屋內刹那間寂靜無聲,黑夜裏視覺喪失,但感官的感受卻被無限放大,他感受到越來越緊的擁抱,感受到從背部傳來鍾岐雲劇烈的心跳,耳邊傳來的海風吹動帷帳、窗柩的聲響以及鍾岐雲的呼吸。


  回神的那一刻,謝問淵掙紮著想出聲讓鍾岐雲鬆開,但一門之隔幾步之外的甲板,清晰地傳來路過船工的腳步聲,讓他不能出聲甚至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以免讓人瞧出這屋子裏的異樣。


  待人走遠,似乎失了掙紮的機會,謝問淵鬆了勁,就這麽站著,不再動作不再言語。


  將人緊緊抱住的鍾岐雲,感受著這難得的安靜,懷中的溫度讓心間滿漲起來,鼻尖縈繞的味道讓他著迷。


  好一會兒才在謝問淵耳邊低聲繼續:“.……我,又是不是可以有所期待?”


  隻不過,他們都知道,這話也如同剛才那個問題一樣,不會得到回應。


  鍾岐雲垂眸,許久才鬆開了緊抱之人,微微歎道:“我送你下船吧。”


  謝問淵閉了閉眼,“那便麻煩鍾兄了。”


  送謝問淵到了船下,鍾岐雲和謝問淵都未在多說一句,隻是在劉望才牽來謝問淵的馬匹前,鍾岐雲忽而想起一事,讓謝問淵稍微片刻,就連忙往船上走去。


  船下的岸邊,謝問淵所在位置不遠處,今日值守的裴五等人圍著一爐火烤著燒雞,說笑著。


  那些話語隨風飄蕩著傳到了謝問淵耳中。


  “這陸晃司馬昭之心啊,原本瞧不起咱們,現下還來巴結,還想讓女兒做咱們老板娘?哪有這種美事。”


  “是啊,想得美。”


  “哈哈哈,所以我才是佩服東家得緊啊,你們知道東家是怎麽拒絕陸家的嗎?”


  “怎麽樣啊?聽你這話似乎有趣地很啊?”


  “不單有趣,還讓人意想不到。”裴五笑嘻嘻地說道。


  “快說快說。”一船工急切地問道。


  “方才我們幾人與東家去陸晃府上時,那陸晃本準備介紹他女兒給東家,給兩人牽線搭橋來著,那陸家女兒我瞧著似乎也是心悅咱們東家了,嬌嬌羞羞地喚著了咱東家‘岐雲哥哥’了,你們知道咱東家是怎麽回應的?”


  “怎麽回應?”


  “咱東家大概說了這麽一句,‘我與你爹是兄弟,你當叫我叔叔才對’,哈哈哈哈哈哈哈或,你們不知道,我們跟著去的幾個憋笑有多難受。”


  “哈哈哈哈.……叔叔……哈哈哈哈哈”


  將這些盡數聽了去的謝問淵閉了閉眼,淺淺歎了一聲。


  鍾岐雲回到岸上時,手中多了一個包裹:“泉州位於東南,四季氣候本就比之京兆溫暖,便是這春日夜裏穿著薄衫也不會覺得冷。但你一路北上卻是會愈加寒涼的,這包中是兩套稍厚的春裝、一件厚實披風,午時我讓劉望才去城中給你置辦的。作為.……”鍾岐雲頓了頓,道:“作為‘友人’,我也不好不過於關切,我明日不會去送你,本來準備讓劉望才明日一早送到的驛站,但,想來也是不好的。現在便拿給你,莫要嫌棄了。”


  說罷他將包袱負在馬匹身上,然後深深地凝望著謝問淵,像是要將人刻入心底,他許久還微微拱手笑道:“問淵兄,今日一別,真不知哪日再見了,那,咱們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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